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剑

    
    陆苟蹲在她的面前，四周宁寂，叶昭佩冷冰冰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她是个杀手，他也是。杀手之间，哪里来什么关怀？
    叶昭佩不明白。
    陆苟倒是笑了：“什么为什么？我给你送来姜汤，你觉得奇怪吗？”
    “你不必如此待我，”叶昭佩道，“若是我死了，你可以少一个竞争的对手，活下去的几率会更大。”
    “但……一个人当真可以看着另外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吗？”陆苟很轻地说完，将手中的姜汤往前送了几分。
    叶昭佩皱起了眉头。
    “拿着吧，若是你现在死了，我会很愧疚。我倒是更加希望可以在战场上打败你。”陆苟说。
    叶昭佩终于肯慢慢地伸出了手去，接住了这一碗姜汤。
    见她接受了，陆苟继续笑眼说道：“还有一样东西，留给你的。”
    “什么？”
    陆苟不说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馒头，放在了她的手心。
    这也是刚才他从食舍中出来，拿在手心里的那一个。
    叶昭佩皱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一个姑娘家，我们作为男子，本来就应该多照料你们，”陆苟道，“这是君子应该做的，若不是要为了回去见我的未婚妻，在战场之上，我也会多让一让你。”
    “未婚妻？”叶昭佩终于搭话了。
    “是啊，未婚妻，一个很好的小姑娘，一直在家里等待我回去娶她。”陆苟道。
    “挺好的。”叶昭佩喝了一口姜汤。
    汤水温暖，滑入身体之中，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得到了一次渴望已久的舒畅。
    陆苟似乎聊得很开心，当即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对着她笑眼说道：“的确很好。我们两家人是定的娃娃亲，从小就是。要不是我现在来了火烧山，逃不出去，否则的话，她一定已经嫁给我了。”
    叶昭佩咬了一口馒头。
    陆苟问她：“对了，他们都说你喜欢公子姜止，是真的吗？”
    叶昭佩咀嚼着馒头的动作不停，点了一下头。
    陆苟笑了笑：“那也挺好的。你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虽说男子当着女子的面夸她好看是不敬的，但我还是需要说一说。”
    “他们应该也说过，公子不会娶我。”叶昭佩冷冷道。
    “这话他们的确说过，但……缘分这样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他们都不是公子，如何知道公子以后的打算？”陆苟道。
    叶昭佩看了他一眼：“有时候，我也并未做什么要嫁给公子的准备。只是为他杀人罢了，能守着他就很好。”
    陆苟微微点头：“这样子说，也很有道理。”
    叶昭佩不说话了，馒头吃了个干净，又将姜汤喝得见了底。
    她终于得到了站起身来的力气，陆苟在边上专注地看着她，准备随时搀扶住可能会摔倒的叶昭佩。
    如此的举动，叫叶昭佩有一些动容。
    在陆苟接过那只碗时，叶昭佩终于道了一声：“多谢。”
    陆苟看向她，笑了笑：“不必客气。以后战场相见，也不必客气。”
    叶昭佩再度皱起了眉头。
    战场相见，不必客气。与对手的客气，便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根本就不值当，也不应该。这个叶昭佩很清楚。
    陆苟也很清楚。
    即便陆苟有一个正等待着他的未婚妻，也即便叶昭佩有一个等待着她去报恩的公子姜止。
    他们都有着自己要生存下去的理由，所以，战场相见，不必客气。
    “我不会客气的。”叶昭佩淡淡地说道。
    “希望以后你可以为公子姜止效命。”
    “也希望你以后能够迎娶你的未婚妻。”
    这是两个人的初次谈话。
    第二次谈话，便是他们两个人战场相见了。
    在抬起手中的兵器之前，陆苟便微笑了一下：“原本还以为这一天会晚一些。毕竟我很清楚，昭佩你很厉害。我可能打不过你。”
    叶昭佩冷冷道：“我不会客气。”
    陆苟点头：“不必客气。打不过你，是我的无能。只是……”
    他垂着眼睛，沉思了片刻，继而抬头看向她，神情之间略微有些悲伤：“看在那一个馒头和姜汤的份上，昭佩，可否为我照顾我的未婚妻？”
    叶昭佩愣住了。
    陆苟笑了一下：“我打不过你，一定会死在这个地方。但我的未婚妻……没有人照顾，我放心不下。而你……你是可以活下去的，因为你是叶昭佩。”
    叶昭佩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盯着他们两个看的、面无表情的监视者。
    “她的名字叫罗昏，住在乐都之北，很会绣花，我的很多鞋子都是她做了送给我的。罗昏今年十六岁，喜欢穿桃红色的衣裳。”陆苟说。
    叶昭佩觉得拿剑的手有一些不稳。
    监视者冷冷开口：“还不打么？”
    那时，陆苟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叶昭佩走来，手中提了一把砍刀。
    当下，陆苟也正朝着叶昭佩走来，但他手中空无一物。
    那时，陆苟的神情之间透了一些笑意，一边走一边说：“我们都尽自己的全力吧。”
    当下，陆苟的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布条，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得到他满身的杀意。
    那时，叶昭佩抬起手中长剑，与他的砍刀抵触在一起，而她的力道之大，逼迫着陆苟渐渐地下跪在地。
    当下，叶昭佩脚尖点地，腾空跃起，避开了陆苟前来抓住她的手臂，同时借力一跃，最终落在了他的肩上。叶昭佩的双腿灵巧缠住了陆苟的脖子，腰部用劲，将陆苟整个人带动着，掀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的手掌心甩出了一把短刀，猛地割开了陆苟的喉咙。
    陆苟摔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由于他的身体极为沉重，摔在地面上时，砸出了一个很深的痕迹。
    军队之中不少的兵卒都纷纷停了下来，望向陆苟与叶昭佩所在的方向，并且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云莽也看了一眼，一边杀人一边大笑：“这才是我们的王后！”
    叶昭佩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来，站在陆苟的面前，垂眼看着他。
    刚才那一瞬间有些艰难，跟以前不一样，跟以前杀任何人的时候都不一样。
    她并未掉以轻心。
    而云莽继续说：“想当年我们的昭佩可是能够一拳打碎一堵墙壁的！她八岁就可以杀老虎了！你们懂什么，我们昭佩天生怪力，天下无敌……”
    “当真么？”
    一个很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嗓音不陌生，与云莽还有叶昭佩都已经作别了很多年。是地上的陆苟发出的。
    云莽一愣。
    叶昭佩依旧不动声色，警惕地看向陆苟。
    陆苟睁着眼睛，右手猛然击打了一下地面，整个人便很快地站起身来。他看向叶昭佩：“当真天下无敌吗？”
    “这是怎么一回事？昭佩，你刚才不是已经切了他的喉咙吗？”云莽问他。
    “的确切断了。”叶昭佩应了一声。
    陆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掌捏成拳头，对着她展开了攻势，叶昭佩刚侧开脸躲开了他左手的一击，肚腹便被他结结实实的一只右拳给打中了。
    叶昭佩微微一愣，似乎是有些惊讶。
    因为极其重的力道，叶昭佩往后退了好几步，喉咙一甜，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叶昭佩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抬手擦了一下嘴角。
    “昭佩！”云莽喊她。
    “我没事。”叶昭佩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很快你就有事了。”陆苟冷声说完，继续向着她走来。
    叶昭佩也不多作什么应答，只是与他战斗。但是很明显，叶昭佩是占了下风的，不论是速度上，还是力量上，她与陆苟之间似乎总是欠缺了一些什么。
    云莽在一边为她清扫四周的兵卒，一边又担忧着叶昭佩那边的战况，由于一心二用，难免会不如原先那般。
    他竟然也受了好些伤，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一边的悬壁之上，姜准看着底下的战况，看得心情愉悦万分。
    他抬起手，顺着自己脸颊的伤痕一点一点地摸索下去，缓缓地说道：“叶昭佩，你为了姜止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了他杀了无数的人，现在的你又为了他而深入敌营，即将死去，你觉得，可是他呢？他在哪里？”
    叶昭佩看了他一眼，因为这样的一走神，被陆苟一脚踹在脸上，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姜准继续说话：“叶昭佩，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姜止一直都是在利用你，要你杀人，把所有的血债都算在你的头上，而你自己以为是为了报恩，殊不知，当初你在雪地之间会被他找到并且救起来，不过是他故意为之。”
    叶昭佩在地上只躺了片刻，很快便翻了个身，将一个准备把长枪刺入自己身体的兵卒一拳头打飞了出去。
    姜准笑道：“多可笑，分明已经是王后了，却还要在此厮杀。他一定也没有告诉你，他一直都打听着关于宋国那个妖邪附体的小姑娘，一听说你被赶了出来，便驱车赶往边境，为的就是要找到你，也为了要把你当做工具，攥在手心里。”
    大步走来的陆苟又给了叶昭佩一拳头，将她整个人打得摔出去很远。
    叶昭佩趴在了地面上，疼得眼前昏黑，脑袋昏沉，一时间，找不到爬起身的力量，只能努力地动弹双腿，挣扎着。
    陆苟走到她的身边，抓着她的后衣领将她提了起来。
    叶昭佩没有挣扎，她闭着眼睛，仿佛又回到很多年以前，在那样苍茫的雪地里，她冷得发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而有俊朗的少年将她抱进怀里，很轻地说：“以后，我会照顾你。不要哭了。”
    那时候的姜止穿着白色的衣裳，好像是狐裘。
    他脱下狐裘盖在叶昭佩的身上，很温暖，他的声音也很温暖。
    叶昭佩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陆苟……你恨我，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的未婚妻，因为罗姑娘嫁给了一个屠夫，并且日夜受到那屠夫的虐待，最后死了。她死的时候只有十八岁。你因为这样，所以恨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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