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竹染就回来了。
“姑娘,平陵县令薛晖求见。”
“不见。”
平陵、县令、薛晖、求见。
不见。
温一诺发现这每两个字他都明白,连到一起他倒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奴婢已经和他说了姑娘有客到访。他说他可以等。”
“呵。”钟吾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他说姑娘莅临溧阳徐州二府,他身为平陵县令,理应拜访。”
这是知道钟吾的身份了。
“功课做得倒是足。为官若也能有这份心就好了。”钟吾用指节轻敲石桌,“你和他说,天色已晚,他的心意我知晓了,若还有什么事,告诉你也是一样的。”
“诺。”竹染领命而出。
温一诺既将钟吾看做自己人了,也就直言不讳了:“钟姑娘果真是出身名门啊,我认识崔晟,就算是他这个小伯爷也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县令上赶着拜访啊,你还给他吃闭门羹。”
“为官者,有空蝇营狗苟,倒不如静下心来做些利于民生的尺寸之功。”
沈释却说,“我看那薛晖倒不像是曲意逢迎之人。”
钟吾点头,“我知道,他看样子也是出身清贵之家,又带有京城口音。虽不知是何功名但也不至于外放到此。可见也是想做一番实事的。可他能认出我,怕还是对朝中各方势力有过一番衡量的。”
“他若是京城人士,你会不认得么?你们名门贵胄之间不互相串门子么?”问话的是温一诺。
“霖儿不是说了,我们从朔方来么?”
温一诺看了一眼沈霖,他正一本正经地托腮看着他。
温一诺伸手给他顺了顺毛,接着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崔晟的表妹啊?”
“不是。”
“不是?那抱残为什么说你是安乡伯府的表小姐?”
“我生于永平六年,比阿晟长一岁,怎么可能是他表妹。但我确实和他有表亲——我姨母嫁到了他们家。”
“永平六年?”温一诺自知失言,但还是按捺不住地惊讶,她二十有一了?
并非温一诺迂腐,而是大魏女子十三四岁就嫁人的比比皆是,钟吾既然出身勋贵之家又怎么会至今未嫁。
但若如此问不仅交浅言深了,而且极其失礼。
温一诺一揖告罪,难得的不再言语了。
沈释又给钟吾添了一杯茶,沈霖就那么卧在他二人身边,仰头看看钟吾,又看看沈释,然后一手握着一个人的衣角,偷偷笑着。
竹染再次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静谧美好的画面。
“又怎么了?”
竹染行了个万福礼,“薛晖说是他思虑不周了,不过也只是来姑娘这儿问个安。倘若是知道了还装作不知,就太冒犯了。您既然忙着,他便告退了。”
钟吾点头,“那为何这幅神情?”
“程知慎的夫人来了。正在院外。”
钟吾有些头疼,她已经有好些年没跟这些内宅妇人打过交道了,但客居在人家府上,不得不见。
“请她进来吧。”
……
冯氏回到院中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按她往常的习惯,此时早已入寝了。
确切的说,是她这十年来的习惯。
她嫁给程知慎做继室的十年,她离开皇宫的十年。
一晃,都十年了啊……冯氏望着月亮出神,难怪恍如隔世。
听说服过兵役的男人总是愿意将当兵的那段日子挂在嘴上,虽然每个人都不想再回到那个纪律严明又随时会丧命的地方,但每每提起,都是追忆与自豪。
自豪于自己有血性的少年时,自豪于自己活着回来了,还成为了家里的骄傲。
但冯氏从来不提自己在宫中的那些年。
从十三岁入宫,到二十五岁出宫。
她见过了泼天富贵,懂得了最规范的礼仪,活了下来,也成为了家族的骄傲。
但她见过了更多肮脏和黑暗,有了太多要烂在肚子里的宫廷秘辛。
永平五年……她入宫的时候在想什么?
好像是老家隔壁的那个郎君,是当铺管事的儿子,他好像答应等自己及了笄就来家里提亲的……
他姓什么来着?
当年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天,而今竟然因为太久了,连个姓氏都记不得了……冯氏自嘲地笑笑。
那时候她觉得入宫能见见世面,别说宫里贵人赏支簪子就够家里人花个十年的,就是被放出来的时候,也能成了个小贵人,等嫁过去,他们家就不会看不起她了。
可到了宫里她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什么今年连她这样的小门小户的女儿都能被选进来——三年才进一批新人,而永平二年那场变故,宫里死了三百多个宫女太监。
在宫里,没有谁的命是值钱的。为奴十二年,死了一个皇上,一个太子,三个皇子,更不必说嫔妃和她们这些数不上的奴才了……
能活着,已然是上天的恩典。
“夫人?”掌灯的小丫头担忧的唤她。
“无碍。”
无碍了。
她从洒扫宫女混成了女官,到了年龄,又逢新帝登基大赦,她出来了!
主子赏的首饰珠宝够她吃一辈子的了,她是宫里的女官,整个家族都因此有了颜面,请她去教养姑娘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其实和她当年想的出入不大啊。
除了,她二十五岁了,那个人没有等她。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嫁了程知慎,成了一州太守的夫人,正五品的官太太。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
冯氏理了理云鬓上斜簪着的步摇,伸出手,任侍女扶着,款款地向主院走去。
天色已晚,她却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程知慎的书房。
那里,她的丈夫还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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