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剑

第十九章 黑股

    
    使臣是朝京人士,名为鲁黑股。他一出生时,大腿部位便有一块黑色的胎记,所以就随便取了个名字,唤作黑股。
    他原本这辈子估计也就顶多在田地之间劳作,一生与青天黄土作陪,但他的命途在十八岁那年出了转机。
    天子好美色,天底下的女人若是有些姿色,都能入他的后宫。鲁黑股邻家有个名叫菽华,年仅十三岁,便生得无比艳美。天子听闻,便派了人来“迎接”菽华姑娘入宫为夫人,说白了,也就是强抢民女。
    那菽华的父亲却也不是个好惹的,拿着把斧钺发了疯似的挥舞,不许任何人靠近,将菽华牢牢地守在了自己身后。
    鲁黑股听见动静,趴在墙头看了好一会儿。
    他知道,这菽华姑娘的娘亲早逝,这个家只有这么父女两个相依为命。天子比菽华他父亲还要年长三岁,这位父亲哪里还舍得呢?
    一开始,鲁黑股还在为菽华姑娘抱不平,在心底里啐了一声,说天子霸道。
    当他转身去田地之间时,背对着四伏天的骄阳,他汗流浃背,不由得想起那来接菽华姑娘的天子虎贲的领头人,那穿戴可不是寻常。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人,吃的是猪牛羊肉,住的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鲁黑股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双手,一咬牙:“凭什么我不行?”
    他丢下农具一个人,去了菽华姑娘的院子。
    菽华她父亲还在顽抗。
    虎贲之首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张椅子,坐着,一人立在一边正为他扇风。他瞧着那咬牙切齿的男人,笑眼道:“你呀,就是不明白。要是你家菽华姑娘真做了夫人,那你们家可就平步青云了。只要你家菽华懂事,讨个天子欢心,那天子的恩惠便如同流水,你们这一家哪里还需要再自己多作什么努力?”
    菽华父亲怒道:“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们从祖上起便在此生活,靠着双手吃饭,问心无愧!我从不苛求平白无故的恩赐,更别提要用我的女儿去交换!”
    虎贲之首叹息:“糊涂啊。”
    菽华父亲却握紧了手中斧钺,道:“天子富有天下,后宫美人无数,我家菽华年纪尚幼,只是个半大姑娘,若是真叫菽华去了,我对不起我已仙去的夫人!”
    二人对峙之间,鲁黑股冒了个头:“菽华她父亲!”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鲁黑股转了过去。
    虎贲之首问他:“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鲁黑股搓着手,走上前去,道:“我是菽华姑娘的近邻,听见了这里的动静,特地要来说句公道话。”
    虎贲之首冷哼:“公道话?这天下是天子的天下,天子的话便是公道!你来谈什么公道?”
    “此话可不能这样说,”鲁黑股慢慢地朝着菽华父亲走了过去,“毕竟,菽华年纪还小,只有十三岁,的确不适合侍奉天子。更何况,这要叫菽华与她父亲分离,也是伤天害理的。”
    菽华父亲听见他说的话,并不排斥他的靠近,老眼之间也泛起了点点泪光。
    那虎贲之首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是做定这个出头鸟了?”
    鲁黑股已经站在菽华父亲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菽华父亲手里的斧钺。藏在后头的菽华露出了半个脑袋,一声“黑股哥哥”喊得低而宛转。
    鲁黑股慢慢地扬起手中斧钺,心中仍然有些不忍。他坐在院子里时,也听见过隔壁菽华的笑声,菽华喜欢花,还会把花瓣捣碎了,抹在自己的嘴唇上。这是个美好到不人不忍玷污的小姑娘。
    过去十八轮岁月里食不果腹的悲凉却也在此时碾压而来,他记起自己昏倒在田间,正午时分栽倒,又等到黑夜时分一个人转醒,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他坐在田埂上看一会儿月亮,再拍拍衣裳,一个人走回家里。
    终于,鲁黑股狠下了心肠,斧钺挥舞起来,重重地击打在了菽华父亲的后脑勺上。
    “父亲!”菽华尖声喊了出来。她从后头飞奔而来,扑在父亲的身上流泪。
    鲁黑股的心还在狂跳着,他大口地喘息着,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失去了全部力气,将手中的斧钺丢在了地上。
    那些虎贲也从未预料到这样的变数,全都看呆了。
    他们又在菽华的哭声中清醒了过来。那虎贲之首笑起来,走到鲁黑股的面前,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鲁黑股深吸了一口气:“小人,鲁黑股。”
    虎贲之首笑眼点头:“好,好一个鲁黑股。”
    他道:“你以后便跟着我做事。”
    这个虎贲之首,也便是鲁黑股的师父,领着他走进了天子王宫的人。此后多年,鲁黑股做了天子的内侍,巧言令色、见风使舵在那些正义之君看来是小人所为,但却为他带来了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
    现在的他只要一皱眉头,便有人会为他献上丹药,尽己所能为他排忧解难。
    饥饿的感受离开他已经太久太久,他有时候也回想不起自己当年是否真的仅仅只是一个田舍郎,唯有在看见自己如何洗也洗不掉的老茧时,才会恍然回忆起来,当初他也是要朝九晚五劳作的可怜人。
    鲁黑股懂得讨好天子,一生平步青云,没遇见过什么大的变数。
    唯独有那么一件事情,曾经动摇过鲁黑股。
    那是个夜晚,天子在王后那儿受了气,摆驾回宫时,在路上撞见有女子赏月摘花。鲁黑股从背影便辨认出来那人是菽华了,即便那一日离当初菽华被强抢入宫已经过去一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约是因为他当初曾偷窥过菽华沐浴吧?
    但鲁黑股只是看了那女子一眼,便转开了目光。
    天子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菽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菽华见是天子,忙往后躲闪,天子却硬是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只道:“躲什么?我是天子,你是我的女人。”
    菽华垂着眼睛,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小女菽华。”
    “菽华?”天子重复了一遍。
    “是去年新入宫的夫人,朝京人士,就住在北街。”鲁黑股走上前去,为天子回忆。天子每一年招收入宫的女子不计其数,他不可能会记得所有人,也不可能会宠幸所有人。
    天子回头看向鲁黑股:“朝京的北街?那不是和你住得很近吗?黑股,你认不认得她?”
    鲁黑股走出黑影时,菽华便已经认出了他。她的年纪虽然还小,但依旧记得这个杀死了自己父亲的男人。
    菽华眯起了眼睛,不等鲁黑股开口,便已经道:“天子,这个男人,小女记得。”
    天子不由得笑了:“你认得?”
    “不错,”菽华点头,语气笃定,“当初他偷看过小女沐浴,某一天晚上趁着小女父亲出门在外,还偷偷地溜进了小女的房中,占了小女的身子。”
    “什么?”天子惊讶地扬起了音调。
    鲁黑股心中一阵慌乱。他的确偷看过菽华沐浴,但是潜入她房中这样的事情,却从未曾有过。可他也不傻,晓得菽华这是要报复他。
    但菽华这样说,鲁黑股一时之间竟然也找不到该有的反驳之词。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心想,既然当年是靠着杀死了她的父亲才步上荣华,那么这一次栽在她的手上,倒也并不赖。至少,他认栽。
    菽华咬牙切齿道:“小女所言,句句属实。”
    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却是出人预料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好,好啊!黑股,没想到你的眼光还不错!”
    菽华和鲁黑股皆是一怔。
    天子将菽华推向了鲁黑股,笑眼说道:“黑股对我忠心耿耿,我怎么可以抢了黑股的女人!既然黑股你喜欢她,那么她便是你的了。”
    鲁黑股怔愣不已,却还是下意识地抱进了被推进自己怀里的女人。
    天子似乎还觉得不够尽兴,想了想,再道:“不如这样,你们两个便去我的寝殿,如何?”
    “天子,这怕是于礼不合吧?”鲁黑股感觉到了怀中女子的僵硬。
    “在我的王宫,谈什么合不合的?”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我那个寝殿的床又大又软,保证你们会喜欢的!”
    鲁黑股不愿扫了天子的兴,只得点头同意。
    当晚,天子的寝殿灯盏长亮。在天子的安排下特意沐浴打扮过的菽华坐在床上,鲁黑股立在床前,两个人默然无言。
    良久,鲁黑股低低道:“对不起。”
    菽华抬眼看他,十四岁的小姑娘眼底流露出不该是这个年纪才有的痛苦之色:“你的对不起,换不回我的父亲。”
    鲁黑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菽华忽然笑了:“不对呀,鲁大人。”
    鲁黑股微微一愣:“什么不对?”
    菽华道:“不是说你从来都以天子为上吗?你杀了我的父亲,却把我献给了天子,这应该是你做得对的事情。怎么,你今天却来向我道歉?再者,天子这番安排,便是要你我行周公之礼,为何你却只是站在那里,不肯上床来?”
    停顿了一下,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难不成是鲁大人对我有点什么绵绵情意?”
    鲁黑股没有说话,只是迈开了步子,朝着天子床榻慢慢地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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