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纪

    
    亲眼目睹到图尔死得如此决绝，让诺亚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说起图尔，诺亚一直十分敬重。诺亚一早知道只要图尔答应回来营救达芙公主，就必然会来，所以诺亚打算借此机会招纳图尔，甚至还叫了奥尔登一同前往，就是希望可以借由二人合力说服图尔，却不想将图尔逼到自尽。
    在诺亚过往的经历之中，所有人都是为了生存可以抛弃一切，所以诺亚从不相信任何人。却正因为诺亚是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长大，反而十分懂得如何借由人性掌控别人。自从离开流民岛，诺亚见过不少人可以信守诺言，但那都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并未遭到威胁，诺亚从没见过任何人可以像图尔这般，为了自己的一句诺言可以放弃生命。
    这让诺亚突然意识到，从小生活在流民岛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变态”。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治理好王国，怎么可以有信心达成老师的梦想。当天晚上，诺亚躺在床上，却深受各种顾虑纠缠，整夜辗转未眠。
    不知不觉，浅光已经从窗外钻进了房间。诺亚依旧毫无睡意，便索性起床，让人叫来了巴伐洛为自己今天的即位做好准备。
    巴伐洛带来了国王礼服、王冠以及披风，统统都是巴伐洛命人在近几日赶工刚刚缝制出来的。诺亚看着礼服，问道：“达芙公主的王后礼服准备好了么，也一并给她送去，一会我要带着她一起去。”
    “已经送过去了，而且也已经吩咐仕女为她精心装扮了。”巴伐洛回答道，便开始着手为诺亚梳洗。
    诺亚说道：“这些事情本已经不需要你来做了，只是，如果是你今天为我做这些，可以让我心安一些。”
    巴伐洛并未多言，只是问了一句：“头发长了，而且颜色也有些淡了，需要继续染色么？”
    诺亚说道：“帮我继续染成红色吧，或许这样才不会忘了初心。”
    这之后，二人再没说一句话，直到洗漱更衣统统就绪，巴伐洛正要为诺亚带上王冠时，诺亚突然制止巴伐洛，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再静一会。”巴伐洛便走出了房间。
    诺亚怔怔地看着王冠出神。这时，房门被敲响。诺亚应声道：“进来。”
    看到是京推门走了进来，诺亚松了一口气，说道：“是你啊。”
    京穿着一身常服，诺亚感觉京似乎并没有为自己今天的即位选择着装。一股愁绪袭上了诺亚的眉间，诺亚心中隐隐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京转移话题，说道：“巴伐洛有些担心你，我来看看你。”
    “没什么。”
    “你的防备之心还是这么重么？”
    “不是防备，只是没什么好说的。”
    “和昨晚图尔的死有关？”
    “是的，图尔宁愿自尽，也不愿意继续保护这个王国。”
    仅仅这一句话，京便立即读出了诺亚的心思，诺亚一直认为生存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图尔所做之事，让诺亚的自信受损，自然无法面对即位后治理王国的压力。京回答道：“有的人会将一些东西看的比生命还重要。”
    “就像我的老师，一生都在为改变王国做着努力，可连他们这样的人都无法改变王国，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做到。我很担心，某天我会因为要活下去，而毁了一切。”
    “你这样的人？你离开流民岛时间够久了，久到你已经变成了和布兰克首相一样的人。你也曾为了某个事情而放弃生命，就是挽救流民岛民的念头。你为了夺国成功，宁愿自己留在监狱，甚至你知道这会丢了性命。”
    “说的也是呢。想来不可思议，流民岛出身的我，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流民岛的身份只是你的过去，什么都代表不了。无论是哈斯塔提和老营长，还是奥尔登，即便知道你是流民岛的出身，依旧毅然决然地选择跟随你。正是因为你身上有他们认为值得追随的地方。”
    “哦？是什么？说给我听听。”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智而自知则无智，倘若你知道了是什么，你便会尝试加以利用，反而会失去了这个优点，还是保持本来的自己就好。”
    诺亚似乎在回味京所说的话，京便继续说道：“图尔不可否认是一位值得称赞的英雄。但，恕我直言，他的忠诚太过狭隘，他只是忠于这个王位上的人，而却抛弃了自己的心，这让他变成了一只傀儡，已经不懂得明辨是非。而选择跟随你的人，却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他们不惜冒着生命危险，背叛国王，如此坚定地选择追随你，不正是对你的认可和信任么？”
    “信任如此简单么？”
    “得到信任不简单，信任别人也一样不简单。但这是你作为国王的必修课。治理王国绝非你一人所能及，所以你也要学着信任他们，让他们分担责任，这样你便多了助手帮你一同治理王国。”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所以这就是你送给我的最后忠告么？”
    京直言不讳道：“是的。”
    诺亚不甘心，追问道：“你真的打算离开王城么？”
    京依旧答道：“是的。”
    “我打算让你来做外交大臣的。”
    “你知道我之前来到王城，并非贪图官职。”
    “若我不让你走呢？”
    “我认为你已经从图尔的事情上学到了教训。”
    京的回答让诺亚一惊，诺亚没想到京竟然用图尔的事情来作为拒绝理由，但诺亚马上就笑了出来，说道：“这就是我看中你的原因，你观察入微、思考通透、言语犀利，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臣之才。我需要你站在我的身边，和我一同站在演讲台上。”
    “对不起，我不会站在你的身边，”京略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会站在台下看你的演讲，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找到我，我会永远站在那。但我必须要回去了，有人在等我回家。”说完，京稍稍欠身鞠了个躬，便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诺亚叫住了京，无奈地笑笑，说道：“家，多让人羡慕，或许我一早就知道你肯定会离开，所以，我准备了一封信，希望你亲手交给芬里尔。”说话间，诺亚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上面封着火漆印。
    诺亚将信递到了京的手里，摆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京收起了信，转身离开了王城。
    随后，诺亚亲手将王冠稳稳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从王城走了出来。巴伐洛见到诺亚，跟上前来，低声说道：“斐波……已经死在牢房多日，刚刚有人去送饭，见他没反应，才发现他已经死了，经判断，是喉骨断裂后呼吸不畅，窒息而亡。”
    诺亚说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埋远点，别脏了都城这块地方。”
    巴伐洛略快两步，走到诺亚身前，低声说道：“真的要带着达芙公主么？会不会……”
    诺亚冷笑一声，说道：“哼，但凡他们还有点人手，图尔怎么还会一个人硬闯王城。放心吧，那老家伙气数已尽。我们走吧。”
    诺亚走到王城大门前，上了一辆王城马车，里面另坐着一人，正是达芙公主。达芙公主见诺亚上了马车，迫不及待地问道：“昨晚我听到了图尔的声音，可是我怎么叫他，他都没有听到。”
    诺亚微笑着对达芙公主说道：“是啊，他来过了，但是因为没有找到你，最后不得不先离开了。”昨晚，为了不让图尔发现达芙公主所在，诺亚特意让巴伐洛用异能，将达芙公主关在房间里，所以达芙公主无论如何呼喊，从外面都是不可能听到的。后来，图尔自杀，诺亚不想让达芙公主再次伤心，所以下令让所有人都不许对达芙公主说出此事，因此达芙公主根本不会知道图尔已经死了。
    达芙公主失望地说道：“那他还会来救我的吧。”
    诺亚牵起达芙公主的手，温柔地说道：“我们约定好的，只要他将你救出去，我就会放你离开，但若他没有成功，你就要待在我身边一年，一年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能直接放了我。”
    “我想要你看看，你父亲统治下的王国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些。”
    “你是公主，你有义务知道真相。一会，我要在下城区，给平民们讲话，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我，知道么？你只要知道，我不是在害你而是在保护你，就好了。”诺亚拍了拍达芙公主的手，说道。
    达芙公主从小长大，都是在父亲的保护下，过着天真烂漫的生活，从来没有遭遇过外界的险恶。诺亚刚刚进入王城的时候，达芙还是才会走路的小丫头。诺亚时常会在花园里遇到仕女们陪着达芙玩耍。或许是布兰克首相想要让诺亚融入王城，有时便会让诺亚去陪达芙玩耍。起初，诺亚十分抗拒，但渐渐地，对照顾达芙也习惯了起来，而达芙也习惯了诺亚的陪伴。久而久之，达芙便十分喜欢和诺亚玩在一起。
    对于诺亚抢了父亲的王国，达芙根本无法理解，她想要跟父亲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但却已不可能，因为她甚至都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达芙恨过诺亚，觉得诺亚破坏了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但当达芙听到诺亚用温柔的声音安抚自己，忽然感觉到他还是以前的那个诺亚。诺亚并没有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待自己，甚至还向自己求婚。
    达芙的脑袋里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这么多需要自己思考的事情，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处理。经过一夜的思考，达芙依然没有想到如何解决，但达芙唯一确定的是，相信诺亚，相信那个与以前一样温柔的诺亚。既然他答应自己一年后可以离开，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只要和诺亚在一起一年，无论诺亚给自己看什么，甚至和诺亚结婚。只要一年，他就又可以回到父亲的身边。总好过自己现在逃走，也不知该去哪里。
    达芙公主接受了诺亚的要求，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好，不过你也要记住你答应过我的，一年后送我回到父亲的身边。”
    诺亚冲着达芙公主伸出右手的小指，微笑着看着达芙。达芙也甜甜地笑了出来，伸出自己右手小指和诺亚打了个勾勾。这是二人从小到大的誓约手势，只要二人打过勾勾，就一定不会食言。
    马车来到了下城区最大的广场附近，奥尔登命人连夜在此搭好了一个临时的台子，以供诺亚使用。一早平民们听说，上午新一任国王会在此讲话，有很多住在王城的平民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国王，感觉十分新鲜，所以便早早在此聚集等候。为了保护台子周围的安全，士兵们列队将平民们隔出了一定的安全距离，以便发现不测可以及时应对，保护台子的安全。见到两辆打造精致且装饰豪华的马车踢踏而来，平民的人群之中立刻响起了议论之声，随着马车的靠近，这私语之声也跟着越来越大。
    马车停了下来，提前待命于此的一队士兵来到马车的车门前，护送着诺亚和达芙公主来到了台子上，巴伐洛、奥尔登、贝尔也都尾随其后，登上了台子，站在后面。
    诺亚牵着达芙公主的手，走到了台子正中，笑着放下了达芙公主的手，眼中溢出的都是温柔。诺亚走到台子的前端，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城的子民们，”听到诺亚开始说话，台下的声音渐渐收起，恢复了平静，诺亚继续说道：“我是这个王国的新国王，我叫诺亚。而这位，”诺亚托起达芙公主的手，说道：“就是我的王后，达芙。”
    “最近，有关王城内所发生之事，一定有不少流言，我也有所耳闻。今天就让我在这里一并给大家说清楚，我认为你们是有权力知道的。”
    诺亚在台上踱着步，说道：“首先，我承认，我的确是一名流民岛民。”台下再次窃窃私语起来，却被守在台下的士兵矛柄顿地的声音所制止。诺亚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在流民岛生活如同身处地狱，所以我憎恨这个王国。后来，我遇到了我的老师，就是前一任首相，布兰克先生。他叫我好好看看这个王国，这个王国不应该是我憎恨的对象。我的老师一生都想要把这个王国变得美好起来，却始终被国王无视其愿景。深受老师教诲的我，十分能够体会老师的无奈与痛苦。老师过世后，我也曾想要继承老师的愿望，直到我看到了这个王国极其丑陋的一面。国王竟然意图制造药物来控制平民，甚至要控制流民岛。我终于意识到，这个王国已经彻底腐朽，所以我夺下了这个王国。”
    台下突然响起一个激愤的声音：“那个达芙不就是国王的女儿么，绞死她！”台下的平民们也跟着喊起了口号，想要绞死达芙为其父顶罪。达芙公主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面，被台下群情激愤的声音，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台下的士兵向前伸出长矛，以做警示。平民们立刻收住了叫喊声。诺亚又再次牵起达芙公主的手，说道：“这是我的王后，谁敢对她无理！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父亲做的事情，你们就要把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送上刑场，你们和那些只懂得摧残平民的贵族和王族有什么区别！她正因为她父亲所做之事，要和我站在一起，改变这个王国。”
    诺亚略微平复了情绪，再次站定在舞台上，面向平民，说道：“我曾经以为离开了流民岛，会过上更好的生活，然而当我来到这个王国，我却发现这不过是另一个囚笼。这里的平民不过是贵族的奴隶，王族的傀儡。你们有什么是属于自己的么？甚至连生命都不是自己的。”诺亚听到台下似乎有着一股涌动的情绪。
    诺亚顺着平民们的情绪，带动着气氛，说道：“那是因为，这个王国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平民必须屈服。”
    台下响起了一个平民的声音，吼道：“不屈服还能怎样，难道你夺了国，就会有啥不一样么？”
    诺亚对着空气，将手指向声音的方向，说道：“说的好。说到底，种地的是平民，铸造城墙的是平民，真正建造这个王国的都是平民。我要让平民在这个王国更有价值，让你们不再受雇于人，自己想要更好的生活，都可以自己去赚，让你们的努力有出口，有结果。平民建造的王国，为什么不能自己享用呢？”
    感受到台下越发激昂的情绪，诺亚继续说道：“而且，我要开启新的贵族制度。”
    “是要平民和贵族平等么？”台下传来了一个兴奋的声音。
    “平等？从来没有绝对的平等，贵族就是身份的象征。但贵族不应该因其拥有的财产而贵，而应该是因其拥有的品德而贵。贵族代表着王国的思想程度，因此，荣誉、责任、勇气、自律，这些品质才是贵族应该拥有的。只要拥有这些品质的人，都可以成为贵族，无论他之前是平民还是贵族。”
    “那我要是当上贵族了，也能住在那种大房子里么？”台下又丢过来了一个问题。
    诺亚笑着说：“那就要看你肯不肯努力赚钱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啊。”
    “我今天敢当众说出这句话，就是明证。”
    “就是说，我们王国也会和绿林国一样，平民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诺亚说道：“我们和绿林国不一样，他们没有平民当得上贵族，而你们都有当贵族的机会。”诺亚说出这句话，台下立刻雀跃起来。
    诺亚干咳了两声，示意台下的士兵们控制局面。士兵们又再用矛柄压下了平民们的声音。
    诺亚继续说道：“接下来，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些实情。我们王国在异域设置的防线，已经被突围。”
    听到这个消息，台下又再躁动了起来，诺亚继续说道：“但是，现在已经有一支士兵队伍，和一支反抗军队伍赶过去，他们可以为我们抵抗外侵。我之所以说这些，并非要给大家制造恐慌，恰恰相反，我是希望大家团结起来。”
    诺亚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这队士兵和反抗军，全部都出自于平民，可见真正守卫王国的，正是我们的平民。他们为什么甘心冒着生命危险去防线，是因为只要他们想到会失去这个王国，就会不寒而栗，因为他们失去的不光是王国，还有他们的家人。我们这些被他们用生命保护的人，难道就和以前一样苟延残喘下去么？当然不是，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会过得更好，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勇敢没有浪费。而且，我们也要为他们打造更好的生活，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我们王国现在是脆弱的，但只要我们平民，将力量凝聚起来，就可以对抗一切，让我们王国强大起来，让我们自己强大起来！”
    听到诺亚气势磅礴的鼓舞，台下平民响起一阵又一阵支持的口号声。
    京在台下，看着诺亚将平民们的情绪都鼓舞起来，心里觉得十分欣慰，便转身离开广场，往游隼的方向走去。许久没有回来这里，京竟然觉得有些陌生，越靠近游隼，心里竟然越发踌躇起来。转眼间，竟然已经到了游隼的门口。一路上，京设想了许多自己打开门，空、信智和芬里尔正在做着什么事，看到自己会对自己是什么态度，自己如何应对。而到了门口，却突然什么主意都没了。
    就在此时，游隼大门突然打开，空迎面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京，突然愣在了原地。京看到空，脸上挂起了微笑，说道：“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