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初见时你对我说过,双方尽力相拼,生死各安天命。如今我便给你一个机会。遮天和我一样,怪物是杀不死怪物的,能杀掉我的只有你。只是看你舍不舍了。”
神隐轻笑着,仙气绝尘的容颜波澜平淡,仿佛生死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若说曾今真的有过那么一分不同,也早已在无尽仇恨岁月的苦痛中磨的粉碎了,心之绝望,入目处皆是绝望,如今他真的有些倦了。
神隐凝视着江渊,眼眸中蕴藏了六百余年的温情,“你若杀的死我,你也定会随我而去。你若杀不死我,我便会杀了你。不管你我之间到底谁输谁赢,你的宿命都只有一个,死亡。”
神隐的声音很纯澈温和,雅然如玉,江渊却听得发寒,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一种叫绝望的情绪在心底悄然蔓延。
不管如何她都必须死吗
鸢尾花海蓦然燃起碧绿的火焰,诡异又凄哀的颜色,火焰所过之处花朵炙烤成灰,曾痴醉的幻蓝如今只剩下一望无尽的荒凉,唯剩河岸潮起潮落,潮水依旧,一切就好像回到洪荒之处,天地未开的那一刻。
江渊胸口痛楚,她记得六百多年前有人依稀对她说过,你若喜欢鸢尾,我便为你植满心田,让你处处可见,时时欢喜。
如今,鸢尾枯萎无踪
“其实你我,遮天,我们的宿命已在六百多年前就已经被灵心决定好了。”
神隐的声音还在继续,被这凄凉的场景烘托的几分哀伤,就连那阳光的笑容都不那么明媚了,偏却几分宠溺。
“没办法,她就是那般的自私独断。你们也好,我也好,不过都是按着她的意愿亦步亦趋罢了,无法改变,不能改变。”
“接剑”
神隐突然敛起笑容,将从慕遮天手中夺走的圣剑从手中幻出,严肃地望着江渊,眼眸中明显带着绝然冷意。
这是江渊第一次见到神隐没有笑容的模样。正常人的脸上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挂着笑容。
她记得那是灵心为了慕千离伤了神隐之后,他脸上的寒冰和绝望,正如此时一样。
那句悲悯怜世人,为何独伤我的悲愤质问,至今都在脑海中回荡,振聋发聩,心生痛楚。
然而江渊还是抿着唇,伸手凝重地接下了神隐手中的圣剑。
灵心是灵心,她是她,就算如今她依旧被灵心的记忆所惑,可她到底不是她。她不知道灵心为何自私透顶,可她深刻地知道她有自己的要守护的人。
她的一生本该孑然的来去,遇到了孤雪,遇到了那些挚友,才有了如今的她。快乐也好,悲伤也好,每一个都值得她用生命去守护,便是死亡,她也绝不后悔。
圣剑出鞘,剑光日月。
她从来都没有用过这么锋利的剑,就是掩日也不能相比。
同时她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强大的敌人,一个真正的不死之人,逾越六百年的最强者等同于神的存在。
虽然吃力无比,可她能做的只有以命相拼,就算是没有灵门秘术,她也必须竭尽全力,可是心脏的位置当真好疼,每一个举剑的动作都撕心裂肺,疼的冷汗淋漓。
江渊知道这是灵心的情绪在作怪。不管骨子里多么自私,她还是不希望和自己愧对的丈夫相爱相杀,即便这把圣剑是她亲手铸就,亦是犹豫不忍。可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有些事错了就纠正不了,有些人负了,就永远辜负,覆水难收。
她不是灵心,只是江渊,如今所做的,不过是秉行着内心的意志。
她喜欢朱雀身上那股对生命疯狂的渴望,那种无论何时都不曾放下对生的追求。
如今她亦然如此。她想活着,想要自己珍惜的人都活着,便是在绝境中前行,也必须做到。
鲜血打湿了青色衣袍,如大片的泼墨,生命的透支已然快到极限,唇角不住的溢出鲜血,可是那双明亮的眼眸却是前所未有的战意和冷冽。
她这一生只爱过孤雪一个人,就算面前拦着她的是荆棘刀山,她也必须越过,哪怕伤痕累累,哪怕体无完肤,哪怕她死,都必须找到
孤狼一般的喋血和坚守,不容服输的骄傲。
神隐的嘴角再度含笑,温暖又凄迷。如果当初灵心能有江渊这般的执念和狠辣,他们也不会走到如今这般地步。
又或者当年,他自私一点,对她少纵然一点,她兴许能知道谁才是她心中不可或缺的全部,也有为了他和天地义无反顾抗争的勇气。
虽然杀了慕千离,大夏迟早还是会灭亡。但至少他不会像如今这般伤心绝望。
可当年事,随风散,灵心灰飞烟灭,他也变成了一具靠着怨念存活的行尸走肉。
慕遮天倾尽所有的选择爱,六百余年终于等来了全心待他的江渊。
他却再也寻不到自己的灵心,到底缘尽。
许是上苍听到了江渊的祈祷,她手中的圣剑竟然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下穿透了神隐的胸膛,刹那碎成斑驳星光。
胸口的鲜血如忘川河水般流淌,浸入泥土,苍凉的河岸刹那开满了殷红灼目的彼岸花,株株心血染就,花香阵阵,分外凄凉。
江渊猛然想起眼前这场景自己曾在梦中见过,不同的是少了孤雪,只有她和神隐。
“你知道曼珠沙华为什么有花无叶,有叶无花吗因为啊,花开之时,便叶落之日,枝叶生长苍翠,花朵是断然不会开的,是以花叶永不相见。”
江渊的心更闷疼了,是以鼻尖竟有些酸涩。永不相见么
神隐的声音还在继续,眼神眺目茫茫河水,“佛经里说,魂入黄泉必饮孟婆汤,忘却前尘,开启新生。然万事皆有例外,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将往事抛下,是以不饮孟婆汤,跃入忘川河。忘川河水冰凉刺骨,灼痛腐蚀,河中恶鬼众多,煎熬千年者便可带着记忆再续前缘。”
“奈何桥头新魂旧鬼,来来去去,却到底没有她的踪迹。”
神隐含泪微笑着,疑惑地望着江渊,喃喃低语“我不知道是她爱我不够深,还是我在忘川河中待得不够久远,不足以将那颗铁石心肠感动。我们到底是错过了啊”
地狱的凉风吹拂彼岸花海,忘川河水流依旧,神隐那声苍凉无奈的叹息给江渊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泪水。
情至此刻,她才清晰想起,原来在灵心死的那一刻看到的并不是幻象,那真的是神隐。他还是如记忆中一样,紫衣翩跹,笑得阳光安好,把一切的苦痛都潜藏在阳光背后,给她自己最美好的一面,抱着她,接她回家,将她的骨灰埋葬在院中,和她日夜相守,永不相离。
“阿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怎么办”
“我会看着你走。不要怕,我随后就到。”
原来神隐一直都在践行着对她的诺言,恨到极致,到底慈悲,是以用长生不死去祭奠那令他绝望又痛苦的爱情。
泪滑落,她依稀看到鸢尾花开,他守灵心墓前拈花一笑的绝世,夏日炎炎,他为她撑伞遮阳,秋雨绵绵,他为她诉尽衷肠,冬雪漫天,他雪落满身,青丝银发,四季轮转,转眼沧海桑田。
身体不由自主的跪下将神隐抱在怀里,此时江渊蓦然想起这世间有一种双生花,并蒂而开,却是背对彼此,不停的相爱相杀,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才会极力扭转花枝,彼此相对,却是刹那枯萎。
神隐靠在江渊怀中,虚弱认真“江渊,如果可以好好活着,好好爱遮天,不要辜负了他。”
六百多年前,他和慕遮天爱恨分离,他为爱而生,他为恨长生不死,其实爱也好,恨也好,到底得偿夙愿,要用尽所有珍惜才是。
江渊心头一滞。她没想到不死之身的神隐会被圣剑重伤至此,可她根本就没有练成秘术。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神隐居然会对她说出让她珍惜孤雪的话。
眼前的神隐真的是那个发誓要葬尽苍生的魔神吗
江渊震惊之际,骇然发现神隐的手朝自己小腹的伸去。她想躲闪,身体却只能呆愣。
小腹处一阵阳光的暖意,分外舒适。
她听到神隐轻声道“孩子起名字了吗”
“没有。”
江渊如实摇头,孩子还太小,她和孤雪都没来得及起名字。倒是夕错给起了个难听的乳名,瓜瓜。还说什么叠字可爱,当时气得她差点拍碎他的脑袋瓜。
“隐儿可好”
神隐的眼神慈爱温柔,流露出的神情就和孤雪一样。
“好”江渊鬼使神差的沉重答道。
神隐嘴角浮起一抹轻快的笑容,不含任何杂质。他已经好久都没有这般随心笑过了,真好。
“这忘川太过荒凉,我送你一场烟花吧。”
江渊眼神一怔,忽而听到无数烟花升空的响声,五光十色,漫天的瑰丽,泪水无声地滑落。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飞花城中的那场盛世烟火。灵心和神隐在茫茫人海中擦肩,不经意便握住了彼此的手,从此喜结连理。
神隐靠在江渊怀中含着笑,身体化成点点萤火消散。
灵门秘术也好,圣剑也好。他为她而生,也定当为她而去。
慕遮天说的没错,真正的神隐早于六百年前就死了,他不过就是一股怨气凝聚的执念。如果他的消失可以让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于她,他又有什么给不起的呢,只要她要,只要他能为她得到。情之一字,不动则已,动则倾尽所有,苍生血染,盛世红妆,他到底没有等到他的新娘,如今能走在她之前,却也没有什么可懊悔的了。
温热的泪水滴入眼眶,神隐终于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怀中空了,江渊的心似乎也空了。
一切的因果恩怨到如今终是彻底结束,以前的想不透,看不明的,如今却是看个清楚。
比起负了他的苍生,神隐最想葬送是他自己。记载着他和灵心往事的竹简乃是灵心的遗物,也是他珍爱之物,却被孤雪叛离宗门时带走,以至于后来被移花阁破译引他们前去灵门。圣剑也是一样,若非神隐默许,朱雀是无论如何都盗不走的。甚至就在刚才,他的竹笛分明可以取了她的性命,却反过来被她刺穿了胸膛。
这一桩桩一件件,又或者早在多年前,神隐就埋下了引子,只为了今日的了断。布局之人将自己也布入其中,事实的真相却只有他一人知晓,旁人于他从来不知。
他从一开始就输了,输给了他的仁慈,输给他对灵心的溺爱。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一个男人,爱的彻底,恨的绝望,即便是怨也是以爱的方式进行着,将慈悲给别人,把残酷统统留给自己,却终究被辜负,放手成全,却到底凄凉的来去,终究孑然。
再惊心动魄的烟花也终会冷却,当烟花散尽,幻境崩塌,烟陵城依旧阴森荒凉。
江渊跪坐在断壁残垣处,手边只余下一条殷红的发带
“城儿”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身体刹那被拥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在那里,她再也抑制不住泪如雨下
慕遮天将江渊紧紧抱在怀中。幸好,他当初选择的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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