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围城

    
    中国，沧海市，黄昏，盘龙镇的某条小径上
    黄启东快步走在当初离开的时候再也不会见到的故乡景色当中。这里依旧是吵闹纷纷：吆喝着乘客的人力三轮车的农民，四处粘贴着青天白日旗的宪兵队，时不时出现在视野内的电车，以及眼前横跨黄龙江的圆通大桥。
    虽然好几次都有回来沧海市的打算，但自己从来都没有渡过那条江，从来没有踏进过这个明朝的小镇。现在想起来，离开这里的也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和那些每天都在发展、日新月异的新区不同，这盘龙镇的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丝毫看不到任何变化。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静谧的街道。只是当他放慢脚步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色的时候，找不到一丝快乐的碎片。黄启东把无意义的乡愁思绪抛到脑后，不断回想起自己和凌澜的对话。
    “你就甘心这样吗？”
    自己不假思索地向她这样问了。那么阴险的声音居然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这种事情，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
    尽量不引人注目，不妨碍任何人……他一直努力地按照这个方式活着。不管是怨气还是憎恨，黄启东都早已把他们丢弃在了这个深山环绕着的寂静小镇里了。抛弃故乡后的黄启东，从来没有在乎过任何东西。不管是多么卑劣的事情，不管是多么丑陋的东西，不管是多么邪恶的东西，跟曾经发生在这个片土地上令人厌恶的种种事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没错，像今天这样，说话的声音中带着的感情，一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不是也用同样的声音和语气，用同样的话语，向着同一名少女这样说了吗？
    “你就甘心这样吗……”
    那个时候，自己也问了同样一个问题。向着自己的青梅竹马，高考失败的凌澜。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那个时候脸上的表情。
    “对不起，启东同学，恐怕以后不能再做你的青梅竹马了。”
    带着一丝困惑的歉意，可是却还是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一夜，黄启东已经彻彻底底的输给了这个若隐若现的微笑。
    “我已经有了成为一名地主妻子的觉悟，虽然会很痛苦，但考虑到我的现状，想要获得幸福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这些话，一定是谎言！
    四年前的那一天，当她接受张家地主张作良的求婚时，脸上的微笑的的确确是充满幸福的微笑。
    就是因为相信了那个笑容，黄启东才打心底的接受了自己的失败，认为那个比自己更有钱，比自己更有势的人，或者真的只有他，才是能让凌澜幸福的唯一人选。
    然而，他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个致命的错误，黄启东应该是比谁都体会的深刻，比谁都理解的透彻才对。
    就是因为亲身体验到旧社会的封建思想有多么值得唾弃，黄启东才会拒绝自己的命运，诀别生养自己的家，离开这个地方。
    明知道封建思想害人不浅，因为害怕这种东西而逃避的他……竟然偏偏把自己最为珍视的少女，让给了一个封建地主家的长子。
    悔恨的感情正不断灼烧着黄启东的心胸。
    同一句话，他一再说错了，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自己就不应该问“你就甘心这样么”，而是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不能这么做”才对。
    如果四年前的那一天，他不选择去哈佛，而是这样说把凌澜留下的话。她就会和恐怖的封建社会无缘，过着极为普通的人生了吧。
    还有今天，如果他在那午后的公园，这样否定她的决定的话，她也许会感到吃惊，也许会当做局外人的戏言置之不理。但就算如此，黄启东也不会一个劲的责备自己，也不必看着她强忍着泪水，连哭也哭不出来。
    黄启东绝对不会原谅犯了两次错误的自己，绝对不能！为了惩罚干下这种蠢事的自己，他回到了自己已经诀别的地方，自己逃离的那个地方。
    而在那里等着他的，一定有一个办法可以偿还这一切。那是自己曾经背叛的世界，因为舍不得自己的性命，所以选择了逃出来的命运的地方。
    不过现在的话，他已经能够独自面对了。
    如果是为了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不希望看到她哭泣的女孩的话。
    ……
    黄昏的阴暗渐渐逼近，黄启东在一座高达阴森的四合院前停下了脚步。
    经过四年的时间，他再一次回到这抚养他的地方。
    沧海市，盘龙镇，张家大院
    在门口经过了一番短暂且带有火药味的争吵之后，过了不久黄启东就坐在这座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四合院里。
    “我的弟弟，我的朋友，我的背叛者，我记得我曾经警告过你，不要让你这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和黄启东面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态度冰冷，话语中夹杂着恨意，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他就是这所四合院的主人张作良，从他身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精气来看，他绝对是个异于常人的怪人。
    而实际上，这个张作良的年龄黄启东也不清楚。自从她作为养子来到张家的那一天起，张作良的面容就没有发生过丝毫变化。按照户籍证明上的登记，他是黄启东的哥哥，但根据族谱的记载，从宋朝开始，张作良这个人就一直存在。
    因为他是一名灵魂奥术师，与明面上的奥术师不同，他的奥术不是元素、投影、念力、死灵、使徒这五种力量中的一种，而是一种名为“灵魂奥术”的符文之力。
    无论是灵魂奥术师还是灵魂奥术，来自秦始皇自己研发的特殊符文之力，其特性是通过牺牲自己或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来瞬时性地提升符文之力的力量，另外，被灵魂奥术所召唤的英雄会被附加上狂化属性，只不过该奥术师不可以凭空召唤使徒。
    这些本来不属于黄启东的知识，他却了解到一清二楚，他也知道眼前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大的少年靠吸取活人的精气，延长自己的寿命或加强自己的符文之力，张家的那些封建弟子们就是这精气的来源，黄启东之所以厌恶封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人。
    张家是自秦朝开始便生活在沧海市的一个家族，拥有沧海市最大的豪宅，其族长张作良凭借秦始皇的灵魂奥术活了好几个世纪。从古代就开始吸取能量，而活过了整整三千年，这个人，他就像是真真正正活在现代的妖怪。
    “我已经听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令人不能忽视的传闻，听说你做了不少有损张家名誉的事情啊。比如说和那个叫做钱钟书的家伙搞什么废弃封建之类……”
    “我现在姓黄不姓张！”
    现在跟自己面对面坐着的是冷酷无比、力量强大的奥术师。这一点，黄启东当然知道，但他一点也不害怕。这个少年，是黄启东一生中最憎恨、最厌恶、最不屑的人，就算是被他杀死，自己恐怕到了最后一刻也还是会继续轻蔑他。
    从四年前追求凌澜的对决开始，黄启东就一直抱有这个想法。也正是这个想法，让他成为一个背叛者离开张家，获得了自由。
    “你把凌澜接了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对用势不可挡的语气质问自己的黄启东，张作良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你要问这个！偏偏是你跑来问这个！你以为张家是因为谁才落魄到这个地步？民主、德先生、赛先生，你难道就喜欢那些东西吗？我告诉你，如果你乖乖接受我的灵魂奥术，把自己从小修炼成奥术师，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而现在你居然……”
    他站起身子，怒气冲冲，口沫横飞，然而黄启东只是轻蔑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