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师

【第一六七章】地道

    
    两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见方才颜铮已经放下去的那面断墙底下,钻出了许多黑压压的爬虫,源源不绝。
    那些爬虫原本只是歪歪扭扭地乱转,很快便闻得到味儿似的,纷纷向院中已被火焰烤了个半熟的鸡狗尸体扭了过去,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般把尸体噬了个干净,只剩下几具零零散散的骨头架子,可怜兮兮地支在原处;“吱”的一声,一只田鼠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似是要逃,那压城黑云一般的爬虫大军却立刻欺了上去,转瞬间便把那田鼠啃了个支离破碎。
    余墨痕看得头皮发麻,但也绝不能放任这些看起来格外危险的爬虫不理,只得强忍着不适仔细观察下去。没一会儿,那些爬虫便调转了方向,冲着余墨痕和颜铮所在的位置探了探。
    颜铮“呵”了一声,就道,“这些东西的嗅觉,怕是比你还要厉害。”说着便拉上余墨痕就要跑。
    余墨痕一阵无奈,心道不是这么个比法,但这会儿显然不是跟颜铮扯闲话的时候。她只拦住颜铮,道,“且等一等。”
    颜铮就道,“怎么,咱们身上这些药粉不仅能治瘴疠,还能对付这些生啖血肉的虫子?”
    “有这个可能。你看。”余墨痕仍然牢牢瞪着那些爬虫。她先前还当视力处处恢复的自己看走了眼,这会儿却已经能够确认,那些爬虫虽然跃跃欲试,却又逡巡不敢进。“你不觉得,这些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威慑了吗?”
    “那好。你留在此处,不要妄动。”颜铮说着,便迎着那爬虫大军一跃而出。余墨痕心下一惊,正要去拦,却见那黑压压一片的虫阵果然往回退了几分。
    颜铮这才迤迤然回到余墨痕藏身之处,道,“凌艾的药果然厉害。”
    余墨痕心道,若是凌艾本人在这里,必然还能起到更大的作用。只是凌艾既然志不在此,也不能强人所难。余墨痕默默叹息了一声,就道,“我原以为玄女教会派人来收尸,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虫子;只是不知道,收拾这些残骸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且再等等。”颜铮静静地蹲在她身边。夜色已深,露水不知何时已经沾上了他们的衣裳,空气里黏糊糊的,叫人浑身不适。余墨痕的额头上渐渐生起一层薄汗,露水与汗水混到一处,从她额角缓缓划向脸颊。
    他们两个都不甚好过,但谁也没有出声,只是死死盯着那些爬虫和断墙,岿然不动。
    过了许久,那些将周围的尸体活物一并啃了个干净、正漫无目的打着转的爬虫忽然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聚到一处,重新向那断墙底下爬去,很快便消失了;又过了半晌,断墙的另一边缓缓升了起来,这次钻出来的,总算是个人的形状。
    那竟是个男人。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玄女教的人。
    那人身形佝偻,一看就不是个练家子。他背着一只空荡荡的袋子,先将那些鸡狗的残骸装了进去,又蹑手蹑脚地转了一圈,四下察看。
    余墨痕见状,立刻支起手中弓弩,三箭连发,全然没打算给那人发现不对的时间。那人显然没料到还有活人在附近,身形一滞,一箭都没有躲过,霎时便委顿在地上。颜铮紧跟着便奔了出去,一枪锁住那人咽喉,没有留下一点让那人逃跑的余地。
    谁知那人却闷哼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余墨痕跟在颜铮身后,闷声道,“我原想把这人带回去问话,特意避开了要害。怎么这就死了?难不成是服毒自尽?”
    颜铮皱着眉头,一脚踩住死者的头颅,以枪尖硬生生撬开那人的嘴巴,就见一只蝎子从泛着那人青色的牙齿间爬了出来。余墨痕见状,便挥手掷出一支弩箭,立时让那蝎子做了她箭下亡魂。
    “尽是些不入流的巫蛊之术。”颜铮低声骂了一句,一枪戳下去,让那人死透了,才大步走到升起的断墙边上察看。余墨痕挪开眼不去看那尸体,只紧跟着颜铮过去。她看清那断墙,便叹了口气。原来这断墙底下有铰链,之前颜铮若是准她一起帮忙,一同支起两端,必然能够发现这机关。
    颜铮此时倒是颇为冷静,并未为之前的失察而恼火,只道,“下去看看。”
    余墨痕点了点头,又道,“记着注意时间。凌艾说过,这些药粉最多只有六个对时的效力,再长便撑不住了。”
    “这么久?”颜铮笑了一下,率先跳进了断墙下的深坑之中,回身便要接余墨痕。
    余墨痕却全然不领情,只道,“让一让。”她说着便轻巧地跟着跳了下去。
    颜铮:“……”
    深坑底下是看不到尽头的漆黑通道。颜铮借着顶灯的光芒看了一会儿,“啧”了一声,就道,“真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就会在地底下打洞。”
    余墨痕没有接话。见不得光的并不只有玄女教。即便在号称最为强盛的大齐帝国,也只有很小一部分人,生来便能够光鲜亮丽地活在阳光和汽灯的照耀之中。而江山船上为求生使尽了种种手段的罪臣之后、哀葛山寨里仅以一间蚁穴庇护自身的贫民,唯有拼尽全身本事,才能挣得一点温暖的光芒和自由的空气。
    余墨痕握了握手中的弓弩,将思绪往心底压了一压。如今是对敌的时候,她不能放任自己去想玄女教的苦处和行事的理由,否则她便下不了手。
    从前在江山船暗无天日的舱室里,弋小艄把姑娘们当做猪猡对待的原因,余墨痕已经逐渐能够理解了。但即便如此,她想到自己要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心底某处便发出了一声悲鸣。
    周遭的光芒突然一暗,余墨痕立刻回过神来,就发现颜铮已经将顶灯扭灭了。但前方不远处,还有一处幽幽的火光。颜铮显然是为了看清楚那里的情况,才暂时放弃了顶灯照亮的视野。
    两人凑近一看,竟发现那里是一处小小的神龛,前边点着两只蜡烛,映照着神龛里头一张神像的脸。这神像是个女形,若是拿到阳光底下,或许也称得上是法相庄严;然而在这两根鬼火的映照下,神像的脸也跟着诡异了起来。
    颜铮就道,“这可是那玄女娘娘?”
    余墨痕仔细看了几眼,跟印象里赫摩棱的形象对比了一番,便摇头道,“我说不准,只是总觉得这张图与玄女娘娘有所不同,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颜铮无所谓地道,“大齐帝国的信仰体系里,也有不同的神祇负责不同的事情。这玄女座下分派出一个小鬼管地洞,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余墨痕给他逗得一乐,却突然觉得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定睛一看,就发现那女神像两只眼睛的地方空了,只剩两个白茫茫的眼洞瞪着她,好不骇人。
    “是虫子。”颜铮显然也注意到了,“飞走了。”
    余墨痕头皮上一阵发麻的感觉还没过去,但听见颜铮这一番解释,也不由安心了许多。唯有对周遭的一切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的时候,恐惧才显得尤为要命。
    “或许是被我们身上的药粉驱走的。”余墨痕又对着那眼眶里一片空无的女神像观察了一会儿,却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这地方可真是邪门的很。”她说着,便转身继续向前。
    他们在这地道中行了许久,每转过一个弯道,就能看见一处类似的神龛。一想到他们所经之处,神像都成了白目,余墨痕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心里那点紧张也便跟着消散了。
    这一路上,除了惊飞几只虫子,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余墨痕心道或许是那前去收捡残骸的人太过自信,并未带上帮手;而她自己和颜铮都有药粉傍身,这地道之中即便有什么埋伏,或许也无法对他们奏效。
    路途既然平安,两人脚下便都加快了速度。这地道一开始深入底下,转了几个弯便开始上行。两人一路跋涉,走了约莫四个对时之后,两边石壁便不断出现岔道,看方向却仿佛路途交汇一般,他们便一致决定不管这些岔路,继续前行。与此同时,越往前走,地道也越发陡峭,到了道路尽头,竟是一道几近垂直的竖井。但此地与余墨痕从前在山中走过的天然石道不同,竖井两端都有人为挖出的落脚点,即便没有余墨痕和颜铮这样的身手,也能比较轻松地爬上去。
    他俩却担心其中有诈,或者有什么特别的踩踏顺序,为了防止再生事端,两人便放弃了那些落脚点不用,均蹬着光秃秃的两壁攀援而上。
    再往上,便是一处石板。余墨痕知道这必定是出口了。她想起之前那屋舍的断墙里逸出的瘴气,便没有伸手去推,只抬头仔细观察了一圈。她身后,颜铮忽然抬手指向一处,道,“你看。”
    余墨痕回过头,就发现那里有一样蜂巢般的东西。只是这巢穴并未完全依附在竖井壁上,而是牵连着一些并不复杂的机关。余墨痕心念一转,便已看明白了其中原理;然而她还未开口,便有一嗡飞虫逃也似地从其中飞出,很快便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那巢穴所连的机关自行转了起来,两人头顶上的石板应声而动。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一线光芒幽幽地照射在余墨痕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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