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声清

    
    话说陶应返归舱室之中并非是想要休息，而是前来寻找一件趁手的物事。
    这艘舟船既是郭氏族人用来出游代步之物，那船上自然会备有资供娱乐之物。这年头娱乐资源匮乏，平民百姓几无甚娱乐可言，而富家子弟多好声色犬马，稍有底蕴的士族则多喜音律博弈。
    陶应方才在舱室内闲坐之时，就留意到舱室的一角置有长案与木架，长案上横亘着一尾七弦琴，旁侧木架子上则置有萧、埙等乐器并一些棋盘之类的物件，显然是供郭氏族人出游之时取用娱乐。
    来到木架子前，陶应翻翻找找，原本只想找一个可以发声的器材，方便他号令指挥众人并力划桨，不曾想运气极佳，居然在木架子底下找到了一面小鼓，倒令他喜出望外。
    当陶应抱着小鼓，提着鼓槌走出来时，已然划桨划得满头是汗，将外面长衫褪去只着了短褐的甘弢笑道：“凤声可是见我等奋舟前行，欲要鼓一曲以壮声威吗？倒不知凤声竟还有此等艺业。”
    对于甘弢的揣测，陶应只有心里苦笑以对，他哪里懂得什么鼓曲。若说是琴瑟萧埙等物，他在家中还偶有见父母兄长把玩过，至于鼓，两世为人的他也只不过在去年除夕之前，卢敏等人排练逐除大礼的时候，看鼓手击鼓有趣而瞎鸡儿槌过几下，要说能槌出什么鼓曲来，那还真是难为了他。不过陶应反应得快，及时扯过了话题，才没有出丑。
    “我倒是也想鼓一曲以壮声威，只是汝等挥棹毫无齐整可言，又怎能使我协律。我将出鼓来，正是要助汝等齐心协力挥棹奋舟，且听我分说。”
    陶应正是想模仿赛龙舟的模式，自己作为鼓手带节奏，让甘弢等人跟随自己的鼓点挥棹，这样就能避免众人动作不一致而导致的力量耗散。他将想法与甘弢等人说了，众人都觉新奇可以一试，便各自落位准备施行。
    “咚……咚……咚……”
    陶应面对船舱而坐，固定住了面前的小鼓，撩起袖子便敲起了鼓。他先用十分和缓的节奏单手持槌击鼓，以帮助挥棹之人能够适应，让大家能够做到每一次挥棹都与其鼓点相一致。
    初时，桨手或快或慢总是对不准鼓点的节奏，但陶应耐性极佳，尽量保持匀速缓击。如是几十下后，桨手们无论是新手亦或熟手，南人亦或北人，都能够基本做到鼓点响，棹打水。
    在看到击鼓指挥稍有成效后，陶应也稍稍加快击鼓的节奏，引领桨手们挥棹的频率也有所提升。这等团队协作之事本就是开头为难，等起了头后就会越来越顺遂，待到划了两三刻钟后，陶应已经驾驭挥棹之人如臂使指，鼓点疏则挥棹慢，鼓点密则挥棹快，好似曾经年累月配合一般。
    这指挥划桨之事看似简单，实际上陶应心知乃是人手得力，有甘弢、章诳等精通武艺，惯熟操舟之人带领，其余北方士卒虽然本不习操舟之术，但在蓟城校场内整训多时，令行禁止的规矩已经深入人心，故而才能快速上手跟上节奏，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哪怕训练个一两天都未必能有如此成效。
    众人奋力挥棹了三刻钟左右，陶应放下鼓槌不再击鼓，示意众人稍稍歇息一二。一番运动下来，莫说挥棹之人几乎浑身是汗，就连击鼓的陶应也已经汗透重衣，丝毫不顾形象地把外袍一脱，仅着了襜衣透风。
    待到放松下来后才发现，原本紧紧跟在身后苏双等人乘坐的那条船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他们遥遥甩开，不过这段水路也没什么大的支流，径直往前航行便是，倒也不怕后船走丢。
    坐在船板上，饮着温水的陶应问道：“叔旌兄长，我这击鼓挥棹之法如何？”
    “确是良法，然曩时吾与友朋荡舟竞逐，不用击鼓，但使各人奋楫可也。”
    “此理大不相同，叔旌兄长与汝友朋惯会操舟，故而隐约间自能配合默契，且私下荡舟竞逐，至多三四人、五六人，怎及得上此法，可统御十人、数十人同心协力。”
    甘弢尚未回答，一旁的章诳倒是说道：“少君此法倒是暗合军中部伍操练之法，闻鼓而进，闻金而退。”
    章诳的言辞虽然简略，但显然这些时日一直参与练兵让他的眼界不再止于陶家的扈从家将，而会用练兵之法来看待此事，对此陶应颇多赞许，说道：“不惑此言甚是！此法虽然用于舟楫，实则脱胎于战阵之术。战阵之上一人之力虽强亦不过是匹夫之勇，得有十人、百人、千人、万人若能同心协力，其刀矛弓矢之所向，方显出军阵之威。以战阵之术御舟楫，得无举重若轻乎？”
    虽然仅仅就划个船陶应就能巴拉巴拉出一大段道理，但他这两年来策划绸缪之事大都成功，且他的地位放在那边，隐隐间已经有了些许上位者的威严，听到他这番教训不由都肃然起敬。
    见气氛有些凝重，陶应倒不想如此，笑道：“当然，以鼓领棹，其气势自然不凡，叔旌兄长岂不见过往舟船都倾耳注目么？”
    “哈哈哈！彼辈哪里见识过我丹阳子弟的舟楫之术，自然是引为奇观了。”
    在陶应乘坐的舟船开始棹舟而进后，过往的舟船都跑到船沿上观看热闹。这年头行船多是用风帆之力加上竹篙船橹等辅助，挥棹荡楫虽然能够大为加快船速，但过于耗费人力，若不是急着赶路决计不会有人如此做。加上陶应以鼓点引领桨手之法在民间几乎不曾见过，自然就容易引人瞩目。
    休息了一会后，继续棹舟而进。只不过方才在一旁观看的樊槐、孙康、尹礼等人也觉得手痒，便换了几个生力军上前挥棹。
    出乎意料的是，郭氏兄弟中的郭祖也站在边上跃跃欲试，陶应见其神态便试着邀请，郭祖欣然应命，拿起了长棹加入了桨手的队伍。
    陶应依旧击鼓指挥，一众桨手跟着鼓点挥舞长棹，舟船便在欢快的节奏中逆流而上，飞速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