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这个屠夫家里的女人已经换了一个,不是罗昏,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叶昭佩到的时候,这个女人也刚洗好了一件衣裳,往一边挂。但由于这是一个盛夏时节,她的手指并未像是叶昭佩第一次见罗昏时那样红肿。
叶昭佩站在一边站了很久。
终于,是那个女子率先注意到了她。
女子转过头来看她,微笑了一下:“这位姑娘,你来找谁?”
这个笑容真像是当年的罗昏姑娘啊。
叶昭佩有片刻的晃神,她动了动嘴唇:“我来找……罗昏姑娘。”
“哦,罗昏姑娘啊,”女子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她死了。”
她把话说得风轻云淡,像是在谈论什么天气。
叶昭佩皱起了眉头:“她也是一个人。”为什么像是她的死根本不重要?
女子看向叶昭佩:“你是罗昏姑娘的朋友吗?”
叶昭佩“嗯”了一声。
女子便道:“我带你去看一看她吧?”
叶昭佩看着她。
女子走到她的面前来:“她是难产死的,就葬在后山了。”
叶昭佩点头:“去看一看。”
女子在前面带路,走得较为缓慢。一边走,她一边对叶昭佩说话:“你是不是叶姑娘?在罗昏姑娘临死之前,好像说过这个名字。”
“我是叶姑娘,”叶昭佩应了一声,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难产,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女子看了她一眼。
叶昭佩这才反应过来,她好像一直没有怎么注意听这女子说话。她的心思都在“罗昏姑娘已经死了”这件事情上了。
故而,再听这女子说了一遍,叶昭佩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停顿了片刻,那女子继续说道:“罗昏姑娘很想要生一个儿子,但是她的身体很不好。在生产的那一天,罗昏姑娘没有能够挺得过来。她和孩子一起死了。”
叶昭佩没有说话。
女子继续道:“罗昏姑娘和孩子葬在了一起。”
抵达了后山,叶昭佩顺着女子指向的方向,看见了三个坟包,一个较大,两个较小。
叶昭佩有些奇怪:“为何是三个?”
女子道:“罗昏姑娘有两个孩子。”
“都……”
“都死了,”女子点头,“一个是难产的时候,和罗昏姑娘一起死的,还有一个是快要两岁的女儿,感染了风寒,也死了。”
叶昭佩说不出话来了。
站在罗昏姑娘的坟前,叶昭佩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高兴她终于脱离了那个暴躁又固执的屠夫丈夫,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或许也该难过她离开了这个世界。
但最终,叶昭佩什么都没有说,她面无表情地站着,脑海里只有陆苟的话在来回翻滚。
他说:“昭佩,可否为我照顾我的未婚妻?”
他说:“我打不过你,一定会死在这个地方。但我的未婚妻……没有人照顾,我放心不下。而你……你是可以活下去的,因为你是叶昭佩。”
他还说:“她的名字叫罗昏,住在乐都之北,很会绣花,我的很多鞋子都是她做了送给我的。罗昏今年十六岁,喜欢穿桃红色的衣裳。”
牵挂着一个姑娘的男人死了。
被这个专情又深情的男人牵挂着的女人也死了。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地?世道如此,真爱……当真是存在的吗?
叶昭佩闭上了眼睛,感受头顶的阳光炽烈。
“其实阿山也很愧疚。”身边站着的女子开口说话。
“阿山是谁?”叶昭佩扭头看了她一眼。
女子道:“是罗昏的丈夫,也是我的丈夫。他是一个屠夫。”
叶昭佩眯起了眼睛:“他虐待罗昏。”
女子点头:“以前兴许是吧,但他很喜欢罗昏。”
叶昭佩冷笑了一声:“若是喜欢她,就不应该那样子对她。真正的爱,不是伤害,而是疼爱和关怀。”
女子看向她:“叶姑娘,你是不是从来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感受?”
叶昭佩皱起了眉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道:“我们是穷苦人家,不懂得什么是爱,什么是恨。我们只是要努力地活下去。在这之间,我们必须得能够有足够的吃的东西,不然,我们根本活不下去。而吃的从哪里来呢?我们的有人劳作,而女子是下不了田地的。这也就是为何罗昏姑娘想要生一个儿子的缘故。”
叶昭佩漠然:“想要孩子的,不是你所谓的阿山吗?”
“阿山也想,罗昏姑娘也想,他们是夫妻。”女子道。
叶昭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女子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但是生活这么苦,有的时候,即便阿山想要对罗昏姑娘好一些,他也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他在外面受了一顿的气,回到家里,觉得饭菜怎么都不可口。
他原本想着,等有了儿子,儿子长大了,那么生活会好一些,儿子可以帮他的忙,但是罗昏却生下了一个女儿。
一个女儿能有什么用处呢?
在阿山看来,养大一个女儿,在最后也是要送给其他的男人的。他觉得这不值当。
他每一次喝酒发疯,殴打罗昏,事后都会觉得无比痛苦。
过去他也听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说法,可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说的是那些富贵人家。像是他和罗昏这样的贫穷夫妻,最终不过也只有愁绪和烦恼罢了。
可是叶昭佩不明白这样的生活。
面对着那女子,她只是说:“若是你觉得他对你不好,我可以带你走。”
女子摇头:“可这是我的家,我不会走的。
又是说这个是家。
这个真的是家吗?
一个家,怎么会是这样的?
叶昭佩皱着眉头:“你眼里的家究竟是什么样的?”
女人很认真地想了想:“就像是我现在这样的。”
“他不打你吗?”叶昭佩问。
女人沉默了片刻:“偶尔会打。”
叶昭佩皱眉:“那这个叫做家吗?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女人笑眼道:“他在外如此辛苦,我在家里,偶尔若是能够被他打上一顿,让他解一解气,其实也挺好。”
她还说:“其实我们大家的生活都很不容易,我们都很辛苦。可是我们没有办法。”
叶昭佩不说话。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和这个女人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们两个人之间,关于爱情和家庭的观念完全不同。所以她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在叶昭佩临走之前,女人想要送叶昭佩一些吃的,但被叶昭佩拒绝了。
此后,叶昭佩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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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叶昭佩再把过去的那些遭遇都给姜止讲了一遍。
讲完了之后,叶昭佩又有些感慨。她也不知道怎么说,可是她现在似乎可以理解罗昏姑娘,也似乎可以理解那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了。
姜止问她:“昭佩,你觉得我对你怎么样?”
他担心叶昭佩看待他就好像是罗昏与那个女人看待阿山一般。
叶昭佩看了他一眼,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继而道:“一开始,君上你对我其实挺不好的……但是我觉得我都能忍受,因为我很喜欢君上。后来……君上你对我很好。好到我有的时候怀疑这是不是我做的一个梦。”
姜止笑了:“那你说,这是梦吗?”
叶昭佩冲着他吐舌头:“不是梦。这是真的。”
姜止再道:“是啊,这不是梦。这都是真的。我是真的要对你好。我也是真的很爱你。”
叶昭佩沉默了片刻,对着姜止,张开了双臂,一个香软的怀抱近在眼前。
姜止笑吟吟地问她:“这是做什么?”
叶昭佩也跟着笑吟吟:“我要抱抱。”
声音很软。
姜止笑意加深,将她抱进了自己怀里,同时也有些担忧她的伤势:“小心别捧着你的伤口。”
叶昭佩道:“我的伤其实抱一抱君上就会好了。”
姜止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叶昭佩继续说:“君上,我不希望我们以后过得那么辛苦。我也不希望天底下还有这么多的百姓过得这么辛苦。”
姜止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故而,他很轻地点了点头:“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君王,也会让东隅国越来越富饶。在这里的百姓,不必再为了自己的生存担忧……”
他垂眼看向叶昭佩:“这样好不好?”
“这样很好。”叶昭佩笑眼点头。
姜止眯了眯眼睛:“那赏赐我一些什么吧。”
叶昭佩说了一声“好”,凑过去亲了一口姜止的脸。
姜止没想到她这么主动,有些微的惊讶,但是惊讶完了,他又抱着叶昭佩,在床上躺了下来。
叶昭佩问他:“君上,现在是什么时辰?”
姜止闭着眼睛:“不晓得。”
叶昭佩又问:“那……我们就这样躺着吗?”
姜止笑了:“那不如做一点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是昭佩,你还受着伤呢。”
叶昭佩连忙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姜止把她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就这么躺着吧。你可是一晚上没睡觉呢,不好好休息,天底下的人必定要觉得我对王后不好。”
叶昭佩笑了一下,靠在他的怀里。
的确,好像是有些累了啊。
叶昭佩闭上了眼睛,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至于门外等了很久的云莽和官水等人,以及朝堂之间等了一整个上午的文武百官,那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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