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我并不希望自己与众不同,有些事情可以相同。
我闯入的动静或许太大,惹得府上的管家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趔趄小跑,几米之外他首先看到的是我,他误以为我是贼人,下意识的就在四周寻找武器,他不知从哪里搜到一只小铁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举着铁锹龇牙咧嘴便朝我进攻。
我条件反射地往后一闪,管家正过脸一看,我身后还有同伙。再仔细一看同伙中还有个人极为眼熟,顿时骨软筋麻,倒戈卸甲,铁锹砉的一声从手心滑落。
管家手忙脚乱的行了一个标准大礼,姿势相当到位。
管家说:公子可算回来了。
苏苏问:府中如何?
管家说:一切都好。
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隙,我捡起地上的尖头铁锹攥在手里把玩,木柄的长度等同于一臂之长,铁锹的头部还附着细碎潮湿的粘土。
我握着木柄随意比划了两下,这可能是一种职业病,在杀手的眼中万物皆是武器,它们或许有形或许无形,最终归宿就是取人性命。
我说:这东西挺危险啊,一不小心脑袋都得搬家。
管家说:是是是,非常危险,注意安全。
苏苏说:这几位都是我的朋友,周叔莫要再失礼了。
闻言,这个叫周叔的管家尴尬的露齿微笑,脸上布满褶皱,实在让人不好意思再欺负他。
对我而言住在哪里并不重要,只要有屋顶给我爬就行。不得不说苏府的地理位置相当优越,位居城中心,比邻皆是赤城权势煊赫的富商贵族,彼此之间经常串门,久而久之形成了黄金人脉圈。听闻赤城的姑娘从出生开始就有一个共同的梦想,有朝一日嫁给这黄金圈里的公子。
……
我剥了一瓣蜜桔塞进嘴里,紧紧跟在忙碌的周管家身后。
周管家说:哎呀,请姑娘去前厅喝茶,莫要再跟着我了。
我说:茶有什么好喝的,我比较关心苏苏。
周管家说:公子的事你且去问公子,我一个仆人岂能多嘴。
我说:他才不会老实交代,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一直一直跟着你,吃饭睡觉如厕都跟着你。
周管家实在拿我没辙,把我领到后院喝茶,院子里种满了兰草,仅仅只有兰草,别的品种就连夹缝中也瞧不见一株。我闲逛时也稍有留意,在苏府兰草可谓是随处可见,只不过这后院最为集中茂盛。
我勾着腰,双手背后,站在兰花堆里大口呼吸,周管家见此,差点以为我要把它们给吃了!
我有些尴尬的端坐在嘎吱嘎吱响的藤椅上,端起刚沏好的热气腾腾的新茶润了润唇。
周管家说:听公子说姑娘是长安人,这儿的糕点果茶相比与长安不同,姑娘可尝尝看。
我瞧了瞧确实新鲜,顿时食欲大开。
周管家问:味道如何?
我顾着咀嚼食物压根没法张嘴回答,只能通过夸张的大幅度点头反馈好吃两字。
周管家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们家公子也最爱吃我做的这些糕点。
我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抬头疑惑的看着他。
周管家一脸慈祥的望着我,笑容满面,他越是笑的灿烂脸上的皱纹越是像被用力挤压的橘子皮一般惨不忍睹,幸好长得慈眉善目,让人愿意亲近。我未曾见过自己的爷爷,他老人家福薄命短未能熬到孙辈出世,我莫名觉得爷爷和周管家感觉很像。
但我不能亲切地称呼他周爷爷,因为我忽然想起苏苏称呼他为周叔。看来管家是个操心的活,人会加速衰老。
周管家说:再尝尝这块玉子酥。
我说:我是不是去了前厅就吃不到这些了?
周管家说:前厅都是更好的吃食,姑娘吃的这些都是老头我自己做的。
我说:啊,没想到周管家不仅上得厅堂还下得厨房?
周管家说:哈哈哈哈,姑娘说笑了,原先是夫人爱吃,后来连公子也喜爱,竟然不知不觉这糕点也做了二十多年。
我说:的确好吃,周管家是被管家这个身份耽误的大厨。
夸着夸着我又朝嘴里塞了一个玉子酥,酥软顺滑实乃美味。
周管家继续说:公子与夫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都极其相似,每每看到公子我都仿佛看见了已故夫人的影子。
以苏苏清秀的相貌作为参考,她娘的美貌宛然在目,自古红颜多薄命,古人说的话不无道理。
我成功拉开了周管家的话匣子,导致他喋喋不休不知疲倦。
我只需喝茶吃糕竖起耳朵,另外时不时地留意他四处横飞的唾沫星子的去向。
那真是一个冗长的故事,我万万没有想到故事的起点竟然是从苏苏的爹娘相遇的那一日开始,当下我虽然吃惊也并没有任何打断的意思,如果一个人吸了一口长气预备说一段陈年往事,结果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那真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
不过我并不打算元元本本地复述,说来惭愧,我记不住全部的内容,只能记得些许印象深刻的片段。关于苏苏爹娘相爱的始末周管家巨细无遗地讲述了许久,我之所以说很久是因为茶明显由热转凉直至凉透,直到我两眼无神嚼着苦涩的茶叶时故事忽然一转。
大约是六年前,武当与峨眉又私奔了一对情侣。
私奔在江湖上已经算不上什么事了,每隔几年总会上演一场生死绝恋,逃跑成功的改名换姓混入市井远离江湖纷争,逃跑失败的大多选择跳崖殉情以死明志。六年前私奔的这一对比较特殊,男方是武当派的詟虚长老,因为其身居长老之位,恰好长得也显老,所以威望很高。女方是峨眉的某师太,这个某师太也的确很失态,年轻时就与一干江湖小鲜肉暧昧不清,老了之后仍旧与这帮由盛转衰的老腊肉藕断丝连。
六年前,这个师太终于下定决心要和詟虚长老私奔,两人慌不择路,翻山越岭,跃马扬鞭。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逃到赤城时偶遇苏苏的父母,并得到短暂的支援,顺便讨教经验。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之恩无以为报。
因为师太旧情人心中忿忿不平的缘故,雇了杀手千里追杀,不见尸骨不罢休,这大约就是书中所说的「得不到的便要毁掉。」
终于还是毁掉了。
毁掉的不仅仅是师太和詟虚长老,还有苏苏父母这对已经过上神仙眷侣般生活的璧人。
这就是江湖。
直到现在周管家仍然囔囔:老天无眼,如果当时那两个灾星没有出现在赤城,如果夫人和老爷没有施以援手,苏府就不会遭遇灭顶之灾。只是可怜了公子,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双亲惨死的悲恸。
原来每个人都会痛,只是疼痛的方式与程度不同罢了。也许每个人生来都是另一个人的解药,寻找到了彼此方能治愈伤痛。
此外我还如愿以偿的了解到了关于苏苏从小到大的许多事,例如他原本矮小瘦弱,十六岁那年忽然发育,之后便如同拔苗助长般迅速长高,直到长成如今这般挺拔修长的身躯,唯独有些清瘦。
周管家说完来龙去脉,起身进屋热茶。他似乎是借由热茶躲在一旁调整心情,待他为我沏上热茶的时候面色已经不再凝重。
我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问:我之所以缠着你问东问西是因为我想要侧面了解苏苏。不过,周管家为何要告诉我这么多呢?
周管家说:对公子而言,姑娘可不是一般人。
我说:啊,也没多不一般,稍稍不一般而已。
周管家一边摇头一边嗤笑。
我问:你笑什么?
周管家说:我笑姑娘天真。姑娘头上的木簪可是公子亲手赠予?
我惊讶之余连忙点头。
周管家说:姑娘可别小瞧了那木簪,那可是夫人留给公子的唯一念想。
我说:不是吧,苏苏说这是他自己闲着无聊随手做的。
周管家说:此话也不假,这是当年老爷闲着无聊随手做给夫人的,虽说是闲着无聊,但老爷一生也就做了着一只木簪,所以夫人格外喜爱。老爷虽然赚了很多钱,夫人却依旧勤俭持家,这木簪是最具有夫人气息的物件,姑娘既然收下了,请务必爱惜。
我说:我的天,这么重要他居然只字不提。
周管家说:若是说了,姑娘肯定会拒收。
我把木簪取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一寸一寸检查,反反复复确认是否有损伤的痕迹。因为过于专注,全然没有察觉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苏苏说:原来在这里,害我找的好苦。
这一句虽然语气温柔,却依然把我吓了一跳,有种做贼被当场抓获的感觉。这一吓木簪离手,吧嗒掉在地上,沾着灰尘滚了几圈方才缓缓停下。
我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苏苏以为我是被他吓哭的,殊不知我是心疼木簪受伤而嚎啕大哭。我将它捡起,拿着衣袖一遍又一遍地擦,仔细看过并无明显刮痕,内心却被小石子硌破般不能释怀。
苏苏不能理解我的情绪转变,因为今日之前我对这个木簪的定义仅仅是一个绾发的工具,他也是耗费了一番唇舌才使我摒弃别的金光闪闪的工具而选择这支朴实无华的工具。
周管家解释:公子勿怪,老头我方才多嘴了几句。
苏苏命令我不许动,接着替我重新绾发。他的手法很娴熟,下手不重不轻,不会扯的头皮疼,不像师父,以前师父给我梳头发永远会扯的我嗷嗷直叫,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以至于我一度抗拒梳头,宁可披头散发邋里邋遢。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