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翻手为云覆手雨/p
次日,丁莫惩带着丁疏瑶和杨丑辞别了张杨,往并州而去,沿途不时能碰到成群结队的难民扶老携幼地往并州、凉州等地走着,一如当年文景之治时边陲的百姓争相混入帝都生活。曾经城外的人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进了城内,可现在竟以同样的方式回到边陲。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千古定律。/p
丁莫惩询问了良久,才明白这些难民来自三个方向——长安、洛阳与酸枣。/p
百姓说董卓在长安依旧不改洛阳时的飞扬跋扈,自称为太师,更比于伊尹、姜尚,却干着商纣王的勾当,搭建了酒池肉林,看着男男女女裸身追逐,以作长夜之饮;重新用起炮烙(让人赤脚走在铁柱上,铁柱下面用火烧,直至人受不了烫倒进火里)、醢(把人剁成肉酱)、脯(把人杀死晒干)等酷刑,残杀大臣与百姓。据说董卓怪罪伍琼和周毖向他推荐袁绍、韩馥等人,便将周毖千刀万剐,足足切了一千三百一十四刀才允许将周毖剁成肉酱;将伍琼五花大绑在太师椅上,高处放一个不停往他头顶滴水的漏斗,由专员准时加水,保证水的长期流通,每日喂他吃用周毖做的肉羹,效仿周文王被迫进食伯邑考,足足半个月,伍琼才在极其痛苦中死去,由于场面过于血腥,难民都说不下去。古人所谓“刑不上大夫”,如今董卓对朝廷大臣都如此,何况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于是贤士纷纷归隐、黎民匆匆逃难。名儒蔡邕,还没来得及逃难,被董卓以灭族威胁强迫做官,一个月内官升三级,其余名士,亦是如此,自有不得已而为之者。/p
而酸枣的袁绍等人,整日饮酒作乐,搜刮民脂民膏,虽远没有董卓这般残暴,却也不免有些荒淫。百姓起初以为他们是希望,争先恐后的杀鸡宰牛犒赏将士,慢慢发现他们只是驻扎于此,并不想收复汉室,反而变本加厉地强制征用百姓的个人财产,自是有人失望而去。/p
洛阳经历了大火的摧残,了无生气,彼黍离离。有人安土重迁打算重建,有人背井离乡另谋发展。当然更多的人是去江南的富庶之地,毕竟听说曹操在曹洪的资助下于扬州征兵,但路途遥远,贫穷的人只好往并、凉而去。/p
丁莫惩兄妹与杨丑继续向前骑行,忽而听到有人在争吵,闻声望去,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贫民被一群地痞流氓围着,一个流氓手里牵着一头耕牛,两旁逃难的百姓匆匆瞥了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去,无人停驻。贫民扯着嗓子大喊:“这是俺家的耕牛,只是俺没拿稳栓牛绳让它跑了,你们还俺!”/p
“这头牛是俺老大抓到的,自然是俺老大的私人财产,你小子快滚蛋,别挡了俺老大的路…”一个痞子晃了晃了手里的铁棍,轻蔑地说。/p
丁莫惩正欲上前主持所谓的公道,杨丑一把拉住,指了指旁边飞来的庞然大物,示意他们赶快逃走,而自己默默按着刀鞘准备随时作战。/p
贫民与地痞看到一只长着翅膀的老虎降临,战战兢兢,慌忙逃跑,那老虎竟用人语说道:“诸位别跑,我叫穷奇,专门来帮人主持公道的,听闻这里有吵架声,便来化解纠纷,诸位是因为何事吵架,不妨说来听听,我好判别谁对谁错。”几个人听到这番话,更加害怕,死命地跑,穷奇虎吼了一声,众人的腿便不听使唤,连同丁莫惩兄妹与杨丑一齐倒转了方向往穷奇走去。/p
“你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穷奇用虎爪指了指哆嗦的贫民,示意他描述事情的经过。/p
“回…回大…虫…哦不,大人,草民…草民没拿稳栓牛绳,让耕牛跑了,等俺追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群人牵着俺的耕牛,俺来讨要耕牛,他们非说他们看到的就是他们的,大人,你要替草民做主啊!”贫民说完,拜了两拜,眼前的穷奇,让他本已熄灭的希望,重新又燃了起来。/p
“你们怎么说?”穷奇又指了指那群地痞。/p
“回大人,俺们在路上走着,看到这只耕牛向俺们跑来,俺们抓到了自然就是俺们的。”地痞们哆嗦着说道,他们知道自己想必是理亏的,只求保住性命。/p
“你们呢?”穷奇指了指丁莫惩等人。/p
“我们只是路过,这件事与我们无关。”杨丑为了顾全小主人们的安全,抢先说道。/p
“也就是说,你主动舍弃了自己的耕牛,他们又碰巧捡着你的耕牛,你却赖着他们,妄想敲诈勒索,是也不是?”穷奇指了指贫民,又指了指地痞。/p
“大……大人,草民冤枉,草民冤枉,真是草民不小心的……”衣衫褴褛的贫民大惊,继而泪流满面,跪了下来,不停磕头,“这耕牛是草民的全部家当了,草民怎么会舍弃它呢?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p
“那,你怎么证明你是不小心的?请你拿出有效的证据,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还私藏了金银珠宝在这里装穷?”穷奇一脸严肃。/p
“大…大人,这…这让草民如何证明…”贫民灰心丧气却又无可奈何。/p
“既然你无法证明,本官就判这头耕牛归属他们,而你,因为敲诈勒索,就作为本官的食物吧,恶人葬身于本官的肚子里,也算是一种超度。”穷奇说完,一口把贫民吞了。/p
“你……”丁莫惩哆嗦着手指,激动不已,正要发作,被杨丑一把捂住。/p
“怎么,对本官的判决,你有什么疑问么?”穷奇睥睨了一眼尚未成年的丁莫惩,傲慢地说道。/p
“没有没有,大人所判十分公正,草民佩服,还请大人解开对我们的束缚,好让我们各自离开,大人也好去其他地方办案。”杨丑慌忙应答。/p
“哈哈,既然案子判完了,本官也该解开这‘浩然正气’了,告辞,告辞。”说罢,只听得穷奇一声猫叫,众人便可舒展自如了。穷奇张开翅膀,正欲离开,一声稚嫩的“狗官”让他站住了脚步,是从丁疏瑶的嘴里发出的。杨丑无奈地放开了丁莫惩,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准备殊死一搏。/p
穷奇看了看哆嗦但是对他怒目而视的丁疏瑶,冷冷地说道:“小姑娘,说话是需要负责的,快给本官道歉,否则本官要根据这金科玉律给你治罪。”/p
“好,既然你这样公正,那我问你,刚才的伯伯犯了什么事,要被你吃掉?”丁疏瑶深吸了一口气,质问道。/p
“敲诈勒索,本应关入大牢反省,因我多次审问他却不思悔改,所以重判。”穷奇大义凛然地说。/p
“倘若他不曾敲诈勒索,那你要他去承认什么悔改什么?更何况,他看上去如此老实,处于弱势。”丁疏瑶撇着嘴。/p
“小姑娘,你别被表象所迷惑了。本官办案多年,审理过多次这样的案件。前年在兖州,一个老妇人倒在地上,旁边守着一个牵黄牛的牧童,老妇人告诉我,牧童骑着黄牛撞倒了她,我当场就把牧童给吃了,而把黄牛作为赔偿给了老妇人,后来我才知道,是老妇人自己跌倒污蔑牧童的;去年在扬州,碰到两个人在争吵,一个说自己放在木箱里的珍贵瓷器被另一个摔坏了,另一个却说给他之前就已经坏了,我看了看木箱立刻把那个不承认的人吃了,后来我又看到了那个说瓷器被摔坏的人我才明白了一切。你看,你所谓的弱势,借着自己令人同情的优势,干着伤天害理的勾当,我见习惯了。”穷奇一副看穿世态炎凉的样子。/p
“你怎么能因为一小部分人,而否认了整个群体呢?”丁疏瑶斩钉截铁地质问。/p
“小姑娘,你还太小,不懂这人情世故。是,你的逻辑没有问题,弱势的一方,往往是看上去有理的一方、善良的一方,而无理的一方,一般是所谓的恶人。善人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凭借一己之力铲除奸恶,他们往往是一个人,却对抗着一群人,也许他们会被社会淡淡地、虚假地弘扬一番,最多颁发个毫无意义的证明,然后任由恶人报复甚至悄无声息地折磨至死也无人问津。毕竟,恶人的势力如此庞大,哪个善人敢斗他、能斗他?你们所谓的王法不也由王的意思来判么?况且,善人总想着与人为善,本来就为数不多,还彼此毫无联系不互帮互助,那迟早有一天,恶人将扼杀尽善人,到那时,还分什么善恶?那我何不趋炎附势顺水推舟呢?这样,恶人反而还要对我感恩戴德而善人又能奈我何?”穷奇邪魅一笑,摇了摇头,“前年在交趾,有人向交趾知府控诉凉州大商人贾弘耀造假,一纸状书逐级递交,凉州刺史董卓知道后,星夜遣兵到交趾抓人;今年在幽州,一人潜入民宅行凶反被杀,幽州知府以故意伤害罪将杀人者关入大牢…小姑娘,成人世界只谈趋利避害,你还太年轻了。”/p
“可…可大汉律法是让弱势群体受益的,而不是让富人玩弄的;律法是让恶人有所畏惧的,而不是让善人畏手畏脚的。也许律法的制定上有些漏洞,这就要发挥青天大老爷的能动性了吧,永远以保护善良弱势的权益为目的,才是律法的本能吧?”丁疏瑶一时语塞。/p
“难道,青天大老爷就不是一个人了么?”穷奇哈哈大笑,“罢了罢了,本官就认为童言无忌不追究你的过错了,小姑娘,好好审视一下吧。”/p
“孽畜,难道光芒微弱,你就宁愿生活在没有光芒的黑暗里么?难道眼前只有一捧水,你就任由它流尽宁愿饿死么?只有凭借微弱的光芒,你才有希望找到出口找到未来;只有喝干那捧水,你才有机会找到水源。你只有尽力去保护善人,恶人才会减少,黑暗固然存在,可光明未必不能照亮你眼前的黑暗,淤泥虽厚,莲依旧不染尘埃。”/p
穷奇一愣,见远处缓缓走来一人,头戴纶巾,身着鹤氅,手拿诗书,腰佩长剑,头发花白,精神炯炯。/p
“在下邓禹。”老者自报姓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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