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问:在想什么?
我说:在想师父。
苏苏说:明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他从身后将我圈在怀里,下颏抵在我的头顶蹭了蹭,说:江江,见到了师父可不要忘了我,我等你回来。
我说:诶?你不与我一起吗?
苏苏说:盟主堂岂是我这种无门无派之人随意进出的地方,况且——
我说:嗯,况且什么呀?
苏苏说:是我亲手杀了他。
我说:你说过那场比剑是立了生死契的,总归是一个人死于另一人剑下,非你即他。我现在只是庆幸你的剑术更高一筹。
苏苏摸了摸我的头,苦笑着说:日后见我拔剑你可要躲远点,小心剑气伤了你,我可是个危险的男人。
我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忘了告诉你,我也是个危险的男……女人。
苏苏说:让我来验证一下你有多危险。
说着把我紧紧抱住,我忽然有些慌乱。
苏苏说:怎么,害羞了?
我说:你别抱着么紧。
苏苏说:我偏要。
我说:不行,我全身都藏着暗器,你这样搞不好会被扎到。
苏苏说:原来我抱着一只刺猬,就算你浑身都是刺我也不撒手。
我说:哎呀,我不是怕扎到你,我是怕会扎到我自己。
……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做了许多没有关联的梦,无一例外都是噩梦,其中还有自己被一把长剑捅了几刀的血腥画面,至于何人捅我,又为什么捅我这类具体的情节被随之而来的另一个梦境搅乱了。
早晨起床时只觉得百会穴和太阳穴异常胀痛。
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很关心我,因为大家昨晚都隐约听到我屋子里发出了尖叫声,不过没人进屋一探究竟,理由是不想下床。等到早上确认我平安无事能吃能喝更加确信昨夜没有下床是个明智之举。
我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昨晚遇到了什么谋杀,劫色之类的呢?
大家呷了一口粥,集体抬头看着我,异口同声说:不可能。
我说:怎么就不可能,外头这么乱。
大家说:放心,乱不到你头上。
我说:你们对我有偏见。
长贵说:我们这是对你足够了解,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格外放心。再说了,哪个傻蛋想不开会劫你的色,兄弟,你不出去祸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富贵说:长贵哥真是一针见血。
说完富贵就后悔了,因为下一秒我就让他亲身体验了何为名副其实的一针见血。
……
盟主堂圈了赤城最南边的二分之一块地,本来该处全是农田,以种植水稻为主,但不知道是第几任盟主非常任性,执意要把整个盟主堂建在此处,与朝廷商量了半个月,最后划分了二分之一的稻田供他挥霍。
因此赤城的大米格外精贵,精不精不知道,主要是贵。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总觉得贵就是好,越贵越好,贵到自己买不起说明该物是极品。
赤城的米每年有一大半都是运往长安贩卖,甚至专供皇室享用。反倒是当地人民只能与周边县镇交易。众所周知,赤城官员是公认的肥差,就连芝麻小官也富得流油。
如果说朝廷是白,那么江湖无疑是黑。黑变不了白,白却能变成黑。两者关系很是微妙,就像《河图》中的八卦太极一般。
盟主堂无疑是赤城占地最广的建筑,方圆几里都是稻田,背靠群山,人烟稀少。
把我们三人送到快到盟主堂的路口时苏苏就回去了,我们走到门口报了各自的门派以及姓名才被领着进去。迫于无奈,我与富贵只能暂时和长贵分开。
印象中走了很久,七拐八绕,才在一个院子停下。
领路的说:你说你是绝情谷谷主的徒弟对吧?
我说:是的。
他说:绝情谷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帮派,此处风景最好,谷主正在里面休息,你们进去吧。
我说:多谢。
这人口中所说的美妙风景大约是指放眼望去那一片绿意盎然的稻田。那领路人见我和富贵毫不迟疑地进了院子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也不知是服务周到还是担心我们冒名顶替。
此刻师父正向东而立,站在那望着远方出神,一身单薄的茶白衣衫随风扯动。
富贵喊道:师祖!
师父纹丝不动。
富贵跑到他的身边,学着他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眺望远方。
富贵问:师祖,你在看什么?
师父说:前方有什么?
富贵说:稻田。
师父说:除此之外呢?
富贵说:还是稻田。
师父说:对啊,为师除了看他还是看他。
富贵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师父说:绝情谷品种虽多,还未种过水稻,为师在想是否可以尝试一下。
我赶紧抱住师父的大腿,说:放下锄头,立地成佛。
师父扫视了我一眼,冷冷道:放下为师的腿,免你一顿毒打。
我立刻撒手,火速退到几米外。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院子的一隅还站着一个人。
我说:贤?
巅贤说:好久不见。
我激动地拥抱他,并且酝酿出了两行清泪表达久别重逢的复杂心情。富贵为了应景,暗自揉着干涩的双眼。
许久不见难免寒暄几句,无非就是吃的好吗、睡的好吗、身体还好吗,一切都好吧?
但是我对师父很少如此寒暄,并不是因为我不关心他,只是在我里他老人家实在过于强大,强大到仿佛永远置身于雪山之巅独孤求败。我甚至觉得世间无人无事无物可以伤害他,就连摧毁众生的岁月光阴都败给了这个男人。
我想师父是最孤独的也是最强大的存在,他的对手只能是他自己,他只会败给自己。
师父毫不客气的拿出中午的残羹剩饭招待我和富贵,的确是他的一贯作风。
贤说:你们先对付两口,我去通知他们晚饭多做些。
我说:不碍事,我们早饭也是吃饱了来的。
师父说:你还有吃饱的时候?
我说:您老人家就放心吧,苏苏对我可好了,顿顿都能吃饱。
师父说:啊,难怪,脸都吃圆了。
我捏着自己的脸赶忙问富贵。
我问:圆了?
富贵欲言又止。
我说:实话实说,我不打你。
富贵说:一点点。
我说:一点点是多少?
富贵表现出相当痛苦的样子,试图通过双手比划出一点点的概念,比划了半天也没比划出个所以然,反倒向个聋哑人在比手语。
师父说:你瞧这里有两块饼。
闻言集体看向那两块还算圆整的烧饼。
师父说:从前你是这块小一点的烧饼,嗯,和为师的手掌差不多大小。现在嘛,你就是这块比盘子还大一圈的饼。徒孙,为师解释的如何?
富贵说:师祖比喻的既形象又真实,堪称完美。
我蓦地察觉到师父藏在眼底地一闪而过的笑意,莫名的,我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师父说:看来你师父收了你的银子,确实有好好教你如何拍马屁。
富贵说:嘿嘿,那也得我肯学,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嘛。
师父眼珠子转动,看着我说:你还真是收了你一个好徒弟。
我说:额,师父你也是哈。
我厚着脸皮咧嘴傻笑。
师父二话不说直接把那块宛如我的脸盘大小的烧饼塞进了我的嘴里。
ˇ
舔完一桌的盘子,我和富贵人手一杯上等的白茶去油,师父和贤坐在一旁下棋。
我啜了一口茶,睨了一眼战况激烈的棋局问富贵:猜猜谁赢。
富贵说:唔,虽然巅贤大哥也很厉害,但我还是觉得师祖必胜。
我又睨了一眼棋局,当下摇摇头。
富贵说:难道不是吗?
我说:就在你刚刚盲目地拍马屁的时候,师父落错了一子。
富贵说:啊,怎么会这样。
我说:不信你自己看。
结果白胜一目,贤赢了。
富贵自责不已。
之后贤私下与我说:其实那盘棋局是谷主放水我才赢的。
我说:谦虚,是师父自己失误。
贤说:那个失误并不算什么,以谷主的实力完全能够力挽狂澜。
我说: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是师父故意输给你的?
贤说:也不能说是故意,以我对谷主的了解,多半是因为你不想他赢,他便不赢。
我诧异:你把我说糊涂了。
贤说:江山,也许你是除了谷主自己之外唯一可以左右他的决定之人。
那时候的贤面色凝重心事重重,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痕迹。他说的那些话在我听来实在是不知所云,更不愿多想半分。
晚饭之后我们被通知立刻到大厅集合。
大家齐聚一堂,论资排辈就坐,我和富贵理所当然的跟着师父坐在前头,只不过师父坐着,我们两个就像门上贴着的送财童子一样站在他的左右两侧。恰巧丐帮的姚帮主就坐在师父旁边,长贵刚好站在我的左手边,至于贤多半是藏在这间屋子的某个横梁上。
原本这对孪生子是绝情谷最锋利的一把刀,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刀白枫,如今已经不足为惧了,即使仍然可以杀人,却再也杀不了师父口中的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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