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剑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姜止面色清冷地立在一边，侍从在他的身边毕恭毕敬地为他打起了一把伞。
    他的目光冷幽，落在不远处的姜弘身上。
    姜弘与叶昭佩单独相处，由于距离姜止太远，所以他们在谈论什么，姜止是听不见的。但姜止心想，若是姜弘胆敢对叶昭佩有什么逾越的举止，他必定要折断姜弘的手臂。
    不过，姜弘与叶昭佩之间，隔着一段比较安全的距离。
    叶昭佩一开口，便是在善意地提醒姜弘：“我们单独谈话，你要小心，若是你胆敢对我有什么逾越的举止，不必君上动手，我也会折断你的手臂。”
    她的想法和姜止的不谋而合。
    姜弘忍不住笑了：“若是要逾越，我早就对你做了……”
    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礼数将他束缚得太紧，即便他如此爱慕叶昭佩，也一直未曾开口说过半句喜欢。
    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气，叶昭佩问他：“丞阳公子这是喝酒了么？”
    “嗯。”姜弘乖乖地点头，应了一声。
    “还喝了不少，是吗？”叶昭佩又问。
    “嗯。”姜弘还是点头。
    叶昭佩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比她稍微高出了半个头的姜弘：“那丞阳公子这一次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姜弘垂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是啊，我有很多话想要和你说，可又像是说不出口。但那些话，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了。”
    停顿了片刻，姜弘轻声道：“我曾经做了一个梦。”
    叶昭佩点头：“做了一个梦，然后呢？”
    “在我的梦里，姜止把你送给了天子，以此，彻底地巩固他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他蛰伏了几年的时间，练兵，制定战术，终而是起兵攻占了这朝京，坐上了天子之位，”姜弘看着她，“为了防止我从封地杀回朝京，他又把你送给了我。”
    叶昭佩怔愣不已，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因为姜弘所说的话语有多少叫人惊讶，而是因为他现在所说的，正与当初姜止对她说过的梦境一样。
    那时候，在山洞之中，叶昭佩还见到了一个名叫瑶姬的神女。神女告诉她说，因为神女觉得她过得太辛苦，所以扭转了事态。
    也许另外一种展开，的确就像是姜止和姜弘的梦境之中那般。
    姜弘问她：“你是知道这个梦的，对不对？”
    叶昭佩看向他，诚实地点了头。
    姜弘的呼吸停了一瞬：“那你应该也知道，姜止一直都是在利用你，只有我……”
    他想要说，“只有我才是一直在爱着你”，可他说不出口。
    他闭了闭眼睛，道：“今日是我与宋长康密谋，准备诋毁你们东隅国，叫姜止再也不能在天子面前保持原来的颜面。我没有想到你会站出来为他说话。”
    叶昭佩道：“我是他的王后，自然要为他说话。”
    姜弘看着她：“可是他对你不好。”
    叶昭佩道：“那我对你好吗？”
    姜弘倒是被她这么一句话给噎住了。
    叶昭佩道：“既然你这样喜欢我，也应该可以明白为何我那样喜欢君上。本来感情上的事情，就是没有办法解释的。”
    顿了顿，叶昭佩继续说道：“过去君上对我的确不好，把我送去火烧山，那些年，的确不是人过的生活。好不容易我活着回去了，他又只是叫我杀人，从来不肯正视我的爱慕。我过去想过，兴许君上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但若是那个大雪天气，八岁的我没有遇见君上，我就死了。即便君上利用了我，我也应该受着。”
    “这是报恩，不是喜欢。”姜弘道。
    叶昭佩摇头：“这是喜欢。”
    她道：“你也救过我，但若是现在君上要我杀了你，我也一样不会留什么情面。”
    姜弘蹙眉不言。
    叶昭佩继续道：“我觉得君上一切都好，我喜欢他，愿意为了他去杀人。你在梦境之中也知道，即便君上把我送给了天子，我也是在为了君上着想。”
    姜弘看着她：“但后来，你也爱上我了。”
    在梦中，叶昭佩被姜止送给了姜弘。
    起初时候，叶昭佩一直沉默，什么话都不肯说，也不爱吃东西，整个人日渐消瘦。
    但姜弘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跟她说话，陪她看山水，陪她看日出和日落。
    姜弘为她找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豹子，小豹子喜欢闹腾，上蹿下跳的，却意外很得叶昭佩的欢心。终于，在叶昭佩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那段时光，是姜弘在梦境之中，乃至于在现实的生活之中，都最为美好灿烂的时光。可当他梦醒，他听闻了姜止要迎娶叶昭佩的消息。
    姜弘曾也有过瞬间的茫然无措。
    当下，他看着叶昭佩：“第一次见你是在火烧山，后来是在宋国的边境。我很后悔，那个雪天，我没有去找你。”
    如果在雪地里救起了叶昭佩的人不是姜止，而是他，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至少，姜弘不会送叶昭佩去火烧山，也不会叫她去杀人。
    姜弘是个温柔的人，他只会让叶昭佩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那一个，不叫任何人欺负她。
    叶昭佩笑了一下：“事已至此，丞阳公子，没有如果，也后悔不得的。你这么聪明，你不可能不知道。”
    姜弘不说话。
    叶昭佩想了想，到底是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只香囊，递给了他：“过去我其实有些心肠太冷，也察觉不出人家对我的好，现在我知道了，你当初救了我，也对我很好。今天在宴会上，你也没有怎么反驳我，我应该感谢你。”
    她捏着香囊，轻声道：“这个是我自己做的，原本准备留着自己用，但现在想着，送给你也很不错。”
    姜弘伸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香囊。
    叶昭佩杀人很厉害，在针线活上到底是略微逊色了一些。
    这么一个香囊，做工算不得是多好，但……因为是叶昭佩做的，所以，在姜弘的眼中，已经是世间的至宝。
    “丞阳公子，”叶昭佩看向他，一脸的认真，“谢谢你喜欢我，但我喜欢君上，所以，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没有关系。”姜弘的手指摸索着掌心的香囊，心中倒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欢仪公主其实很好，若是公子与她成婚，也会过得很好。”叶昭佩说。
    姜弘望向她。
    叶昭佩又笑了一下：“毕竟，欢仪公主是宋国的长公主，身份地位与公子也相当。君上娶我，实际上是在很多人的反对之下的，也很艰难。”
    姜弘眯起了眼睛：“难道姜止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你是……”
    “嗯？”叶昭佩有些不解，“我是什么？”
    姜弘却是笑了：“没有什么。”
    他忽然觉得轻松：“你现在是东隅国的王后，姜止现在对你不错，你也变得温柔了不少，至少，你会笑了，说的话也多了。”
    叶昭佩笑眼道：“君上对我真的很好。”
    说起姜止，叶昭佩的脸颊都染上了一些红晕：“因为君上在我的身边，我觉得全天下都很好。”
    山河壮丽，百姓安乐。
    姜弘微微点头：“那么我也可以放心了。”
    再多谈了几句话，姜弘与叶昭佩一同朝着姜止走去。
    姜止还是沉着脸，叶昭佩向着他小跑过去，对上她的笑脸，姜止面上的寒霜终于融化了。
    “君上！”叶昭佩软着嗓子喊他。
    “我在。”姜止接住了柔软的小姑娘，偏过脸，吻了吻怀里小姑娘沾着雪花的头顶。
    姜弘站在他们两个的面前，望着眼前的一幕，心中还是有些艳羡，但他并未表露出来。
    姜弘道：“希望你可以珍惜她。”
    姜止看了他一眼：“这不必你挂心。”
    姜弘又多看了叶昭佩一眼，不说话，转过了身子走了。
    姜止望向他的背影，回想起梦中的自己。
    叶昭佩靠在他的怀里，问他：“君上，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嗯？”姜止低头看她。
    “因为姜弘，”叶昭佩也看向他，“他喜欢我呀！”
    姜止叹息：“是啊。他喜欢你。”
    停顿了一下，姜止又恨恨地咬了咬牙：“天子也喜欢你，姜弘也喜欢你。都不知道这天底下喜欢你的人究竟有多少。我每天提心吊胆，就怕你被人抢走。”
    “抢不走的，我心里只有君上你一个人呀！”叶昭佩软着嗓子。
    “真的？”
    “真的。”叶昭佩的眼神亮晶晶的。
    姜止心情甚好，吻了吻她的脸颊：“好了，我们走吧，该回去了。”
    叶昭佩“嗯”了一声，松开姜止，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姜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你在宴会上跟我说，你有一个秘密要告诉我，是什么秘密？”
    叶昭佩神秘地笑了笑，也不说话，只是拉过了姜止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姜止像是明白了过来，惊喜地问她：“是怀孕了？”
    叶昭佩点头。
    姜止心中的喜悦顿时无言可以复加，也根本形容不出来。
    他抱住叶昭佩，亲了亲她的额头，亲了亲鼻尖，又亲了亲嘴唇和脸颊。他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才好。
    叶昭佩“咯咯”笑了一阵，道：“是今天早上下马车的时候，我自己感觉出来的。”
    美人剑甚至还懂得把脉，这一点，即便是姜止，也还是第一次晓得。
    姜止看着她：“那会不舒服吗？身体都好吗？”
    “一切都很好。”叶昭佩道。
    “回去再叫太医给你检查一下身子。”姜止道。
    “好。”叶昭佩乖乖地点头。
    马车缓慢地行驶，从朝京到乐都，雪花依旧纷扬，天气不太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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