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的出奇。
修筠能听到沈霖在外面嬉闹的笑声。
面对她的威压,她面前的崔晟却进入了神游。
到是好笑。修筠坐回桌边,“想什么呢?”
崔晟回过神来,有些赧然于自己的出神,如实回道:“想起了八公主。”
“嘉琪?”修筠到是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难为你还记得她。”
当今圣上只有一个将将三岁的小公主,所谓八公主只能是先帝的八女儿了。
“那年发生太多事情了,嘉琪长公主后来……如何了?”
安远门之变后,前庭大换血,后宫亦然。不仅是谋逆的二皇子,就连惨遭逆贼杀害的四皇子,也成了禁忌,与其相关联的一起人、事都在群臣的言谈和视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也包括四皇子的母妃祺贵妃和他妹妹嘉琪公主。那年花园湖畔,是崔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八公主。
嘉琪……
修筠还记得那个有些娇蛮的公主,她总是仰着下巴看比她高一个头的自己,等着人人给她行礼。
现在……
修筠在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才风轻云淡地开口:“失了智。”
“失智?”崔晟很是惊讶,“可是因为四皇子的死?”
修筠抬眸望着崔晟,嘴边扬起嘲讽的笑,“是因为先帝四子。他需要证明嘉琪的行为是受人蛊惑,嫁祸于他的,他需要和嘉琪撇清干系。向你爹、向我爹、向那些收到类似包袱或是知道这些事情的人。”
“姑姑是说……是他让八公主……”崔晟可以说是震惊了,在风雨未来时,甚至是离他在湖边见到嘉琪长公主没过多久,她就已经失了智,还是因为她的同胞兄长。
“他只是做了些事情,可能有些过,终归还是嘉琪自己承受不住。”修筠制止了欲言又止的崔晟,“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感兴趣。和那些信啊、包袱一样,无非是权谋与野心罢了。而且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
崔晟虽然不涉朝政,但也知道安远门之变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么简单。在这场政变中二皇子、四皇子、圣上、修家甚至是自己家都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不得而知,但修筠却是一定知道的。那日湖畔之事定然与之有关,但也只会是冰山一角……
“同胞兄妹尚且如此么……”
“阿晟。你知道为将这些年我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吗?”修筠也没想着让他回答,径直说道:“左太冲抱怨说‘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或许很多寒门出身的人或是郁郁不得志的人都这么想,也确实如此。
我一个女人,当年不过二八,养于深闺,别说打仗杀人,我连鸡啊鱼啊都没杀过,凭什么一出手就是统帅?”
崔晟摇头,急于反驳。姑姑虽然只长他一岁,他却万分敬仰。太宁五年,时年十六岁的她,一个娇生惯养于闺阁的郡主,因为宋国公战死,军中一时无帅。她竟然披甲上阵、大破敌军,还被封为正三品的怀化将军,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崔晟却没觉得有多惊讶——不必说这些年交往对这个姑姑的了解,就是他十岁那年初见十一岁修筠是,就已知道她绝非池中之物。果不其然,在战场上,修筠步步紧逼,在朝堂上也是步步高升,成了攻无不克的女军侯。
修筠摇手,让他听完,“我能做,事实也证明我做的很好。但别人也能做,为什么让我做?
我的副将宋言,万里甚至是万万里挑一的将才,可在我发现他前一直只是个十夫长,为何?
因为他是寒门,而我是贵胄。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这是必然。”
崔晟明白修筠说的是对的,她能封侯,也是因为她是宋国公的女儿。
“但那个冬月。多少皇亲国戚倒下了,罢官、充军、杀头,不单单是自己,甚至祸及满门,安远门的石阶用水冲洗了了一遍又一遍,一半个月后的大雨流过,却依然满是血色。一墙之隔的寻常百姓呢,依旧热热闹闹地过着新春。为何?”修筠看着崔晟一字一句道:“因为他们是寒门,而我们是贵胄。”
崔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年新春,修家迎来的是满门的荣光与丧子之痛。
修筠却平静得很:“我们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我们的起点,也注定了我们的责任。大到为国,小到为家。嘉琪的荣光全部寄于先帝四子,她便应该竭尽全力去守护,而她做了什么?被人利用,成了离间四子于群臣的棋子,在储位之争这盘大棋局里不过是微不足道,执棋这甚至只是闲来一笔,根本没寄希望于她能成什么势。但确是插向她家族的一把利刃,就算是只捅到了腋下,也是一把失了控的刀子,更何况,”修筠轻笑,“阴差阳错,这刀子还被黄雀浸了毒……”
听到她最后的一句话,崔晟惊得瞪大了眼睛,布局的人是谁,黄雀又是谁,结合安远门之变的过程和结局,答案呼之欲出……但,崔晟不敢也不会再想下去了。
“享有家族赋予你的一切,一言一行间就应该权衡家族的得失。你也一样。”
“我只是纳个妾……我从未想过让她取代木子夏……”
修筠不语,也不看他。
崔晟感受到了骤然下降的气氛。修筠不说话,屋内很静很静,可奇怪的是崔晟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别说是屋外的声音,就连修筠和他的喘息声他都听不到。
他知道修筠在等他开口,他深吸一口气,准备打破这份凝固,却弄得自己更加紧张。
修筠仍不说话,却动了。她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是了,姑姑很喜欢喝茶,在宴会上总是细细品味,私下里更多的是风卷残云,想来也是在边疆养成的习惯。
“咳……”崔晟嗓子莫名有些干,“她和我见过的那些贵女都不一样,她天真却也并非不谙世故……我只是喜欢她……”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修筠打断他,“你喜欢她,纳她为妾。这本是你的私事。为此你与你岳家归德将军府有了嫌隙是你意料之中也必须承担的后果。但之后的呢?”
“之后?”崔晟不解。
“木岑忍了是因为木子夏忍了。而且木子夏嫁给你了,却五年无出,终究是他木家理亏。可若是木子夏不忍了呢?一旦木岑知道你如此亏待他的独女,你与归德将军府会是只有嫌隙这么简单么?”
崔晟不语。
“而且庄青鸾也不是无名之辈,她是荆楚盟的大小姐。”修筠接着道,“你与木岑生出嫌隙只是你们私下的事情,旁人会信么?归德将军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与安乡伯府交恶?旁人看到的只是你坐享齐人之福!不单单是双姝,更是归德将军府和江湖势力!”
“我……我没想这么多……”
“呵。”修筠不由冷笑,“你想不到?就算你想不到你纳妾之前你父亲没提醒过你此举会为安乡伯府招致多少猜疑?”
崔晟没敢说纳妾之事是他先斩后奏,只得说道:“我父亲也不是身居要职,我安乡伯府也并非功高盖主,圣上正值壮年英明神武,应该……不至于如此严重吧……”
修筠横他一眼,“你今年秋闱不下场了?你不出仕了么?”
崔晟语塞。
“上个月原左仆射庞思病逝之事你可知道?”
崔晟点头,“略有耳闻。他和他儿子都是刘党的人,他致仕以后还是由刘衡亲自举荐他儿子庞琦任吏部侍郎的。听说上个月突然病逝,庞琦还因为丁忧还乡了。”
大魏沿袭古礼法,以孝治国。官员都是要以君为天,以父母为大,父母去世以后都要离任为父母守丧,称为“丁忧”。父死守孝三年,母死则要分情况讨论,若父在则守孝一年,父不在的话也要守孝三年。
修筠摇头,“庞思不是病逝。他是被人杀了。”
崔晟惊讶道,“被人杀了?!”
“因为他已经致仕了,朝廷也没有宣扬。他的死不是针对他儿子庞琦,就是针对他老主人刘衡。但是命案也好,党政也罢。都与我无关,故而我也没去了解详情。但阿晟,”修筠话锋一转,“日后若再有官员被杀,怕是与你崔家……起码在旁人眼里,难说是毫无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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