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剑

    
    浮茶楼之外早有守卫安插，叶昭佩要在此处落下，图的是一个方便快速。
    她的身体与其他任何人都有不同，不同之处，并不仅仅是天生怪力。她从高处落下，并不需要借助什么，便可以稳稳落地。
    当下，她落在了浮茶楼前，守卫认得出她的身份，也并不多作阻拦。
    叶昭佩顺利进入浮茶楼中，神情极冷，踏着阶梯，步步向上。
    她回想起当初自己前去刺杀姜准时候的场景。
    那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姜止与姜准在朝堂之间斗争了整整一年，终于在先王驾崩时，撕破了脸皮。
    当晚，叶昭佩一身黑衣，与云莽两个人一同杀入太子府上。太子府守卫森严，叶昭佩一人一剑，孤身杀出了一条血路，最终杀入姜准书房时，她满身混杂着上百人的血。幸而是黑衣，瞧不出血水的痕迹。
    烛灯摇曳，映照着叶昭佩一张脸苍白如纸，又漠然似霜。
    她的左脸上残留着两滴暗红色的血液，整个人如同地狱之中孤身而来的魔鬼。
    姜准坐在书桌前，着的一身灰色袍衫。
    他抬眼去看叶昭佩，问她：“值得么？”
    叶昭佩不说话。
    姜准笑起来：“为了姜止，为了我这个无情无义的好弟弟，当真值得吗？你喜欢他，谁都看得出来，你又能得到什么？叶昭佩，你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还要帮他做这样的事情？不成体统，违背天理……”
    叶昭佩没有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手中长剑往前推去，刺入了姜准的胸口。
    姜准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长剑，又抬头看了一眼叶昭佩，扬唇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鲜血滑落。
    叶昭佩再将长剑抽出，带出一把血珠洒在地上。
    姜准侧倒在了地上。
    叶昭佩弯腰下去，探过了他的鼻息，又抬腿踹了踹他的脸。
    姜准一动不动。
    叶昭佩还觉得不够，抬剑在他的身上狠狠地扎了两三下，这才终于肯放过他，收起长剑，转身走了。
    太子府的守卫都死在了那一晚，叶昭佩杀死姜准之后，与云莽在门外会合。
    “都死光了吗？”
    “都死光了。”
    叶昭佩收起长剑，冷冷道：“放火。”
    云莽有些惊讶：“为何要放火？”
    照理来说，姜止并未有这个命令。而太子府存在有百年之久，若是要用大火焚烧，必定要烧上整整半个月，若是没有注意，还会危机周边民居。
    叶昭佩看了他一眼，由于持续杀戮而发红的眼睛仍然在跳跃着杀意。
    她说：“永绝后患。”
    一个经历过生死磨炼的杀手，从火烧山学会的一项至理便是，永远不要留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杀人就要灭族，斩草就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按照叶昭佩的命令，所有虎贲围绕住了整个太子府，确保没有人可以逃脱出来，继而，在太子府中，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火光冲天，一直到二十天之后才终于殆尽，只剩下一片焦墟。
    叶昭佩心细如尘，在二十天后再度登临太子府，寻找姜准的尸身。
    她很清楚地记得，她找到了。根据他所死去的位置，和她留下的刀剑痕迹，她的确找到了烧焦的姜准的尸身。
    但现在的她也依旧很清楚，这个浮茶楼上的人，一定就是姜准。
    叶昭佩抵达了那雅间门外。
    房门缓缓开启，叶昭佩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抬腿走了进去。
    房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叶昭佩闻得出那是一种毒香，可以使人浑身乏力，陷入昏迷。但对于她而言，这与熏香的区别仅仅是难闻一点。
    “毒香对我没用。”叶昭佩冷声说道。
    “啊，差一点点就忘了，这可是美人剑啊。”从一侧虚掩的屏风里，传出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叶昭佩听出了那个嗓音。
    她眯起了眼睛：“姜准，当真是你。”
    姜准从屏风中绕了出来，脸上带着一只金色的面具。见着叶昭佩，他微笑了一下：“是我。见到我，惊喜吗？”
    叶昭佩面无表情，将手中的软剑甩出去，正对准他的咽喉。
    姜准却也不慌乱，只是冷静说道：“杀了我，你还怎么去找欢仪公主？你不正是为了欢仪公主，才会来这里的吗？”
    叶昭佩没有动。
    姜准微笑了一下：“若是欢仪公主在此消失不见，或许一个月以后会出现在街头乞讨，失去了清白，也被毁了容颜。如此，宋国与东隅国，永世不可能再交好。”
    他看着叶昭佩：“你是美人剑，你懂得这一切道理。”
    叶昭佩冷声道：“你应该是个死人。”
    “啊，我的确应该是个死人，”姜准叹了一口气，“天晓得你分明是个女人，怎么下手这样狠毒，一剑不够，确定了我没有鼻息不够，还要多刺我几剑……”
    他沉默了一瞬，继而深深地看向她，问出了很多年以前，曾经问过一次的话语。
    他问：“值得么？”
    叶昭佩收起了软剑：“欢仪公主在哪里？”
    “云莽呢？他在外面吧？我听说他有个弟弟，叫云清臣，长得很不错，如今已经是虎贲中郎将，十分得我弟弟姜止的器重。他们两个应该都来了吧？”姜准答非所问。
    叶昭佩看了他一眼，转而问：“君上是你安排行刺的？”
    对此，姜准倒是欣然点了头：“是我。”
    他叹息着说道：“你当初为了他扎我那么几剑，我的手下却也只是扎了他一剑而已。他受的轻伤，很快便痊愈了。而我呢？我可是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终于活过来。”
    叶昭佩漠然：“你如何与我无关，但伤了君上，便该死。”
    姜准笑了一下：“正不愧是美人剑，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杀人很果断，也一心为了我那个好弟弟……”
    叶昭佩的耐心已经快要被他用完了。
    她皱了皱眉头：“最后问你一次，欢仪公主在哪里？”
    “你所作的打算，是将欢仪公主救出去以后，再将我赶尽杀绝吗？像是那时候一样，刺我很多剑，最后放一把大火，把一切都烧掉。是这样么？”姜准道。
    叶昭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姜准叹了一口气：“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是我弟弟的王后了，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见叶昭佩还是不说话，神情却并未变得更加不耐，他微笑了一下，继续道：“你与他准备什么时候成婚？作为他的兄长，我认为我有资格可以去参加大婚。到时候，说不定我还有大礼可以相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叶昭佩一把抓住了肩膀，按在了一边墙上。
    她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质问：“欢仪公主，究竟在哪里？”
    问完了，她手头便开始发力，似乎是准备将姜准的肩膀给捏碎了一般，慢慢地施加了力度。
    感受到疼痛，姜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喊了一声：“疼……”
    “说，欢仪公主究竟在哪里？”叶昭佩继续问。
    “你松开我，我就带你过去。”姜准疼得蜷曲。
    叶昭佩顿了一瞬，终于松开了他。
    姜准摔在了地面上，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分明是一个女人，这力气却是被男人还大……”
    “走。”叶昭佩不耐烦地催促。
    姜准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走吧，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在叶昭佩的押解之下，姜准领着叶昭佩出了浮茶楼，楼外守卫甚众，见了叶昭佩，便并未对姜准发起进攻。
    “弟弟最近实在是越来越狠心，这样多的守卫，即便我有上百条的性命也不够死几次。”姜准感慨。
    叶昭佩推了他一把：“带路！”
    云莽与云清臣正好赶来，与他们两个打了个照面。
    云莽多看了姜准一眼，没认出来这个是谁，便看向叶昭佩：“这个人是……”
    “是当年的东隅国太子，最应该坐在如今君王之位上的男人，”姜准微笑着开口，“姜准，也是鹤公子。”
    叶昭佩漠然：“是个死人。”
    云莽“哦”了一声。
    云清臣向叶昭佩道：“王后现在是要跟着他去救人吗？他一个人在此等候，为的就是将王后引过去，若是戒备森严，那王后岂不是……”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冒险一试。”叶昭佩言简意赅。
    “什么？”云清臣有些发愣。
    姜准十分善意地为他解释说道：“你们王后的意思就是，我是你们可以追查得到的关于欢仪公主去向的唯一的线索，只有跟着我走，才有可能找得到欢仪公主。即便前方有埋伏，有陷阱，你们的王后也不得不前往。”
    云清臣皱起了眉头：“那么便将三千虎贲一同带过去……”
    “不成，”姜准继续善意地提醒，“若是三千虎贲一同前往，那么请问，欢仪公主是否还能活着等到你们的救援？”
    “你的目的是什么？”云清臣问他。
    姜准耸了耸肩：“兴许是复仇吧？即便把宋国和东隅国之间的关系搅浑也没有关系。至于你们好奇我为何仇恨，不如看一看我面具下的脸？”
    说话之间，姜准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原本的姜准是东隅国的美男子，其容颜令无数女子倾倒。
    但现在的姜止，站在灯光底下，脸上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丑陋不堪，除去眼睛与下巴的部位，其他的地方全部都是暗色的疤痕。
    他微笑起来，一张脸甚至有些狰狞可怖。
    他说：“所以，让云莽和叶昭佩跟我一起走，不然，我的人的确会杀了欢仪公主。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