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偃师

【第一七六章】汇合

    
    余墨痕站在泛日鸢前,盯着几个预备役安装玄天炽日;她身后,则是专程带了这些预备役来帮她完成此事的陆谌。
    陆谌带来的都是不错的苗子。他们如同当年的余墨痕和颜铮一样,天资不错,也有些拼劲儿,余墨痕跟他们说清了流程,这些人便热火朝天得干了起来。
    余墨痕看得放心,便歇下手来,站在边上观察。陆谌走到她身边,道,“战场上,许多状况都难以逆料。若是到了镇南军大营再把玄天炽日装上去,或许会措手不及。我知道你自己也能行,但考虑到这一点,还是叫孩子们来帮帮忙,也让他们练练手。这毕竟是你想出来的法子,倘若不得已要拆下来,你必定也知道该怎么做。”
    “是。”余墨痕点了点头。陆谌原本就是个手散的人,极为尊重门生的想法,甚少出面干涉;余墨痕升上偃师之后,他更是极少再对余墨痕的工作指指点点了。可是每每站在陆谌身边,余墨痕心里总能安稳许多。这一回陆谌亲自带着预备役过来帮忙,也表明了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余墨痕心中生出些许感慨,便问道,“锦娘还好吗?”
    “她在为南荒之行做准备。”陆谌答道,“你们把路途打通,锦娘便会带着蜃龙出发了。”
    余墨痕低声道,“真是辛苦她了。”
    锦娘嫁给陆谌,未必不能成为一个寻常的帝都贵妇;可她始终选择和丈夫站在一起,以她作为北梁女子独有的本事,为这个原本与她并无关联的国家,完成了许多连陆谌也做不到的事情。
    陆谌却转过头,看了余墨痕一眼,悠悠地道,“你如今已经能够挑起大梁,我很为你高兴。我们这一代人已经渐渐老去,所能做到的事情也越来越有限。大齐帝国的未来,终究还是要托付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手上。”
    余墨痕闻言,不由愣了一下。她依稀记得,刚来帝都的时候,似乎有谁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她只觉得这话狂妄极了,如今却渐渐明白,无论是蓬勃发展的偃甲之学,还是称霸天下的大齐帝国,一方领域的兴盛,总需要一代代人去传承。
    余墨痕从来没有将自己认同为大齐帝国的一份子;可她投身于偃甲之学至今,所做的种种付出和努力,最终带来的结果,却无一不是为大齐帝国的江山稳固做出了贡献。或许真如大齐帝国的国号所昭示的那般,唯有四海归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方可获得平安和稳定。
    余墨痕人生中最早体验的压迫与不公,尽数来自于齐人和图僳人之间的莫顿;可她如今却发现,自己一心追求的自由与平等,或许也唯有在大齐帝国长久的昌盛之下,才会有实现的可能。
    等到玄天炽日安装完毕,余墨痕又走上泛日鸢检查一遍,确定过没有错漏之处,才点了点头,笑着赞许道,“大家做得不错。回头让陆夫子替你们申请一笔奖励。”
    “你在机枢院呆得久了,如今也变得这般顽皮。”陆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又道,“这泛日鸢上原本还能凑活着装下两架飞蜓,玄天炽日装上去,便几乎只放得下你和几个甲兵了。”
    余墨痕接道,“其实我先前也想过,要不要再申请调用泛日鸢,好歹送几架滞空偃甲给镇南军。”
    陆谌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只问道,“最后怎么决定不要了?”
    “我问过凌艾,也查过了机枢院的库存记录。飞行偃甲倒是有不少,可是其中能够滞空的,大多是重明、华方这类,平素拿来供王公贵族们滞空赏玩风景用的。若是真要拿到战场上去,”余墨痕淡淡地笑了一下,“没办法安装大型偃甲武器,甲兵便只能把寻常武器带到空中使用,这样一来,必定飞不高,速度又慢。玄女教的人站在他们建起来的神像塔顶上,没准能直接用弓箭把咱们射下来。”
    陆谌毕竟是机枢院的第二把交椅,谈及这些问题,面子上略微有些挂不住,“从前四方守军攻打夷国,并不需要借助飞行偃甲,因此机枢院在这方面的准备不甚充分。但飞蜓还是有的。”
    余墨痕便道,“的确,军械库中,飞蜓有十二架。但我仔细看过飞蜓的结构,便明白了这种偃甲的优势在于侦查,能够承担的武器重量一样有限。真正能在空中形成有效攻击的,唯有从前在飞蜓基础上研制而成的毒蜂、飞廉。这两样加起来不过五架,机械也老旧,要是全都修整一番,怕是要花上许多工夫。”
    “我听说,你已经新设计了一种累翅偃甲,既能远行,又能滞空,装载重型武器的本事也远远胜过飞蜓。”陆谌看着她,“若是放在从前,你怕是会一头扎进军械库里,即便造不出你所设想的这种偃甲,也要抓住这几日的空闲,拼了命也要把偃甲修整好。”
    余墨痕有点尴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给陆谌留下了全凭蛮力和热血做事的印象。“若是有用,我如今依然愿意如此。”她答道,“然而南荒距离帝都甚远,要把这些偃甲全都送去,泛日鸢来回奔波,又要耗费多少军费?最重要的是,区区五架毒蜂和飞廉,能形成的攻势根本不够。以镇南军如今的处境,这些滞空偃甲能够带来的最大帮助,不过是从空中勘明周遭地形。大军要攻过去,还是得从陆路走。遇上瘴疠,还是一样打不通。”
    她说着便叹了口气,“玄天炽日的威力,从前施老和师范你都多次提起过。倘若有选择的余地,我绝对不愿意动用这么一具重型偃甲。可是如今,恐怕是不得不如此了。”
    “你有过这种种考量,我便放心了。”陆谌道,“机枢院八部共议,最终得到的也是这样的结论。但仍有人怀疑,你这样的年轻人,又是玄天炽日的设计者,调用此物,存的是邀功的心思。还是后来你提交了尽量减少攻击范围的空袭方案,老凌据此力证你的清白,这些声音才散了。”
    余墨痕无奈地道,“屠戮人命换来的功业,还不如没有。”
    陆谌拍了拍她的肩头,“你初来机枢院的时候,我便告诉过你,偃师所计算的,实际上都是人命。曾有过分看重仁义的人,因为无法承受必然的杀戮,不得不放弃此道;也曾有过分在乎功绩的人,于他们而言,战争是终南捷径,他人的死亡不足挂齿。”
    余墨痕叹道,“我虽然自信并未成为其中一类,但这些做法,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算计着如何往泛日鸢上加载玄天炽日的时候,所承受的是多么难言的痛苦,她自己深有体会。有人被这种痛苦所压垮,有人以漠然和回避自保,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正因为曾有许多前人走偏,最危险的武器,才格外需要能够善用它的人来操控。既然动用玄天炽日从空中袭击的法子是我提出来的,那么倘若一定要使用玄天炽日,”余墨痕定定地看向陆谌的眼睛,“我愿做那个执刀的鬼。”
    一切既然已经整装待发,余墨痕便没有再耽搁,当即乘坐这只已经装上了玄天炽日的泛日鸢,就此前去与镇南军汇合。
    或许是因为即将亲手终结许多人的性命,她这几日心情愈发沉郁。情郁于中,又无法发之于外,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心底渐渐升起的焦躁。然而她也深知越是接近战场,心态越是要平稳。因此她便打算做点别的事情,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这会儿,恐怕也只有学习驾驶泛日鸢一事,能够提起她的兴趣了。
    她并没有忘了,颜铮之前曾说过要教她。可是承受过许多苦难的人,通常不会将过多的希望寄托于遥远而不确定的未来。既然战场上很可能用得到,余墨痕便只想尽快学会这门技术。因此泛日鸢一进入平稳的飞行状态,她估摸着甲兵们得了空闲,便前去驾驶席上找甲兵,试图直接向他们求教。
    熟料甲兵们却只是摆了摆手,说颜铮先前已料到她会来问,并且严肃交待过,一定要把这个教学的机会留给颜铮自己。
    余墨痕:“……”她原先还以为这事儿不过是颜铮尴尬之下找出来的借口。
    余墨痕无奈之余,也只能安慰自己,颜铮到底是认真打算过要教她的,这家伙想必能说话算话。
    她在泛日鸢上煎熬了十几个对时。南方细密的雨幕中,天光有气无力地亮起来的时候,泛日鸢总算落地。
    因为回来的时间事先没有通报给镇南军,这一回也就没有军士来接。但余墨痕在泛日鸢上已仔细察看过,镇南军的大营还在原处,总算没给玄女教逼得再换个地方。她便将青囊里的药物分给甲兵,请他们一定保护好泛日鸢和上头装载的玄天炽日。她自己则披了轻甲,迎着细雨,拔腿往大营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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