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采薇着身青色小袄,跑进屋门里来,拍着身上的细雪,“三小姐又来了......”
冉子豫正懒在床上,裹着厚锦被,手里拿着毒经药理细细地看着,身旁的长凳上一字排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哦?”纤细雪白的手指轻轻翻过了一页,淡淡道:“请进来吧,辛奴,沏壶热茶来罢。”
“是。”采薇与辛奴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三小姐来了好几次了,都是不见的,怎么这次小姐就要见了呢?
不一会,一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进来了。
这女子梳着如意飞仙髻,髻中插着的簪子上坠着碧色宝石,横插了两支翡翠攒珠金步摇,额前坠着一排细碎的碧玉珠子。身穿霞色百蝶富贵裙,披着水光柔滑的厚毛披风,正是邺城第一美人,她的三姐姐——冉子仙。
只是面前的美人面色沉稳、阴郁,和从前很是不一样。唤退了婢女,才半抬了眼,看着冉子豫,张了张嘴,“小妹妹,好久不见。”
冉子豫青丝未束,也不曾梳洗打扮,着身素白的里衣。因暖炉烘着,脸色没有过于苍白,长而大的眼秋水似的,清妩入骨。
“嗯,是很久不见了,不过你我姐妹之情淡薄,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关系。”
“冉子豫,你!”
冉子豫这才抬眼来看着她,“哟,才说了几句话啊?就变回了原形?”冉子豫嗤笑,方才见冉子仙进门之时的沉稳阴郁,还以为她变了个人呢,如今,不过一句话便受不了了,果然还是从前的冉子仙啊。
辛奴奉上热茶,便得了冉子豫的一个眼神下去了。
“天冷,三姐姐喝口热茶吧。”冉子豫说着,又将手中的毒经药理翻过了一页。“然后告诉豫儿来这里的目的。”
冉子仙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将手中的丝帕紧紧绞着,许久才道:“小妹妹处心积虑让我嫁到靖安侯府,不就是让我发现母亲与靖安侯的秘密吗?”
冉子豫闻言,笑笑,“三姐姐这话可莫要乱说,你嫁到靖安侯是父亲大娘的意思,哦,对了,还要老太太,老太太对于这桩婚事也是极满意的。”
心下暗自嫌弃,这么久才发现,比她想象的还要愚蠢。
“别装了。”冉子仙眸色微微一闪,脸上终是和缓了下来,“我并不是来说这个的,我是来给你送人的。”
送人?
话音刚落,门缓缓推开了,冉子豫眸光一怔,白嬷嬷!
“白氏见过豫小姐。”白嬷嬷对着冉子豫跪下去,磕了个头。
这是正经的认主之礼。
冉子豫淡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是疑惑,白嬷嬷不是摄政王府的人么?送到她这里来是什么意思?让冉子仙亲自把人给她送来又是什么意思?
忙在床头的柜子里摸了摸,将一只装着碎银子的锦绣荷包递给白嬷嬷,白嬷嬷双手接过,收好。
“小妹妹放心,白嬷嬷在宫里是三品膳司,在内务府留了名的,是太子殿下赐来给你调养身子的。”
连来路都想好了,果然是大妖孽。
冉子豫一笑,点头,水眸愈发深幽。“豫儿谢过三姐姐了。”
冉子仙勾了个淡笑,似乎任务完成了,要离去。白嬷嬷有意无意地掩面咳嗽了一声。
已经伸到门框的手停了下来,侧过半张脸来,“小妹妹,明日是我回门的最后一日,你我姐妹聚聚如果?”
冉子豫放下毒经药理,远远看着她,半开玩笑似的,“由得我说不么?”
冉子仙轻哼了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冉子豫挪到窗边,推开窗子,寒风携着细雪卷了进来,几点细碎的雪落在锦被上。
窗外是她侍弄了好几年才像样了些的院子,只是入了冬,常有大雪,雪白茫茫一片将她所做的努力都覆盖干净了。
“咳咳!”捂着胸口,猛烈地咳了几下。
白嬷嬷脸色骤然一变,不等冉子豫吩咐便将窗户利落地关上了。
辛奴听见冉子豫的咳嗽声,一边责怪冉子豫又调皮开了窗户,一边拿了新做的冬衣走了进来。只是方踏进门,见有一陌生嬷嬷,便顿时将责怪的话咽下了半截。
“……小姐……”
“辛奴啊,我没事。”冉子豫冲她明媚一笑,想让她放心。关了窗户的白嬷嬷这时走到辛奴面前,严厉道:“放肆!做奴才的竟敢指责主子。”
摄政王府的人自然也沾染了些他们主子的气息。
受白嬷嬷这一指责,辛奴答不上话来。她虽是北夏人却也知道尊卑秩序,之所以对自家小姐这番口气,一来是这么多年照顾着小姐,早已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二来小姐也从未把她们当下人看待。再者,小姐本就害着怪病,身子弱得很,却总不听话要开窗,说要呼吸新鲜空气,每次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似的,受这么些罪,老不长记性,她实在生气。
“辛奴过来。”冉子豫轻声把辛奴叫了过来,拉着她的手,算是安慰她,“这是宫里二品司膳女官白嬷嬷,是太子殿下送来给豫儿调理身子的。辛奴不必担心。”
又转向白嬷嬷,“白嬷嬷是宫里的人,宫里的规矩是宫里的规矩,在豫儿这里是没有那些规矩的,白嬷嬷既然来了豫儿这里,就自在些吧。”
冉子豫向来不擅长说委婉的话,想着毕竟是轩辕皓安插在她身边的人,客气一点总没错。她想告诉白嬷嬷,她的凌云阁向来自由惯了的,忽然开始讲规矩了,只怕会鸡飞狗跳,反正她就要嫁到满是规矩的宫里了,最后的日子散漫些是应该的。然而说的永远没有想的好,这番话说出来,彻底变了味道。
白嬷嬷轻轻抿了抿嘴,“是,豫小姐。”
辛奴看着白嬷嬷不徐不疾、利落而谦恭退下的背影,长叹了口气,“小姐,奴早将南宫夫人的事告诉你了,你什么时候……”
“知道知道。”冉子豫拍拍她的手,“回北夏的事,我早就考虑好了。”
“真的?”辛奴惊喜地看着她。
“嗯!”冉子豫夸张地点点头,“豫儿考虑的结果是……不回去。”
“小姐,你!”简直是耍赖!
“我怎么了?”冉子豫像往常一样对着她笑着,却见她那细长的眼里缓缓涌出泪来。
“辛奴!你别哭啊!”冉子豫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她是不想回北夏,却也不想惹辛奴哭。
“小姐……南宫夫人离世之前千叮万嘱,一定要奴把您带回北夏,奴……奴……”辛奴抬着一双泪眼看着冉子豫。
“辛奴……”冉子豫拉着她的手,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辛奴,我娘没有泄露作战图,可至今仍然背着那罪过,我是她唯一的骨血,我是一定要为她昭雪的。”软而糯的少女轻甜的声音说这话时,带着可怕的坚定。
辛奴被自家小姐面上散发的奇异的光震撼了一瞬,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不断地落泪。
南宫夫人从未要她唯一的骨血继承她的仇恨与遗憾,也从未要她未她报仇昭雪,作为一位母亲,生死关头,她只想让她的骨血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自从小姐九岁那年从大祭司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似的,脾气倔得似野蛮生长的杂草。她知道此番是劝不动她了,她只恨自己从前没钱,没能在小姐还是幼女的时候将她带回北夏。
当夜,冉子豫用完了晚膳,坐在床上,抱着宝贝断月鞭细细地擦着,心中很是感叹。从前用得那么顺手的武器,现在怎么都不听话了,今天练鞭子时,打到了自己的腿,虽然穿得厚,还是留下了一道红肿的鞭痕。
“奴婢请豫小姐沐浴。”满屋烛光闪耀着,百鸟双凤长屏风后的水汽湿润朦胧。
“哦。”冉子豫细细擦完最后一下,刚放好了断月鞭,白嬷嬷便端着一只精巧别致的玉瓷小碗走了过来。
“这……”冉子豫没有接。凌云阁里的锅碗瓢盆都是她带着辛奴她们一起去挑的,不记得买过这么一只小碗啊,且这碗通透细白,蛋壳似的薄,一看就很贵,还很容易碎。这样的又贵又不经用的东西,她一向不屑于买,可是……她不喜欢,有人喜欢啊,比如……
想到那个名字,她眸光忽然一闪。
“主子吩咐了,豫小姐必须服下。”白嬷嬷扫了一眼冉子豫,添了一句,“一滴不剩。”最后这四个字可是主子的原话,因此她说的极郑重。
冉子豫接过来,一饮而尽。苦,非常苦,痛不欲生的苦。偏偏白嬷嬷在这里极淡定地盯着她,直到她将嘴里的汤药都咽下去。
“豫小姐,奴婢伺候您沐浴。”白嬷嬷接过空碗,放在一旁,并不着急走。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洗。”冉子豫说着,麻利下床去到屏风后面。毕竟白嬷嬷是摄政王府的人,功夫什么的也有,她还是合作一点比较好,免得受些不必要的苦。
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着白嬷嬷拿了空碗出去了,才松了口气。麻利地宽衣解带,脱了个精光。
终于送走了白嬷嬷,好歹能洗个舒服的热水澡了。冉子豫一边哼着歌,一边把脱下来的衣服搭在屏风上。
却忽然见得屏风上一鬼魅的阴影,赤裸的后背有一阵一阵清幽的阴风,而那阴影也越来越大,渐渐完全吞噬了她纤细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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