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剑

    
    以前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火烧山的锤炼从来都是没有任何感情和余地的，负责锤炼杀手的人永远都面无表情，为杀手安排下一个又一个看似根本无法实现的任务。
    他们说：“不是生，就是死。”
    他们说：“想要活下去，就去做。”
    于是只能把所有的叹息都咽回肚子里，把眼泪擦干，去做。用尽全部的力气去做，用尽全部的办法去做，因为不想死，想要活下去。
    现在，两个人对上了一支军队，叶昭佩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有胜算吗”，而是该从何处进攻，用什么样的战术。
    她从来不是逃避的那一方。
    任何出自火烧山的杀手，都不是逃避的那一方。
    听见叶昭佩说的话，又看见了她的笑容，云莽也笑了：“是啊。一直都是这样的。”
    按照姜准的命令，军队将叶昭佩与云莽围拢在了正中心，而他则登上了一处较高的岩壁，面无表情地观战。
    叶昭佩手脚灵巧，动作飞快，手起刀落，人血飞溅。
    “她用的不仅仅是软剑，还有暗器，”姜准淡淡道，“不愧是美人剑，若非是眼神好一些，根本瞧不出她用的暗器。”
    陆苟一身黑衣站在他的身后，没有说话。
    姜准继续道：“原本这些军队，想的是要与姜弘一起协作，攻占乐都的，可是我又咽不下过去的仇恨。陆苟，会怪我么？”
    说完，他看向了身后的陆苟。
    陆苟很轻地摇了摇头，依旧什么话都没有说。
    姜准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在陆苟的头顶上摸了一把：“你也下去吧，你和她之间，不是也有要解决的事情吗？”
    陆苟看了看他，继而看向了叶昭佩。
    叶昭佩正在空中飞旋而过，手中甩出一把飞刀，将十数位兵卒击倒在地，而她动作不顿，一落地，便将手中的软剑甩了出去。
    如此利落又阴狠的动作，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
    姜准收回了手，陆苟向前走了一步，纵身跃下。
    军队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让他得以一步一步走向叶昭佩与云莽所在的方向。
    云莽离他较为相近，当即皱起了眉头，提着剑便砍了下来。陆苟抬起手臂，便将他的剑刃给抵挡了下来，长剑锋利，云莽的力道也大，可陆苟的手臂竟然没有一丁点的伤损。
    “什么……”云莽微微一怔。
    陆苟不动声色，手臂甩出，将云莽的长剑顶开。
    云莽挥砍开了身边那些个兵卒，陆苟已经继续朝着叶昭佩走了过去。
    “陆苟！你站住！”
    云莽怒喝了一声，继续冲上前去。
    而这一回，陆苟露出了一些不悦的神情，旋身一个飞踢，正踢中云莽的胸口，将他整个人踹飞了出去很长的一段距离。
    云莽摔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可压根来不及呼痛。
    四周兵卒围拢而来，手中的长枪瞬间刺向他的身体，也亏得是云莽反应快，一个飞身起来，从其中一人胯下滑出，终是脱险。
    云莽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喉头一热，竟然吐出了一口热血。
    陆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自走向了叶昭佩。
    云莽也不再贸然进攻，而是选择向着叶昭佩一路杀了过去。
    他不是莽夫，知道自己贸然与陆苟作战只有可能会死在这里。因为一些不明的缘故，陆苟的身体应该是得到了强化，不必刀剑，便不必惧怕伤害，在身体的力量上甚至也有了很大的飞跃。
    云莽无法与陆苟为敌，但是他可以帮助叶昭佩。
    陆苟是冲着叶昭佩而去的，虽说叶昭佩也有天生的怪力，但若是陆苟干扰了她，而其他兵卒也来进攻，叶昭佩腹背受敌，自然可能会吃亏。
    云莽冲向叶昭佩，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终于，在陆苟之前，云莽杀到了叶昭佩的面前。
    “昭佩！”云莽唤她。
    叶昭佩杀人如麻，此时猛然回首，软剑笔直朝着云莽而来，眼底的寒光与剑身的寒光一同闪耀，云莽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剑尖是对着他的。
    但叶昭佩只是看了他一眼，手中软剑擦着云莽的脸颊过去，切断了他身后一个兵卒的喉咙。
    杀了人，叶昭佩对着他展颜一笑：“靠我救你，不好意思吧？”
    云莽松下了一口气：“我也是来救你的。”
    “我很好。”叶昭佩面不改色，右手往后挥砍，并未回头看去，却也准确无误地杀死了一个兵卒。
    云莽深吸了一口气：“陆苟是来杀你的，就在你左手边方向。他死而复生，应该是得到了什么力量……”
    非凡的力量。
    叶昭佩顺着他所说的方向看去，当真看见了一步一步走近而来的陆苟。
    不知是因为他本就走不快，还是因为陆苟对于杀死叶昭佩一事胸有成竹，陆苟的脚步不疾不徐。
    他一步一步地走来，由于全身上下满是黑色的布条缠绕，根本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个什么神情。
    叶昭佩微微蹙起了眉头，对云莽道了一声：“小心些。”便径自向着陆苟小跑着冲了过去。
    陆苟的眼睛露在外面，见叶昭佩来了，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很高兴。
    云莽对于叶昭佩如此麻利的动作根本给不出评价，他只能叹着气，为叶昭佩清扫她身后的那些麻烦的小鱼小虾。
    叶昭佩抵达了陆苟前方三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手中软剑刺向陆苟心口方向，矫健如同银蛇。
    陆苟伸手，一把便抓住了软剑，继而手头发力，竟然将软剑捏碎了。
    叶昭佩皱起了眉头：“陆苟？”
    陆苟并不回应她，空出来的左手捏作拳头，猛力挥来，叶昭佩侧脸避开，又往后退了三步，站稳了。
    而他松开捏碎了软剑的手，碎片零落满地，还染着少许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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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火烧山上，很多的杀手彼此见面都是不说话的。
    因为他们很清楚，以后的他们必定会成为敌人，而在火烧山，感情是最没有用也最阻碍生存的东西。
    叶昭佩能与云莽做朋友，是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目标不同，也因为云莽与姜止之间的那一层关系。
    而与陆苟交上朋友，则纯属偶然。
    叶昭佩喜欢姜止，但她从未将此事告知身边多少人，许多的杀手都成为了叶昭佩的手下败将，也听说过关于她“天生怪力，妖邪附体”的传闻。他们对于她又是恐惧又是嘲笑。
    大约是自幼读书习字的缘故，那时的陆苟性情十分温和，是少许还用真心待人的人。
    叶昭佩来葵水时，跑了一整天的山路，整个人憔悴不堪，深夜时候，她一个人倒在了食舍门口的沙地上抽搐，再也爬不起身来。
    杀手们在食舍中吃饱喝足，回去休息，经过叶昭佩的身边时目不斜视，根本不看她任何一眼，无人停留下来问问她怎么了，更别说是伸手相助。
    唯一一个停留的，是陆苟。
    陆苟蹲在她的身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
    他很轻地问她：“你是不是叫叶昭佩？”
    叶昭佩动了动手指，用尽了全力转过头，看向他。
    从她的方向，可以看见陆苟的脸，很年轻，而在他的头顶是明月与繁星。
    “当真是你啊，叶昭佩，”陆苟笑了一下，“我见过你和云莽打架，我记住了你。”
    叶昭佩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云莽不在，若是他在的话，应该会来救你。可惜他不在。他回云家了，似乎是他的娘亲去世。”
    叶昭佩还是不说话。
    “啊……你饿不饿？”
    叶昭佩想要开口说话了。
    可在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发紧，连张开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陆苟叹了一口气，起身走了。
    叶昭佩以为他是丢下了自己一个人，十六岁的她有一点害怕，也有一点难过。其实她很希望姜止会来找自己，来帮她，但是姜止不会来。
    而在这种时候，任何一句关心对于她来说都是至宝。她是希望陆苟多陪着自己说说话的。
    可是陆苟也走了。
    叶昭佩的眼睛微微红了，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她是真的很饿很饿。在火烧山，有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今天就是这样的一天。
    她把视线移到了夜空之上。
    她在心里很轻地说，公子，要是我死在了这里，我就没有办法再为你尽忠了。
    你救了我的性命，我的确应该报恩，可是我觉得我坚持不下去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要是你没有救过我，那该有多好？
    叶昭佩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沙地上。
    她闭上眼睛，默了片刻，脑海中，那个在冰天雪地里抱起了自己的白衣少年又出现了。那是年幼时候的姜止，但眉眼已经十分俊逸。
    他抱着自己，很轻地说：“以后，我会照顾你。不要哭了。”
    叶昭佩忽然得到了某种力量，她慢慢地张开双眼，动了动手指，从地上坐了起来。她的脑袋还是有一点昏沉，可她已经可以动弹了，只是力气小一些。
    “咦，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陆苟端着一只碗，走到她的面前，再度蹲了下来。
    叶昭佩冷冷地看向他。
    陆苟笑道：“过去我未婚妻也会有这样的时候，每次，我便会为她煮上一碗姜汤。喝下以后，她会感觉好很多。”
    说话之间，他把手中的那只碗向着叶昭佩递了过来。
    叶昭佩垂眼看去。
    碗中是浅褐色的热水，正冒着热气，水中浮动着三四块小小的姜块。
    他刚才是去准备这个，所以才走的？
    叶昭佩重新看向陆苟，冷声问：“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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