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纪

    
    在下城区的讲话，达到了预期的效果后，诺亚便带着众人乘着马车返回王城。路上，达芙公主一直没有说话，面容被哀伤笼罩着。诺亚拉起达芙的手，温柔地问道：“怎么啦？”
    达芙公主抬起头，看向诺亚，眼睛里再也藏不住泪水，掉出了眼泪。但达芙依旧想要保持着坚强，缓缓地问道：“我的父亲，真的是个很坏的人么？”
    刚刚台下平民的呼声，着实吓到了达芙公主。但诺亚也并不打算借由欺骗来安抚达芙公主的情绪，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每个人都不是只有一个样子的，你的父亲十分爱你，他把所有的慈爱的一面都给了你，所以，对于你来说，你的父亲是最棒的父亲。但是，你的父亲是一个国王，他身上还担着整个王国的责任。这王国并不是指这一片土地，或这一个城市，而是住在这片土地，这座城市里的人。你的父亲并没有让这些人也幸福起来，甚至还威胁到他们的生命，所以他们自然会恨你的父亲，甚至会连累到你。但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达芙公主的眼泪止不住地掉在她的礼服上，诺亚说道：“我知道，让你看到这些很残忍，但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抢了你父亲的王国而恨我，甚至带着这份恨意活一辈子，那样会很痛苦。我更不想你的生活从巅峰一落千丈，而无所适从。相信我，这一年之内，我会让你看清事实，而不去恨任何人，比如那些平民，比如我，甚至你的父亲。一年之后，我会让你自己选择你想要的生活。”
    达芙抬起头，泪水打湿了卷翘的长睫毛，甚至鼻头都有些微红，妆点在她凝脂般的皮肤上，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可怜她。达芙问道：“所以，你刚刚是在保护我，对么？”
    诺亚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达芙擦了擦眼泪，勉强对着诺亚撑出了一个笑容，便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马车到了王城大门前，诺亚命人将达芙公主送回了房间，然后对巴伐洛说道：“你去准备一下，一会我要正式即位，让他们都准备好参加即位仪式。”
    巴伐洛说道：“即位仪式可以稍稍等会么？大家都可以稍事休息，顺便有个人想要见你。”
    “谁？”
    “丝旺……”
    听到这个名字，诺亚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但随即却又皱起了眉头。巴伐洛问道：“呃，暂时不见么？”
    诺亚犹豫了片刻，说道：“让她来我房间吧。”
    诺亚回到自己的房间，匆忙脱下了披风和王冠，便连着倒了三杯水，豪饮下肚。诺亚放下了水杯，不断调整着呼吸。这时，房门被敲响。
    “请进！”诺亚说道。
    房门“唧哑”一声被打开，诺亚转过身，看到身穿红色紧身长裙的丝旺，正站在门外，温婉地看着自己。诺亚咽了一口口水，丝旺微笑着屈身行了个礼，说道：“国王陛下。”
    诺亚被丝旺逗笑了，丝旺也笑着直起身来。诺亚对着丝旺招了招手，丝旺关上了房门，款款地迈着步子靠近诺亚。丝旺走到诺亚身边，将右手轻轻地搭在诺亚的左胸上，缓缓地抚着，再仰起头看向诺亚的时候，丝旺的眼睛已经闪起了泪光。丝旺佯嗔道：“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而语气里却满是温柔。
    丝旺轻轻地把诺亚拦在了怀里，悄悄地任由控制不了的眼泪留下。诺亚说道：“我怎么舍得撇下你们。”
    听到诺亚说了“你们”，丝旺便松开了诺亚，用手指沾掉了眼泪，说道：“说的也是，我们的队长刚刚娶了一个公主，幸福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这就是幸福么？或许吧，和我们在流民岛的生活比起来，简直好太多了。”
    丝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反到有点怀念那个时候的生活了。至少那个时候会有人担心我，保护我。我也会为了保护我的人而努力。因为这些，那个时候就感觉，每一天都是很充实的，很有意义的。”
    诺亚笑了笑，说道：“好不容易离开了流民岛，我们现在都应该寻找自己幸福的生活了。你也一样。”
    丝旺轻咬下唇，歪着头俏皮地问道：“可是，你真的幸福么？”
    “我选择我要走的路，而且也确实成功了，即便是要背负许多的责任，但是，我也算是幸福吧。”
    “哪怕连婚姻都变成了责任？”
    诺亚愣了一下，便低头窃笑起来，说道：“你刚刚还为此吃醋呢。”
    “那是因为我发现你在因此而和我刻意保持距离。”
    “你知道的……”
    “我知道，和这个丫头结婚，你便可以得到一个合理的身份，当你坐上国王的位置，也没有人能够因为你的身份而质疑你，反对你。”丝旺挑着眉毛说着，言语中透露出早已看穿的语气。
    诺亚轻摇着头，说道：“依旧是这样，我的心思都能被你猜到。的确，为了这个坐稳这个位置，我不得不放弃很多，包括婚姻。这就是我所选择这条路的附带条款，没得选。但你们不一样，丝旺，我尤其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的生活。”
    丝旺伸出右手食指，在诺亚面前摆了摆，说道：“我，不，要！你选择了你的路，就不要干涉我选择我的路。你不会懂，对我而言，什么是幸福。因为你自己都不懂幸福。幸福，得与不得，唯心而已，与拥有了什么，承担了什么，没有关系。”
    “似乎颇有心得嘛。”
    “队长大人，你尽管选择你喜欢的路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到时候我们再来谈幸福。反正，时间还长，对么？”丝旺仰着脸笑了出来，诺亚认识这个笑容，这是在流民岛时，丝旺的笑容，是丝旺没有任何粉饰过的笑容。看到这个笑容，诺亚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丝旺拍了拍诺亚的肩膀，说道：“好啦，我先回去我的房间了，你赶紧去完成你的即位仪式吧。”说完，丝旺冲诺亚挤了下眼睛，转身走出了房间。诺亚靠在身边的桌子上，无奈地笑了笑。
    在游隼据点里，所有人都因京的回归，而兴奋不已，一边听京讲述离开后的经历，一边七嘴八舌地打听着，让京多说一些。只有芬里尔看过京带来的信，一人坐在旁边，显然并不开心。
    从芬里尔收到了信开始，京便一直在留意着芬里尔的情绪，此时看到芬里尔的低落，心中隐隐感觉不妥，便示意其他人安静一下，问道：“芬里尔，信里写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芬里尔把玩着手里的信，失落地说道：“我被小队抛弃了，现在成了弃子了。”
    京觉得芬里尔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便伸出手示意芬里尔是否可以把信给自己读一下。芬里尔将信拍在了京的手上，故作镇静地将双脚搭在桌子上，仰卧在椅子里。
    京打开信，从字迹上看的确是出自诺亚之手，内容大概说：芬里尔自从离开流民岛，一直在为小队付出。现在目标已经达成，一切已经过去，希望芬里尔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认真享受流民岛外面的世界。
    京问道：“只是一份普通的书信，并没有感觉出置你为弃子的意思啊。”
    芬里尔依旧仰卧着，摇晃着椅子，说道：“我们这些人以前在流民岛的时候，就是一个行动小队的，岛上的人称呼我们为‘迷雾之子’，当然起初这个名字是称呼诺亚的，后来我们加入诺亚，组成了一支杀手小队，大家也就这么称呼我们了。那时我们都是跟着诺亚这个队长一起出生入死，离开流民岛后我们也是一起应对各种困难。现在，巴伐洛和贝尔都被他留在身边，而要用一封信，就要让我自己玩去了，这还不是弃子么？”
    京又再看了看信，说道：“我觉得你不能这么评价诺亚。据我所知，你们当初逃离流民岛，就是因为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可因为诺亚的决定，你们都在努力帮他，都没有机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诺亚才会这样决定。”
    “一直以来都是按照诺亚的指示行动，现在突然让我过自己的生活，我怎么会知道过什么样的生活。”说到这里，芬里尔收回双腿，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说道：“我要去找诺亚聊聊。”说着便朝外走去。
    直到芬里尔做出如此反应，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诺亚会特意让自己拿回这封信。倘若只是普通的指示，完全可以和以往一样，让巴伐洛送出。京意识到，诺亚有意让京留住芬里尔，之前诺亚便提到过不懂为何芬里尔想要加入游隼。而此时，很显然诺亚想要向着芬里尔的心思，推芬里尔一把。
    “等等，”京忙叫住芬里尔，说道：“你为什么不把这封信也看作是诺亚的指示呢？你有没有为诺亚想过，他发誓将你们带出来，却又因为自己而让你们束缚不前，他会如何看待这个事情？你应该要面对自己的生活了，既然你已经选择加入了游隼，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游隼守望团的一员。你的新生活就从这里开始，直到你找到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芬里尔依然显得十分犹豫，京又再说道：“你和诺亚的关系没有改变，当他需要你的时候，他一定会找你支援他，就和游隼一样。请你留在游隼，这里会是支援诺亚的首选之地。”
    空和藤萝不知道芬里尔是否会答应，紧张地看着芬里尔。信智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眼神却低垂在那里，等候着芬里尔的动静。
    芬里尔思考再三后，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说道：“既然你们求我，那我就留下来好了。不过事先说好，我要是没想好自己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可没打算离开这。”
    空和藤萝忍不住拍手欢呼起来，可信智却一拍桌子，大声说道：“这么傲慢的家伙，何必非要留下他，哼，空！今晚炖锅的肉，我要翻倍。”
    芬里尔并不理睬信智，只是不知道信智提到的“炖锅”是什么。空解释道：“这是从以前留下来的规矩，只要游隼发生了好事，老头就会给我们准备一顿炖锅来吃。”
    “你们先听我说，”京叫住了空，说道：“你提到老头，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事情。我在王城的时候，从情报大臣梅杰的嘴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却让我颇为起疑。”
    “什么事？”京的话已经勾起了信智的好奇心。
    京说道：“梅杰说，老头最后一次出任务，并非因为意外导致死亡，而是有人陷害，似乎……和海鳗有关。”
    只听“砰”地一声响，信智拍案而起，声音着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从这一下信智拍桌子的力道，芬里尔知道，这次信智是真的生气了。
    信智咬着牙挤出了一句话：“我就知道和他有关。”
    京说道：“信智，你先别着急下结论，我必须要说明，梅杰在跟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有意在威胁诺亚，所以我并不能断定，梅杰是否在借机生事。你稍安勿躁，我们查明真相再说。”
    信智并不理会京给出的理由，坚持说道：“肯定和海鳗有关，我一早就有这个直觉。老头刚刚出事，他就借口离开游隼。一开始我只是以为他看老头临终，所以对游隼心灰意冷。但总觉得他离开得太过仓促，现在被你一说，我坚信，梅杰所说绝对是真。”
    芬里尔实在忍不住了，叫到：“等一下！你们说的事情我一点也听不懂，能否给我解释一下，让我这个游隼新人也可以听得懂。”藤萝也在旁边帮腔芬里尔。
    京简明扼要地概括说道：“简单地说，老头就是我们游隼守望团的前任团长，在一次出任务时，受了严重的伤，返回游隼不久就因伤重去世了。原本我们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可之前在王城里，却被情报大臣梅杰告知，他的死并非意外，是有人陷害，而这个人似乎就是我们游隼之前的一位团员，叫做海鳗。”
    芬里尔并不能理解，问道：“如果老头是被人害死，那他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京摇了摇头，说道：“他回来只是把我们单独叫了进去，嘱咐几句。其他什么都没说。”
    芬里尔说道：“那很简单啊，要么就真的只是意外，要么就是不想让你卷入其中。”
    京说道：“嗯，的确只能这样解释了。”京留意到，空似乎一直都在思考着什么，便问道：“空，难道你想到了什么吗？”
    空依然眉头不展，说道：“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但是也的确是感觉很奇怪。以前老头还在的时候，总是经常会有人来游隼发布任务，自从老头去世，所有发布任务的人就好像突然都知道老头去世一样，全都不再登门了。”
    被空这么一说，京也觉得有些奇怪，说道：“被你一说，的确是这样，那时忙着处理老头的葬礼，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这么说来，老头去世这件事的确有些古怪。确实要弄清楚。”
    信智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说道：“想要弄清楚还不好说，把海鳗揪出来，问个清楚，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反正我坚信老头的死，一定是海鳗搞的鬼。”
    信智很少会这么执拗，京隐隐有些担心，但以京对信智的了解，现在无论是怎么劝说，都肯定没有用。京只好先转移掉信智的注意力，便说道：“好，那我们游隼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找到海鳗的下落。但是现在，空你先快去准备炖锅吧。”说着，京给空使了个眼色，空立刻心领神会，准备炖锅去了。
    王城二层的议事大厅里，为了准备好诺亚的即位仪式，奥尔登和巴伐洛一同，将议事大厅重新精心地布置了一番。除了地毯、帷幔以及一应装饰统统置换成新的以外，还对大厅的结构重新调整了一番。
    二人先是按照诺亚的要求，将议事大厅内遗留下的国王照片，全部撤掉，换上了布兰克首相和其挚友国王二位的照片，以示诺亚治理王国的决心。之后，二人将会议长桌撤出了大厅，把椅子置于大厅居中的两侧相对而放，用于议事时大臣居坐而用。而将国王的王座置于两排大臣座椅的上位阶梯之上。由于今天是即位仪式，有王后一同出席，所以另加了一张座椅。
    听闻诺亚和达芙公主已经到了门外，奥尔登、巴伐洛、贝尔和拉赫纷纷立于座椅旁边，等候二人的到来。
    诺亚携着达芙公主的手，推开了大厅的门，走了进来。奥尔登正要依照传统，指挥侍者为诺亚进行即位典礼，却被诺亚伸手阻止。奥尔登虽不明诺亚的意思，但也只好示意侍者待命。
    诺亚牵着达芙公主的手，待其安稳落座后，诺亚转过了身，面对着四个人，挺了挺腰，说道：“按照惯例，今天应该会有一个宏大的即位典礼，但是我不需要。之前的那位国王，即位典礼一定极尽奢华，但是他这个国王的位置，也没做多久。可见，这个典礼无论多么奢华，都没有用，倒不如省了这些繁文缛节。”
    诺亚留意到贝尔在偷偷地忍笑，奥尔登看了看贝尔，脸上也忍不住现出些许笑意。诺亚继续说道：“我今天站在这里，只要宣告一件事，从今天起，我就是这个王国的王，我是这个王国所有子民的王，我要赐予他们安乐，我要赐予他们富饶，我要赐予他们高尚，我要赐予他们前所未有的光明。所有阻挠我诺亚的人，就是与这王国为敌。这样的人，我必将与他不容于他，誓将追杀至任何角落，定将他绳之于法。”
    诺亚转过身将达芙公主牵起，继续说道：“而这位女士将成为我的妻子，成为我的王后。我要昭告天下，所有人都不允许质疑她的身份，因为这是会与我一同为这个王国带来光明的女人。”达芙王后看着诺亚，脸上一阵红晕，却仍不失礼节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这王国的名号，我要重新定义。我相信，这个王国会成为整个人族的榜样，用至明的真理为人族开拓正确的道路，就像清晨的阳光一般照亮人族每一寸土地，照射出光明的未来，所以我要将这王国改名为‘朝阳王国’，改都城为‘新异城’。”
    诺亚宣誓完毕，奥尔登率先站了出来，说道：“跟随国王！”，另外三人也紧跟其后，宣誓道：“跟随国王！”，进而大厅里所有的侍者和士兵也统统跟着宣誓道：“跟随国王！跟随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