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凤声清

    
    光和二年（179年），三月，甲辰朔，初二，乙巳日，谷雨。
    真定县城与九门县城相隔四十多里路，前者在滹沱水的上游南岸，后者在滹沱水的下游北岸。
    昨日里九门附近下了大雨，影响到了真定这边儿，不过真定县城雨下得不大，今天太阳又出得早，被细雨润泽过的大地被初升的朝阳一晒，显得空气极其清新。
    真定城门开了不久后，就有许多行人与车驾陆陆续续出了北门，往滹沱水边而去。
    北行的人流中，男女老少都有，但最为常见是青年男女，年轻的男男女女们都打扮得颇为齐整，大都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一路走还一路闲聊戏谑乃至于左顾右盼指点议论。
    在北行的路上，又有一些城外乡里间的人们汇合进来，若是站在真定北门城楼上往下看去，北行的人流竟绵延数里络绎不绝。
    北行的人流到了滹沱水畔，就在水畔宽阔的绿洲上分散开来，门第最为显赫的占了水畔亭台等最佳地段，家世富贵的也驱使仆役在避风处铺筵设案休歇，而更多的黔首百姓则漫步于芦苇丛中，绿树红花之下。
    要说为何今日有这么多男男女女结伴到滹沱水畔游玩呢？是因为今日天气晴好春暖花开？这当然是其中一个理由，但最为重要的一点，今天恰是三月的第一个巳日，正是中原民族传统节日“上巳节”。
    此时的习俗，在上巳节这天“官民皆絜于东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为大絜”，也就是说无论身份高低，都要到水畔洁身洗濯祛除身上的宿垢，这样就能保佑不会得病。
    而上巳节对于未婚的青年男女而言更有另一重寓意，那便是这一天青年男女可以光明正大地结伴踏春，礼教之防可以暂时抛却脑后，《诗经》中就有一篇记录了春秋时郑国青年男女过节时的景象，名曰《郑风·溱洧》，其中某些诗句让现代人看了都会脸红。
    总而言之，这一天，对于大多数百姓来说是重要的祈福之日，对青年男女而言更是欢欣的日子，这一幕若是放在两千年后可比“情人节”要高级得多。
    真定附近的大河唯有滹沱水，故而人们都前来滹沱水畔祈福踏春，而真定城中某个近来在轻侠子弟中颇负盛名的家伙，自然也不会错过了这场盛会。
    褚燕自从去年秋天与博陵人张坦那一场斗蟋大战后，其名声渐起，褚燕虽也对各方来访之人善加结交，但却不像张牛角那般行事高调。究其原因，还是褚燕太过年轻了，他虽然长得高大，精于斗蟋，拳脚也不差，但终究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一日，褚燕会同乡中几个年岁相近气味相投的少年也来滹沱水畔凑热闹。
    因褚燕的家在真定城南，故而当他们来到滹沱水畔时，水畔远远近近的已经拥了许多人。几个少年人便往那人多之处凑去，一路上少不得对过往年轻女子口花花，说些“观乎？”“既且。”“且往观乎！”的谑语。虽未真个就搭上哪个女子愿意与他们同观蕑兰，但几个少年俱都衣着鲜亮，倒也引得过往女子秋波款送暗中打量。
    正在褚燕等少年男女眉来眼去之际，忽然听到滹沱水上隐约传来鼓声，在鼓声之中还伴有男子呼号之声。听到异响的人们纷纷往河面上望去，却因着水畔的树木芦苇阻隔看不真切，有些个好热闹的便往河岸上的渡口边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人皆有从众心理，见有人往渡口而去，便有人景从。与褚燕一同而来的少年多为乡里间尚好轻侠之辈，自然是哪里有热闹便喜好往哪里钻。
    几个少年跑到渡口边上的开阔地带后往河面上看去，只见滹沱水的下游方向驶来几条舟船，有些个目力佳的说其中有艘船的船首上似有人在挥棹，那鼓声与呼号声当也是从那船上发出。
    那条被众人瞩目的舟船行速甚快，不一会就越过了前边几艘船，而岸上众人也看得更清楚。那船首上似有一人持槌击鼓，而随着鼓声咚咚，船两侧各有数人持着长棹挥棹奋舟，其动作十分整齐，一边挥棹一边还喊着号子。
    “咚……咚……咚……”
    “嘿……哈……嘿……哈……”
    这与众不同的行船方式，引得岸上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俱都猜测这是哪家的舟船，有猜是州中舟师，也有猜是常山王刘暠或是中山王刘稚的座船，还有猜是某某豪族贵右的舟船，不一而足。
    这艘击鼓挥棹而进的舟船飞速从河中央驶过，岸边有些个目力佳的甚至都能报出击鼓的乃是个少年，船板两侧挥棹的大都是精壮汉子，一边五个，拢共十人，船板上还有其他人等候着，但船上并未张着明显的旗帜，实在不晓得到底是什么来路。
    众人眼瞅着那艘特立独行的舟船从渡口前的水面上经过，原以为这个谜团将要埋进心里不得开解，却不料那艘舟船在渡口上游不远的水面上骤然减速，然后缓缓打了个弯，竟折返回来斜斜向渡口这边的码头驶来。
    这番变故出乎意料，却令岸上喜好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们好一阵乐呵，有些个性格佻脱的更是欢呼了起来。
    随着舟船渐渐驶近，船上的鼓声和呼号声也越来越清晰，岸边之人都能看清船首诸人大都只着短衣，有些个更是光着膀子，击鼓少年的鼓声渐缓，而船上十个桨手每次挥棹都齐齐整整地与鼓声相合，极富韵律。
    待到舟船将将要靠上码头时，击鼓少年的鼓声一收，转而用手拍着鼓面，口中喊道：“逆！”
    十个桨手听其号令，纷纷逆向挥棹，舟船受这股反向之力影响，竟恰恰好悬停在了码头上。
    岸边之人见来人御舟之术如此了得，纷纷击掌喝彩。
    而那个击鼓少年闻听得岸边喝彩声，站起身来，遥遥向岸上人群揖手作礼，随即领着人进到舱室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