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饶是竹染脸皮比不得常人也要红上三遍了。
“姑娘,您先什么都不要想!听奴婢解释,奴婢可以解释的!”
钟吾无所谓地点点头,就那么半歇在榻上,一脸听你能编出个什么故事的表情。
竹染也顾不得她信不信,连忙道:“奴婢看这些本子,没有私心,是为了更深入的了解江湖上的各门各派啊!”
钟吾挑挑眉,摆明了不信,若是为了了解江湖去酒馆厮混都比看这种秽本有说服力。
竹染急急解释道:“姑娘平时不也看些野史轶事么,当真是异曲同工的。这《孽生缘》便是江湖野史!”
钟吾混迹行伍多年,不比闺阁女子。那些荤素无忌的玩笑、花间的淫词艳曲不知听了多少,像这种含羞带怯的案头读物,讲究的是乐而不淫,再出格,本想着也不会露骨到哪里去,但这《孽生缘》还是让她一惊。
钟吾重新审视了一遍手中的这册话本。装帧倒是不错,简洁大方。绛红色的封面上是三个篆书墨字,孽生缘,右下一行金色的簪花小楷写着作者的名号——醉花思眠生。
醉花思眠生?
“落絮残莺半日天,玉柔花醉只思眠。”钟吾轻笑,“竟然用欧阳迥的《浣溪沙》,也是油腻。”
花间词人只写裙裾脂粉,花柳风月,场景无非洞房密室、歌筵酒席、芳园曲径,言情不离伤春伤别,文采繁华,轻柔艳丽,倒也符合这作者的文风气质。
竹染趁热打铁,“这个醉花思眠生的话本虽也充斥着淫词艳曲,但他意在暴露。您看,这《孽生缘》写得是明月岛上的淫乱,众妾争宠,气死发妻,岛主表面上道貌岸然,却淫邪虚伪,明明是好色之徒,每每染指新人却要装的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
钟吾刚刚看到的确实是这般。
“有趣的是,醉花思眠生写的话本却不是杜撰,而是七分实三分虚,一笔一墨满是讽刺。就拿这《孽生缘》来说,明月岛实际上说的是清风岛,岛主冷博弈,冷伯异也,说的正是清风岛岛主温季同。这《孽生缘》说白了,就是说的一直在江湖上闻名遐迩,被称为的‘世外桃源’清风岛上岛主温季同和他一妻四妾并一众丫鬟婆子、小厮马夫之间的淫乱故事。”
“那这谢香儿呢?”
“谢香儿实则是温季同的第四个妾,葛香香,就是前几日生了个抓周抓了七彩蝴蝶的儿子的那个。”
钟吾依稀记得在溧阳城外的茶馆里听到过这件事。
“葛香香本是温季同正妻葛氏的娘家侄女,是葛氏兄长的庶女,《孽生缘》里说她亲生母亲是个瘦马,也不知真假。但她在葛氏被前几个妾室气的重病之际,假借侍病留在清风岛上,勾引上了温季同确是真的。温季同一向自诩月朗风清清心寡欲,竟然纳了自己的内侄女为妾,视伦理纲常于无物,对外还称是朋友赠的妾室,不好推辞,也是虚伪,要知道那葛香香才将将二八年华啊,比那温一诺还要小几岁!这还都是《孽生缘》付梓之后世人才知道真相。”
“这温季同忍得?”
“所以这才是醉花思眠生高明的地方啊,虚虚实实让人无法下手。又没人明说是你清风岛的事情,清风岛若是大做文章的话,岂不是不打自招落人口实了?”
“可这人知道这么多清风岛的秘辛,温季同怎么会没有怀疑的人?”
“若是他知道的秘辛不只清风岛的呢?”竹染神秘一笑,“《孽生缘》是他写的最好的一本,却不是他唯一的一本,更不是第一本。别的不说,前些日子我们在茶馆里听说的灵山派掌门之夫尤鹏程养娈1童被夫人发现一怒之下被逐出门派的事情,也是醉花思眠生的话本抖出来的。”
钟吾注意到书的扉页上盖着一枚梨花章。
竹染解释道:“醉花思眠生流传的作品很多,有的因为描写过于暴露,早已被朝廷列为禁书,只能在坊间以手抄本流传。长此以往,伪作频生。所以便在真正作品的扉页上印了这枚梨花章。”
钟吾对篆刻还是有些研究的。
这梨花不过一寸见方,却不是寻常的朱印,细看便能发现一枝一叶都是用一个个小字拼接而成,字是极其细小的悬针篆,循环刻着作者的名号“醉花思眠生”。
悬针篆文字体势上密下疏,竖笔引长下垂出锋,细如悬针,多见于上古货币。倒是少有人用于大篇幅的朱文篆刻,因为其笔锋细长对篆刻工艺要求极高,朱文不比白文,只需要在石料上刻一笔悬针,而是要让指印面上的悬针文字凸起,镂空旁边的空白,只留悬针字,稍有一笔刻坏,便要整个印重新来过。若非炫技或是有雅致的追求,鲜少有人用悬针篆,更别说用一个个细小的悬针篆拼成一朵梨花了。
钟吾观这印记刀法精湛,篆刻与书画一体,倒是有虞山派的韵味。只是这梨花清瘦,刻法更有魏晋遗风,自有风骨,怎么都不像是醉花思眠生文风给人的感觉,钟吾倒是觉得,他更应该用鸟虫篆拼朵牡丹。
竹染这本看来是精装的珍本,书后还附着一小节的《太宁美人图谱》,是而今太宁年间的各色美人画像,姓名、家世、芳龄,一应俱全,庄青岚也在其中。
钟吾翻看着话本,越发觉得有些意思,寄意于时俗,写的却是人情悲欢,世态炎凉;明明写的是淫词艳语,却给人苍凉之感,竟还是如椽大笔。
“这只是《孽生缘》其中一卷,全书共有八卷,一百四十回。”竹染看钟吾起了兴致,不再挪瑜她了,也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宝贝同钟吾分享,“奴婢这里都是真品珍本,除了《孽生缘》,另有《灵山分桃》和《我的妖娆师奶》都是很值得一看的……”
竹染眼巴巴地等着钟吾将书都简单翻了一遍,并表示一定会仔细看完,这才去浴房捞出沈霖。
钟吾只得自己去卷起窗帘,一抬眼,便看到沈释坐在院前的石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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