十月廿九,和谈宴正当天。
那一日,仿佛有谁惹怒了天,震天响的雷从入夜一直响到黎明尽,心慌慌的,总忍不住探头瞅瞅外头似要炸裂苍穹的紫色,一阵又一阵的不安跳跃在心头,忍不住眼皮直跳。
都道是畜牲最有灵性,三溪村圈养的猪马牛羊都像是发了癫死命的撞栏子,一声又一声的嘶鸣叫成一片却依旧觉不着吵,仿佛压不过九州天际的雷鸣,也压不过心头惶恐的不宁。
月伶楼里只剩下一片狼藉,也不知这一群小妖四处逃窜时是有多慌张,鞋子钗裙落了一地,甚至还有不知是哪只壁虎精的半条断尾。
商洛正守在虞嫣的窗前,一层又一层的秘法叠着结界,他布的辛苦,支撑的勉强,却依旧决绝。
虞城主来了,替商洛出了一份力,这才让他些微轻松了些,腾出空子说两句话。
“岳父大人,不知……”
虞城主说到底还是狼王,是妖族之众。
“不忙着猜,先护好小嫣。”
是了,他有幸目睹万余年前的那一场覆神之战,知道眼下这些,都不过是序曲,真正的灾难,都还在后头。
将这样的话说于绪枫听,绪枫心惊肉跳成一片,连着话都有些发颤:“还在,后头……”
电闪雷鸣的那一夜,他还记得,他当然还记得!
……当年覆神之战,血雨淋漓,烈灼焦土,万物枯萎,寸草不生……
这话忽然就在脑海中响起,绪枫窒了窒,深深吸了一口:“红雨……”
是的,那一夜下了红雨。
那时候他正在回虞城的路上,破庙里一夜歇息,出庙门时他还顿了顿,觉得是谁这样缺德,竟将血洒在庙门外。
一路而来,他斩杀作恶小妖七十有余,比过去十五年的总和还要多。
月季变成了藤花长得快又红得妖。
溪鱼个大如斗还贪心的吃起了血肉。
老树开花艳了一枝头春色却是在深秋初冬……
满城飘着的都快要闻不着的怪味儿这会儿他才恍然觉得像是血腥味!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问的极艰难,却不知道是在艰难什么。
是在为众生辛苦而艰难,还是在为神女阁里那个人儿在艰难,又或者是为了那个不懂如何去爱的男人而艰难。
商洛却没能给他答案。
“我从不入九重天。”
绪枫默然,有曾经的覆神之战做前车之鉴,有些事着实好猜得很。
“那夜我给嫣儿中了安神咒,事后又与虞城主二人动用所有可用的人力物力恢复了虞城的往昔,你该明白。”
绪枫一怔,随即立刻点头:“我懂,我不会给虞姑娘添麻烦的。”
商洛略勾了勾唇终于窥得见往日的一分玩世不恭,却是还来不及看得真切,就被“哐当”一声的踹门声给打了个措手不及,碎在了脸上。
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看,门外的人就已经气势汹汹出了声:“什么事不会给我添麻烦?”
绪枫同样被吓了一跳,匆忙看过去对上了虞嫣的眼睛下意识就要躲,却被凌厉的眼神惊地呆了一瞬,紧接着就见她忽然笑了,用鼻子哼了一个“嗯?”。
他忽然就有些腿软,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虞嫣,总觉得好像她一张口就能含住他的命门,撕咬出个血肉模糊。
果然是狼王的血脉啊,他茫茫然这样想到。
商洛却远不及他悠闲,完全意外的暴露让商洛紧张又懊恼,一方面又埋怨题丽办事不力。
题丽摊摊手,表示真心不是她的锅。
……
事情是这样的。
门出得太急,虞嫣该吃的保胎丸落在桌上。可见,时常吃得太饱会影响记性。
题丽暗中抓耳挠腮差点没给急出白头发来,可偏偏碍着直接阻拦太可疑,只好怀抱美人折回来。
心中不住的祈祷千万要躲开,却忘了世事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上天就像在赶趟,事事都凑得这样巧!
早前商洛还在感叹——巧了,刚好虞嫣想出门撞上了题丽来送消息又撞上了绪枫这不速之客。
然,还有更巧的!
俩人刚一站在门外,题丽都还没来得及出个声好给屋里人提个醒,屋里的人倒比她还快一步,自掘坟墓!
“这一日,本是神殿与神女阁约好要和谈的日子,我听家中老爷子说起,似乎这一次的和谈是妖王促成的,整个万妖山骂声一片,堂堂妖王沦落到千夫所指,也不知坐着那个神殿之主的位置究竟有多好……”
“和谈?”
“别抱什么莫名其妙的期待。和谈要是成功了……”商洛忽然就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那一夜,雷响了一夜像是天要裂了,闪电一条接着一条从天际直劈后土,和谈……”
“……谈崩了?”
“也许吧……”
商洛想说,最好的结果是也许谈崩了,更坏的结果或许是……可转念又一想,别管是哪个或许,终归都是要走到了这一条路上,血雨腥风,如此来看,也没什么好坏之分。
绪枫没有领会商洛的一句也许包含着的话外之音,他只是惋惜,又似乎是无尽遗憾,人世多渺小,总是有些人高高在上,凭嘴皮子一碰,说顺畅了便是万民之福,说不顺畅了便是哀鸿遍野。
一直耐着性子听到了最后,题丽看的心惊胆颤,头一次发现虞嫣这个傻女人竟还有这等城府定力。
踹门进去的气势实在吓人,进了门却没见撒泼打诨,似笑非笑的眼勾来剜去,像是无形的利剑,让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扛不住。
可到底不适合由绪枫来说,他使劲的低着头妄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保全立场,可奈何屋子里的人着实太少,虞嫣又冷静的有些异常。
直勾勾的目光刮过隐隐有些发疼,绪枫几乎扛不住要从实招来,虞嫣却忽然不再难为他。
小疯子也不过是寻迹而来解个惑,真正瞒着她的人——正视商洛,虞嫣觉得,他们也许该要好好的谈一谈。
将题丽与绪枫请去偏厅,虞嫣第一次这样正襟危坐地面对着商洛。
也许真是先爱上的人理屈,虞嫣从来不曾计较过商洛许多行为,比如假孕,比如回虞城。
她知道商洛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去表达,可有些时候自己的方式未必就不是太自我。
人生而立世,有所为而有所不为,亦有知其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若爱是行动之源,那么爱首先是包容和相互支持与尊重。
“商洛,你打算告诉我究竟瞒着我什么吗?”
“嫣嫣。”商洛一脸谄媚,伸手将虞嫣搂到了怀里,力图让姑奶奶先消消气,“没瞒着什么了,你不都听到了。”
“你是在怨我偷听吗?”虞嫣不曾挣扎,乖顺的被商洛搂着身体,重量却又半分也未曾落在商洛身上,开口的话依旧是毫无波澜,听得商洛心头一怔。
缓缓地松开抱着虞嫣的手,他舔了舔唇,邪魅一笑,大方的承认了:“是。”
虞嫣睫毛很快的颤了一下,而后一直半垂着没有再看商洛一眼,半晌后,她低低的问,声音带着沙哑:“你就真打算……让我一直都蒙在鼓里吗?”
“是。”商洛答得飞快,却也果决。
“那我是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商洛的眼睛,虞嫣直逼人心的目光让商洛觉得心口最软的地方被狠狠的戳了一下。
真疼。
“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吗?那么金贵……”
商洛忽然觉得不止是被戳了一下了,而是被剁了一下,疼的发麻。
多金贵的金丝雀啊让他逃命了都还顾不上自己只顾着护着她?
“嫣儿……”商洛觉得喉咙紧的发疼,顿了顿才将话说完:“你好没良心。”
呼吸猛然窒了窒,虞嫣蜷了蜷手指,大方认下了:“是啊,我一贯没有良心。”
少年时大杂院的嬷嬷便说过她天生没心没肺,这样的人,不怕活得苦,都记不住。
却不知道哪里戳到了商洛的痛处让他猛然一下站起身来,恨恨的盯着虞嫣看了半晌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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