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
秋意已经渐渐笼罩了南埃尔莫斯林地。夏夜树林间的蝉鸣声现在已经听不到了。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下来。在南埃尔莫斯东南方的地区,属于东贝烈瑞安德的那片广袤的平原上,已经慢慢变成一片金黄色。平原上星星点点的灌木丛也都枯了。平原上飞奔过一人一马。那是一匹白马,而骑在马上的精灵是埃欧尔。
他刚刚从矮人的都城诺格罗德回来。他很不开心,因为花了整整十天前往诺格罗德,又在那里住了十几天,等待他受邀参加的那场宴会,但他们的国王却突然临时取消了那场宴会,说他要前往费艾诺之子的土地上。他们说,费艾诺之子将会是矮人的强大盟友,所以他要前去和他们会面。埃欧尔为此和那座都城的国王大吵了一架,和他绝交了。他险些没能活着离开矮人的城市,因为诺格罗德的国王脾气暴躁。他下令逮捕埃欧尔,要不是埃欧尔提前有了预感,连夜骑着他的马逃走,或许他现在已经落入矮人的摆布。
怒火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但是一路上他都只顾着逃命,没时间发泄他的怒火。他沿着矮人路跑了三天,又转向西北方,终于在离开诺格罗德的第八天接近了自己的家。他现在只想回到他的石屋里,抓起他的妻子狠狠打一顿,这才能够发泄他忍了很久的愤怒。
埃欧尔从曾经住着人类的小镇埃斯托拉德的东边路过。他望向那个地方,发现那里已经被荒废了。木头小镇现在已经被雨水侵蚀得不像样子。小镇间挂着很多蜘蛛网,小镇的街道上寂静无声。他回想起当时三大家族住在这里的吵闹,现在那份吵闹消失了,他反而觉得不太习惯。
他径直骑入林地中。现在是半夜,林地中也静得出奇。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和妻子正在安睡。他来到石屋前的马厩里,把白马的缰绳绑在柱子上。他这才发现他驯养的另一匹黑马不见了。他不想吵醒自己的儿子,所以蹑手蹑脚地推开石屋的门,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房间。他走进卧室,用打火石点起壁炉。他很诧异房间里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没有阿瑞蒂尔的呼吸声。他走到床边,发现床上没有人。他的怒火更加重了。
“这贱人这么晚去哪里了?”埃欧尔恶狠狠地骂道。
他又走出来,静悄悄推开儿子的房间,里面也很安静。他有种预感,儿子也不在床上。他同样点燃了壁炉,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那个贱人带走了我的儿子!”
“来人啊!快来人!”埃欧尔放声大吼,他喊叫的声音甚至连林地的边缘都能听到了。这时候有几个仆人走过来。他们睡眼惺忪,看见埃欧尔,吃了一惊。
一位仆人开口了:“埃欧尔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埃欧尔没有回答他,而是追问他:“你先回答我,我儿子去哪里了?”埃欧尔用力抓住仆人的两肩,他的手指抠得仆人险些喊出声音。但是他忍住了。
“埃欧尔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他跪了下来,埃欧尔被他的行为吓到了,松开抓住他肩膀的手,“昨天凌晨夫人和你的儿子不见了。我曾经听到他们说什么逃走,但是没有在意。我们发现他们不见了之后马上派人去追赶,但是没能追上!我们只知道他们向北去了。”他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求求你原谅我们!”其他的仆人也都跪了下来。
“我现在去追他们!”埃欧尔大喊,“帮我拿我的佩剑过来!”
那位仆人马上转身走过其他仆人的簇拥离开,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把收在剑鞘里的剑来了。他把剑递给埃欧尔,埃欧尔接过那把剑,拔出来看了一眼。“我的安格微瑞尔在哪里?我要的不是这把剑!”
“大人!安格微瑞尔,被你的儿子带走了。”仆人一字一顿地说。
那一刻,埃欧尔的怒火终于再也收不住了。他握住剑柄的手越捏越紧。“贱人!她蛊惑了我的儿子!就像她曾经蛊惑我一样!”
埃欧尔现在只想释放出自己的愤怒。他没有多想,疯了似的拿起手里的剑朝仆人砍去。他面前的仆人的头被他砍成两半,*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流出来,然后那个仆人就这样倒下去了。其他的仆人被他吓了一跳,战栗着后退。“不要啊,大人!”一位仆人喊。
埃欧尔却根本没有饶恕他们的想法。他又把剑插入一位仆人的腹部,其他的仆人又后退了一些。埃欧尔拔出剑,跑上去又抓住一个仆人,用力把他按倒在地上。这时候仆人们终于不再愿意忍气吞声了。他们互看了一眼,一起围上来抓埃欧尔。有两个仆人冲上来抓住他的双臂,但是他的力气太大了,马上就要挣脱开。另外两人跑上来,和那两个一起固定住他的手臂,埃欧尔终于力不从心了。他们把埃欧尔按在地上,然后围在他的周围,对着他一阵猛踩。埃欧尔心里默默咒骂这些仆人。现在他被所有的人背叛了。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阿瑞蒂尔,他这样想。
他们狠狠地打了他一顿之后,抬起他扔到了石屋的门外。之后,埃欧尔就昏了过去。直到天亮他才醒过来。他的衣服被他们打得破破烂烂,他在地上爬行着,想要去马厩里。“那一年……我就不应该被那个贱人的美色迷惑!”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他已经没有了武器,但是腰间还别了一把匕首。他庆幸自己并不是毫无防身的能力。仆人们都没有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需要侍奉的主人了。因此他才有机会慢慢挪到了马厩里。他抓着马厩的柱子站起来,解下缰绳,然后爬到马背上。他就这样骑着马离开了。现在的他只有一件事情要做——他要去找阿瑞蒂尔。他认为她一定是去找费艾诺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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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秋风吹过阿格隆隘口的上空。凯勒巩和库茹芬现在正在阿格隆要塞的城墙上俯瞰洛斯蓝平原。平原上有很多的骑兵在巡逻。专属于兵营的声音在要塞中回响。自从上次阿格隆隘口受到奥克的进攻而差点沦陷之后,他们就一直没有打过仗了。
那天要不是自己的哥哥及时赶到这里,或许他们差点就死了,而安格班合围也可能就这么被攻破。他们一直告诉自己,只有活下去才能够完成那个七个兄弟一起许下的誓言。而且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他们觉得可以牺牲任何除了费艾诺之子以外的人。
现在是下午,又一年的秋天已经悄然来临,他们也要开始准备迎接寒冬了。他们不再眺望洛斯蓝,而是转过身开始沿着城墙走着。这时弟弟库茹芬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宝剑。“看这是我的新佩剑,哥哥。”他把那把剑在凯勒巩的面前晃了晃,“诺格罗德的矮人工匠铁尔哈打造的剑。我管它叫安格瑞斯特。记不记得前几天我们在沙盖理安和卡兰希尔一起打猎的时候,矮人的国王突然造访了我们商讨结盟的事项。就是那个时候他们的国王送给我这把剑。”
凯勒巩点了点头。但是他无心听他说什么。就在今天凌晨他的斥候报告说看见很像阿瑞蒂尔的精灵带着另一个很年轻的少年骑马经过希姆拉德平原。凯勒巩不知道这几年阿瑞蒂尔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让人拦住阿瑞蒂尔,因为他告诉自己,她的事情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一直想着。他猜测阿瑞蒂尔现在正在回去西贝烈瑞安德的路上。他并不知道刚多林的存在,知道的只是阿瑞蒂尔的哥哥图尔巩在希斯路姆的海岸边统治着一座叫温雅玛的城市。他以为阿瑞蒂尔是去了那里。
这时候他们来到了要塞南边的城墙上。凯勒巩突然望见平原上有一人一马正在奔驰。他极目眺望,发现从装束看起来,那应该是个辛达族精灵。“看那里!”凯勒巩大喊。库茹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来人!”凯勒巩大喊了一声,一位士兵走过来,“去把平原上跑过的的那个精灵抓过来!”他不知道这个精灵紧随阿瑞蒂尔跑过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插手这件事。因为他对阿瑞蒂尔还带有淡淡的爱。
士兵离开了。他们从城墙上远远望见一队骑兵从要塞大门走出,在南边希姆拉德的平原上渐渐包围了那个辛达族精灵。他被他们逼得摔下马昏了过去,然后他们把他带了回来。他们押着辛达族精灵来到城墙上,走到凯勒巩和库茹芬的面前。
“我们把他抓来了!”那位士兵说。
凯勒巩挥了挥手,除了押送那个精灵的两个士兵,其他的士兵都退走了。那个辛达族精灵无力地低着头,身上有几处伤痕。他的衣服破破烂烂,还沾满了泥土。他的头发很乱,而且瘦得不成了样子。
“辛达族精灵,你是谁?”凯勒巩的语气并没有太多的善意,“你为什么会经过我统治的领土?”
库茹芬对着他瘦削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然后那个人醒了过来。“我是生活在南埃尔莫斯的埃欧尔……”他虚弱地说。
埃欧尔已经恢复了清醒。他在心里思考着对策。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费艾诺之子的手里了。他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所以现在他的力气根本不足以让他逃走。他现在说话必须小心,因为费艾诺之子对陌生的人从来都是带有敌意的。即便埃欧尔对面前的费艾诺之子充满厌恶,但是他知道这种厌恶一定不能流露出来。
于是他说:“我的妻子是芬国昐家的阿瑞蒂尔。”他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发抖,“我听说她带着我的儿子来拜访你们。我觉得应该和他们一起来拜访你们才不失礼节,所以我也到了这里。”埃欧尔顿了顿,然后说,“他们现在在这里吗?”
库茹芬笑了起来。他猜测埃欧尔还没有知道阿瑞蒂尔真正的去向,而且阿瑞蒂尔似乎并不想被这个男人知道她去了哪里。“那么他们将会因为你而不受欢迎!”这个时候库茹芬想起来,自己并不需要为那个芬国昐家的女人隐瞒什么。自己一直是因为凯勒巩对她的爱才善意待她的。而现在她既然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那么他的善意也可以结束了。所以他又开口了:“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来拜访我们。今天上午他们穿过了我们统治的平原,越过了阿洛斯河了。他们现在向西去了。现在你马上滚出去吧!你越早离开这里我越高兴!”
库茹芬示意士兵松开他。凯勒巩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一脸质疑看着库茹芬。他刚要开口,却被库茹芬打断。他们保持了很久的沉默,直到埃欧尔打破这寂静。“库茹芬大人,在这个时候有你这样的亲人的帮助真是太好了!”他假惺惺说道。
“不要和我扯上什么亲缘关系!你这无耻的辛达族精灵!”库茹芬突然大吼,甚至让埃欧尔吓了一跳,“是你强娶了阿瑞蒂尔!没有经过她任何亲族的同意!你不配成为诺多族的亲族!”听到他的话,埃欧尔在心里暗自诅咒他。他自认为和这些诺多族扯上关系才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凯勒巩和库茹芬看着他走下城墙,然后要回自己的马,离开了要塞。看见他跑远之后,凯勒巩问库茹芬:“为什么要告诉他阿瑞蒂尔的行踪,还要放他走?”凯勒巩皱起眉头,“你害了她!”
库茹芬重重地把手掌扇在凯勒巩的脸上:“哥哥!你是费艾诺之子!不要再为那个女人操心了!他现在是别人的妻子!你应该忘记她了!”凯勒巩沉默了。这个巴掌似乎打醒了他。他早在之前就劝过自己要忘了她,现在他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他要真正地逼自己做到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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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阿格隆要塞之后,埃欧尔一路穿过了恐怖死亡之谷南顿埚塞布。他那种对魔力特有的感应告诉他,山谷里潜伏着邪恶的敌人。但是那些邪恶不敢靠近他,因为他也带着南埃尔莫斯林地赐给他的少许魔力。
他在这段时间却一直没能看到妻子和儿子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很失望,虽然他能够确定他们母子两个还在他的前面,但是一旦穿过山谷,他就只能盲目地找他们了。当他越过明迪布河之后,他彻底陷入了绝望。因为丁巴尔的平原广阔平坦,他却并不能望见自己的妻儿。“我失去了一切。”他自言自语道,“而现在我迷失在这了。”
就在这时候,命运给了他一丝希望。那天傍晚他听见西边的西瑞安河畔传来阵阵马匹的嘶鸣声。他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那件白衣在夜晚中泛着明亮的微光。“这一定是她!”他说,“她平日里穿的衣服都是白色!”
于是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他们。但是他没有追上去,而是紧紧跟在身后。因为他看见他们没有去西瑞安河的对岸,而是沿着干河的源头走去。他想看看他们到底是想去哪里。就这样,命运弄人,第二天的午夜,他看见他们走进了一个山洞,他也跟着走了进去。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对这个地方的隐蔽感到惊讶。要不是跟着阿瑞蒂尔,他或许根本不可能发现这条路。
于是,在洞穴的另一端,刚刚护送阿瑞蒂尔母子俩进入环山的守卫队长埃伦玛奇尔看见了埃欧尔。他的手下们把埃欧尔抓了起来,一路押到了刚多林城内。他们以为这个辛达族精灵就是和往日一样那些无意间闯进来的斥候,所以感觉到习以为常了。但是当中午到来他们抵达城门口的时候,埃欧尔突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自己是阿瑞蒂尔的丈夫。
那个时候正在守主门的圣树家族领主加尔多听闻,就决定先带他去见图尔巩。他在那天下午被带到王之塔的正殿。那个时候图尔巩和阿瑞蒂尔正在里面交谈。他们笑得很开心,但是却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阿瑞蒂尔看见他,猛地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她很惊讶的问。阿瑞蒂尔开始深深地自责起来,她害了埃欧尔。因为他这样一来就再也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埃欧尔为了寻找他,将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埃欧尔看见他们刚才写在脸上的喜悦,心里很不平。他在这一路上受了很多苦,而他的妻子却在这里安逸地聊天。
“这是我的丈夫,图尔巩!”阿瑞蒂尔转身对图尔巩说,因为她看出他正在怒视埃欧尔,“他是罗米安的父亲。我恳求你不要杀他。”
埃欧尔突然大喊:“他的名字叫迈格林!”
图尔巩马上吩咐身旁的萨尔甘特前去寻找迈格林。萨尔甘特离开后,图尔巩端庄地站起身子,用磁性的声音开口了:“如果是这样,那我会把你视为亲人的。”图尔巩的语气虽然带着善意,但是语调很沉重。埃欧尔也突然觉得对他充满畏惧。图尔巩走过来,让士兵们松开他,然后把手掌的手心向下朝他伸出,想要握住埃欧尔的右手,那些士兵们都退下了,“你可以住在刚多林,但是必须永远留在这里。因为我定下了律法,如果你发现了进城的路,你就不能离开了。”
这个时候萨尔甘特回来了。迈格林跟在他身后出来,与他同来的还有图尔巩的女儿伊缀尔。埃欧尔看见儿子,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尊严,推开图尔巩的手:“我不是你的子民,所以并不承认你的禁令!”埃欧尔冲上前抓住国王的衣领,“我不是来刺探你的什么秘密的,诺多精灵!我只是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果你说你有权留下自己的妹妹,那她就留下来吧!我对这个贱人已经不在乎了!但是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他放开手,看向自己的儿子,“到我的身边来,迈格林。”
迈格林并没有回应他。他看见迈格林的眼神蒙上了一层阴影。这是他儿子在他看来意想不到的转变。他知道直到此刻,自己的儿子才真正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辛达族精灵。但是他心中愤怒,因为他一心培养出来的迈格林如今被送到了诺多族的手上。
对于埃欧尔刚才的冒犯,图尔巩一言不发。他坐回自己的王座上:“看起来你选择了死亡。”图尔巩厉声说,“那么我会成全你的。”阿瑞蒂尔马上跑到图尔巩面前:“饶他一命吧!”伊缀尔见状,也跑到父亲的面前。因为她刚刚和迈格林成为好朋友。她想为朋友的父亲求得怜悯。
“收起你的惺惺作态!贱人,就是因为你的背叛才让我落到现在的田地!”埃欧尔大喊,然后望向图尔巩,“如果我今天必死无疑,那么至少我的儿子要和我死在一起!”说着,他从腰间掏出那把他仅剩下的匕首,向前跑了两步,朝正殿侧面站着的迈格林扔过去。迈格林来不及反应,匕首就要触碰到自己了。
下一秒,迈格林看见阿瑞蒂尔突然从远处扑上来。她正好用身体挡住了那把匕首,然后摔在地上,昏了过去。那把匕首插在她的肩膀上。正门外马上涌进来一群卫兵,用绳子把埃欧尔绑起来带了出去。出去时埃欧尔大喊:“哈哈,贱人!你现在遭到报应了!那把匕首淬了毒,你现在离死期不远了!”
宫殿里乱成了一团,因为阿瑞蒂尔的脸正在渐渐失去血色,图尔巩和伊缀尔都来到阿瑞蒂尔身边蹲下来。图尔巩紧紧握住阿瑞蒂尔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萨尔甘特站在图尔巩的身旁,静静地看着。而迈格林则呆呆地站在从刚才起就一直站的位置。他一语不发,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样。
金花家族的领主格罗芬德尔被找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株阿夕拉斯草。“这个草现在只能缓解毒性。如果她能挺过去,那么她才能痊愈。”格罗芬德尔说着,将匕首缓缓拔出来。然后嚼碎一片叶子放在她肩膀的伤口里。阿瑞蒂尔依旧昏迷不醒。
她被抬回了自己的寝宫,图尔巩在那里陪了她一整夜。而一整晚,迈格林都在楼下的正殿中发呆。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阿瑞蒂尔身上,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破晓时分,当图尔巩把手放到阿瑞蒂尔的鼻子前时,他发现呼吸已经停止了。图尔巩流下了眼泪,因为才重逢不久,永别就降临了。就这样,阿瑞蒂尔成为了来到中洲的除费艾诺以外的诺多王族之中第一位殒命的。图尔巩握紧拳头,看着血红的朝阳,说:“我现在宣判埃欧尔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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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呼啸在图姆*平原上。秋天的风拂过平坦的土地,那声音像是悲切的哭嚎。现在是中午,刚多林的人们全都聚到了城市的北部。秋风吹动着人们的衣服,而除了风声,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这里是刚多林北边的黑石悬崖卡拉格督尔。这片悬崖上的石头呈现出一种油亮的黑色,是一种上好的石材。但是这个悬崖对刚多林来说,除了用来开采大量的黑石,还有其他的用处。
城市在这一块地方没有城墙,从边缘往下望就是高达四百呎的悬崖。一旁的群众们是来围观一场死刑的。其实以前这里已经实行过数不胜数的死刑了,但是这次的死刑好像不太一样。图尔巩国王亲自宣判了犯人的死亡。
图尔巩现在正在悬崖边,他的衣摆在风中摆动。他的左右两边站着他的女儿伊缀尔和外甥迈格林。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忧伤,或许是因为刚刚失去了他们的白公主阿瑞蒂尔,亦或许是对即将实行的刑罚表示尊重。
飞燕家族和怒锤家族的士兵这时候推着要受刑的埃欧尔走过来了。他们的领主杜伊林和罗格站在最前面。杜伊林穿着银白色的锁子甲和一件蓝色外袍,背上背着一把弓和一袋箭。他纯黑的头发上绑着一根红色的细绳,细绳的尾端是一片羽毛。罗格的腰上挂着一把钉头锤,他的头发呈现一种红黑色,他穿着米色的衬衣和红色的马甲。他的头发在后脑勺处被绑成发髻。罗格的皮肤比起来更加黝黑一些。
埃欧尔没有说话,任由他们把他推向自己的死亡。他现在已经了无遗憾了,因为他已经让迫害他的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这样想。他从来不曾想过,如果曾经他做的这么多事变得不一样,或许他现在的命运会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当来到悬崖边时,他向下望了一眼。悬崖下有很多摔成粉碎的精灵的遗骨。埃欧尔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来自辛达族,但他知道现在他即将成为其中一员。他来到图尔巩的面前,图尔巩开口了:“埃欧尔,现在将对你执行死刑。你有什么遗言吗?”
“我只想知道,曾经背叛了我的那些仆人们现在的下落。”
图尔巩皱了皱眉,然后开口了:“有消息传来说,他们回到了多瑞亚斯,重新回到辛葛王的统治下。知道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吗?”
埃欧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真希望能看着他们死!”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低着头沉默着。
“孽子!”他开口对迈格林怒吼,“你抛弃了你的父亲和你的族人!愿你和我一样死在这里,死得比我更惨!”
话说完,迈格林还是没有反应。图尔巩不想再听了,于是他挥了挥手,杜伊林和罗格一起使劲,把埃欧尔往前推去。埃欧尔就这样摔了下去。在秋风的哭嚎声中,伊缀尔隐约听到了他的惨叫声,随后就是一阵血肉和地面撞击的声音。杜伊林朝下望去,发现地面上呈放射状铺开着一大摊血水。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开始默祷。
只有迈格林呆呆站着。一直到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图尔巩拍拍他的背开口说:“我们走吧,罗米安!”
“我的名字叫迈格林!”图尔巩被他的话惊到了。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当图尔巩看着迈格林的时候,他感觉迈格林像是一具空壳一般。
只有那句不带感情的话语一直回荡在图尔巩的脑海中:“我的名字叫迈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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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格林就这样在刚多林住了几十年的时间。他住在刚多林的第二年,图尔巩为他在城市的西部建起一座住处。于是迈格林就搬离了王之塔居住。他住在城市里的这段岁月里,图尔巩对他非常好。有时候图尔巩甚至会带着他出城去狩猎。迈格林知道,图尔巩现在非常信任自己。但是他心里却对图尔巩丝毫没有任何感激之情。他心里这样想,自己对于图尔巩来说只是一个阿瑞蒂尔的替代品而已。这位刚多林的精灵王并不是真正的爱他,这份爱其实是他对于妹妹的爱的变体。
迈格林深深恨着自己的父亲,因为他杀死了自己的母亲阿瑞蒂尔。但是他同样也恨着图尔巩,因为即便埃欧尔是杀他母亲的凶手,他也是他的父亲。他绝对不会原谅宣判他父亲死刑的人。他告诉自己,如果有朝一日找到这个机会,他会看着图尔巩付出生命的代价。
但是他在这些年里完全没有表现出这份恨意的任何一丝痕迹。他和一个普通的精灵一样生活在刚多林。从血缘上来说他应该算是王室家族的成员。他渐渐的对于刚多林的十二家族和他们的领主有了一定的了解:
王室家族的领主由图尔巩陛下本人担任,他同时也统领着整个刚多林的公民。
金花家族有凡雅族的血统,他们大多是金发。他们的领主是格罗芬德尔,他也是城市里最好的医疗者。他对于草药学的了解出类拔萃。
涌泉家族的领主是埃克塞理安,他沉默寡言,但是善于用音乐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和格罗芬德尔是很好的朋友。在城里的其他人看来,他和格罗芬德尔甚至是一种超越了朋友的关系。当然这些都只是谣传。涌泉家族的人们都很擅长演奏管乐器。
另一个与音乐有关的家族就是竖琴家族了。他们会演奏各种弦乐器,其中技术自然以他们的领主萨尔甘特为首。迈格林不喜欢萨尔甘特,因为这个精灵一天到晚在图尔巩身边奉承他,看上去是个小人。
萨尔甘特同时统领着鼹鼠家族。这个家族大多是王国里的矿工。他们对于矿藏的了解十分透彻,甚至可以记住埃霍瑞亚斯环山中所有的矿脉。但是萨尔甘特却完全不懂这些。据迈格林的了解,鼹鼠家族的人不服气萨尔甘特的领导,因为他并非来自他们家族的人。而且他们也看不起那些整天拨拨弦无病*的演奏者。迈格林不知道萨尔甘特是怎么成为他们的领主的,不过他猜测这与他的谄媚有关。
埃加尔莫斯是刚多林最年长的领主。他统治的家族之一是彩虹家族。他们是城市中的骑术大师,善于骑在马上使用弯刀灵巧地与敌人战斗。
此外,还有一个由埃加尔莫斯领导的家族是护翼家族。这个家族的成员大多会成为图尔巩的卫士。迈格林知道,埃加尔莫斯出自彩虹家族,但是图尔巩因为他年长的资历,也将护翼家族的领导权给了他。
城市里身高最高的领主是朋罗德。他统领着梁柱和雪塔两个家族。梁柱家族的成员是刚多林的建筑师。刚多林这座城市本身就是这个家族所建。
雪塔家族的精灵们拥有城市里最敏锐的洞察力。他们常常被安排在守望之丘上监视着图姆*平原上的一切。他们是一群鹰一样迅捷的哨兵。迈格林打听到,年轻的朋罗德之所以能统领着两个家族,是因为他是两个家族的混血。他的父亲来自梁柱家族,而母亲是雪塔家族的。
罗格统领着怒锤家族。他们的锻造技术支撑着整个城市所有的武器补给。他们善于冶炼金属,将鼹鼠家族的产物转化为一把把锋利的刀剑。
飞燕家族的子民们在战斗时身轻如燕。他们擅长使用弓箭,更加喜欢骑射。他们的领主是城市里相传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杜伊林。
最后一个家族是圣树家族。他们经常穿着绿色的重型铠甲,手执长剑和厚重的盾牌。他们是力大无穷的战士,永远守护着图尔巩的子民。
以上就是迈格林对与刚多林十二家族的了解。
除此之外,迈格林还和图尔巩的女儿伊缀尔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他们经常一起在城市里漫步,无所不谈。迈格林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和伊缀尔成为伴侣,因为他们是近亲关系。所以迈格林觉得,保持现在这种状态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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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年后。
这是一个冬天的傍晚。虽然有埃霍瑞亚斯的环绕,图姆*平原上的风还是显得有些凛冽。刺骨的风吹过刚多林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冷杉树在风中瑟缩着。前几天下过一场雪,刚多林的街道上还堆积着薄薄一层白色雪地毯。风吹过的时候,冷杉树梢上的积雪就从高处落下,重重砸在街道中间。
路上没什么人,大家都躲在自己的家里,燃起壁炉中的干燥木柴聊以取暖。但是原本应该鸦雀无声的街道上此时却走过来一对少年少女。那个少年是迈格林,而少女是伊缀尔。他们顺着街道来到了刚多林东边的大市场上。原本应该有很多人在这里进行贸易,但是在这个冬季的傍晚这里却空无一人。
这时候通往王之广场的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迈格林朝那里看过去,发现正在跑来的是萨尔甘特。迈格林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尽量管理住自己的表情,看着来到他们面前,气喘吁吁的萨尔甘特。
“你有什么事吗,领主大人?”迈格林问。
萨尔甘特弯着腰喘了整整一分钟气,然后开口了:“图尔巩陛下要见你!”迈格林看到萨尔甘特的脸上露出一个不情愿的表情。他回头看着伊缀尔,伊缀尔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他们,迈格林跟着萨尔甘特前往王之塔。
他们绕到王之塔的正面,从正门进入。迈格林看见图尔巩正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他的身旁有一个侍卫,手中的托盘中放着一柄权杖。从上面的标记看,是鼹鼠家族的权杖。图尔巩看见迈格林进来,马上优雅地对他招招手。迈格林走上前去,萨尔甘特却背过脸去站在门口。外面的天暗下来了,但是今夜的城外却异常地喧嚣。迈格林听出来这声音来自于北方,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北方传来这么响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世界的一端传向另一端。迈格林心中感到不安,但是他无心顾及,因为他的心里正在想图尔巩找他来的目的。
当迈格林走到图尔巩面前的时候,图尔巩开口了:“你来这里也有五十几年了吧,罗米……不,迈格林?”当他差点称呼他为罗米安的时候,他看见迈格林眼中燃起一股火。但是很快那火焰熄灭下去。“我听说你来到刚多林之前,曾经和你的父亲埃欧尔一起造访过矮人的都城。我一直听闻你的父亲是一位极为了解矿藏的人。他对于各种金属的认识一定很透彻。我相信你一定从他和矮人们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我希望能够将这些知识加以重用。”图尔巩拿起了托盘里的权杖,然后递到迈格林面前,“我现在正式将鼹鼠家族的领导权交到你的手上。从今天起,你就是鼹鼠家族的领主!”
迈格林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当他发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时,他才开口:“陛下的恩典太过盛大,我害怕我不能够胜任。”
“接下它!这是王的旨意!”图尔巩坚定地说。
迈格林伸出手接过权杖。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刚多林子民了。他即将背负起领导一个家族的使命。他在心里感到纠结,自己这么恨的一个人,居然会如此看重自己。他复仇的愿望动摇了。“萨尔甘特,送迈格林回他的住处吧!”图尔巩说。
萨尔甘特鞠了鞠躬,一脸不屑地带走了迈格林、迈格林知道,萨尔甘特这样是因为他现在不再是两个家族的领主了。因为自己的到来,萨尔甘特通过奉承得来的地位被他替代了一部分。迈格林在心中窃喜。
他在萨尔甘特的带领下顺着一直通向主门的王之大道走着。迈格林发现,今夜天空的北方亮着血红色的火光。北方的天空亮如白昼。迈格林心想,这火光和来自北方的嘈杂的轰鸣声,或许说明阿德加兰的草原上正在发生着什么。
就在这时萨尔甘特开口了:“你正在攫取不属于你的东西,罗米安。你最好小心点,不要忘记你说到底还是个辛达族精灵,永远不可能受到诺多族的认可。”
一秒之后,萨尔甘特马上就后悔说这样的话。因为迈格林在一瞬间用巨力将萨尔甘特压在墙上。他的手臂扼住萨尔甘特的脖颈,将他抬离地面。萨尔甘特被他吓了一跳,一股窒息感正在吞噬他。“你……”
“我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的出身,卑微的诺多精灵!”迈格林用低沉的声音说,那声音直击萨尔甘特的内心,“正因为我是辛达族精灵,我更会毫无顾忌地杀了你!相信我,将你从这个世界上抹除不会费我太大的事!你最好小心你自己!”迈格林慢慢把他放下来,“还有,我叫迈格林!”
萨尔甘特的咽喉突然打开,一股空气涌入他的肺部。他像是重获新生般大口呼吸。“不过你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盟友。我希望你能仔细考虑在我日后的计划中,你该对谁效忠,与谁为敌。”
“什么计划?你的敌人又是谁?”萨尔甘特用手扶着脖子问。
“那个杀死我父亲的人,图尔巩。”他说,“我要看着他痛苦地死去。”萨尔甘特惊讶地看了他几秒,以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在心里深深认为,这个辛达族精灵完全就是个疯子。阿瑞蒂尔把他带来这里,就是引狼入室。
但是强大的求生欲驱使着他。他知道这个迈格林会比他想象得更加心狠手辣。如果说自己必然卷入这场纠纷中,那么他只能选择站在迈格林的一边。于是他跪倒在迈格林面前,拉起他的手:“陛下非常信任我。我会是你最好的眼线。”
迈格林点了点头。他终于离自己的复仇又近了一步。
他突然感觉他们的对话正在被什么人偷听。他回过头看时,发现伊缀尔居然正在他们身后。她神情呆滞,靠在墙上一言不发。当迈格林看见她时,她马上逃走了。迈格林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他在心中咒骂维拉,然后看着萨尔甘特:“记住你今天的话!我会在暗中看着你!如果你敢背叛我,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说完,他就去追伊缀尔了。伊缀尔一路跑到了主门口,迈格林借着速度优势在主门下追上了伊缀尔。他拉住她的手,让她转过身,却看见她正在哭泣。“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对不起……”迈格林说。
迈格林看着正在哭泣的伊缀尔。他心中生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他搂住伊缀尔,想要吻她,伊缀尔看见他靠近,拼命挣扎。迈格林用力固定住伊缀尔的身体,不让她乱动。伊缀尔用手重重掴在他的脸上。迈格林这才放弃了这个想法,捂着脸后退两步。
“就这样不好吗?”伊缀尔说,“为什么你不能保持现在这种状态?我们好好地做朋友,你也放弃你那些复仇的想法。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在刚多林。这难道不幸福吗?”她叹了口气,“你和你的母亲太像了!”
伊缀尔推了他一把,然后要转身离开。迈格林想抓住她,把手放在她肩上。伊缀尔停下脚步。“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有什么交流吧!我觉得这样对你我都好。”伊缀尔推开迈格林的手,继续说,“今天我看到的东西,我不会告诉我的父王。我希望你能尽早放弃这样的想法。你的父亲不值得你这样为他复仇。”
伊缀尔离开了。迈格林的手悬在面前,像一尊雕塑一般静止不动。他心里开始为自己的复仇感到罪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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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秋季的一天,图尔巩在图姆*平原上百无聊赖地散步。他的身旁跟着迈格林和两位侍者。当他们回去刚多林的路上,他们看见天空飞来一只大鸟。那是生活在克瑞赛格林群峰中的巨鹰一族。那只巨鹰是众鹰之王梭隆多。他们看见他的利爪上正攥着一个精灵。他径直降落在他们的面前,翅膀鼓起一阵阵劲风。两位侍者用兜帽护住眼睛。
“保护国王!”迈格林大喊,险些要拔出自己的佩剑安格微瑞尔。
图尔巩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保持尊敬。迈格林把剑插回剑鞘,对梭隆多微微鞠躬。巨鹰之王将利爪中所抓的精灵放在他们面前的地面上。他们看见那精灵已经死了,他就这么躺在地上。迈格林和图尔巩都吃了一惊。但是图尔巩的惊讶还来源于另一个原因,那个死去的精灵竟是自己的父亲芬国昐。
“我的父亲怎么了?”图尔巩跪倒在芬国吩的尸体面前。
“无知的国王图尔巩啊!就在去年的冬天,当你在这里安详度日的时候,贝烈瑞安德的第四战役已经打响了。你的父亲芬国昐,在与魔苟斯的挑战中,英勇牺牲了。”梭隆多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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