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第一人知否
西风萧瑟,声响戛然而止,一股杀气弥漫在凛冽的空气里,丁莫惩等人呆滞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穷奇与邓禹。一只长着翅膀的老虎用它怒不可遏的眼神直射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而老者回以温和的微笑。
“老东西!你怎么还活着?”穷奇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懑与惊奇,当然还有一丝恐惧,“我沉睡了一百年,你居然还没有下地狱。说吧,此番何意?”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我算到你已重生,且毫无悔改之意,故来取你性命,以保百姓之短暂和平。”老者缓缓道来。
“和平?你杀了我就能得到你所谓的和平?你睁大眼睛看看,这颠沛流离,这兵荒马乱,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惩善扬恶、吃了一些善人而已。你听任这些有权有势的统治者视人命为草芥,却拿我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者出气,这算是欺软怕硬吧?”穷奇嘲讽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统治者无道,自有士大夫去劝谏、有百姓去上书,最不济就是改朝换代。我今日之所为,只是站在一个百姓的角度,为民除害而已。”邓禹温和的笑着。
“行行行,今天不拼个你死我活是不行了,老东西,活了那么久你的阳寿也该尽了,正好给我打个牙祭吧。”穷奇咆哮了一声,便向邓禹冲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莽撞。”邓禹站立不动,待穷奇近身,不慌不忙地抽出长剑刺去。穷奇跳到一旁,再飞速绕到邓禹后方,一阵咆哮。这声音忽而威严,如吹折虬枝的凛冽西风,忽而悲凄,似无孔不入的袭人寒意,忽而平静,若习以为常的悲欢离合,忽而冷清,像波澜不惊的阴晴圆缺,大时堪比混沌初开的撕裂,小时恰同泉眼波流的暗涌。软硬兼施,刚柔并济。丁莫惩等人顿时酥在了地上,不能动弹,任人宰割。而邓禹纹丝不动,转身看着穷奇,拈花一笑。
“老东西,你居然免疫了我的[虎啸猿啼]?”穷奇诧异了起来,随即又强装镇定,“当年若不是那人救你,你早就因此葬身于我的腹中,百年不见,功力见长。”
“虎啸猿啼,不过是百兽之声。声音之所以能够吓人,无非是所谓的怪力乱神。换言之,意志不定而已。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此乃我苦思冥想了百年的破解之道。”邓禹道。
“破解之道,呵呵……”穷奇张开翅膀飞身而起,扶摇直上,来回盘旋,发出各种叽叽喳喳的叫声,似乎在呼朋引伴、召集党羽。不多时,从四面八方飞来成千上万的鸟雀,在空中盘旋聚集,不同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同一把利刃刺的耳膜有些生疼。声势浩大,压住了一切声响。丁莫惩倒在地上,有些晕眩,恍然有黑白颠倒、天地失色之错觉。
“老东西,这[百鸟朝凤],可够你享受?”穷奇轻蔑一笑,“不杀他们,你的耳边难得清静;杀了他们,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你居然练成了蛊惑之音?虽然只是停留在初级,竟也如此气势磅礴。不过,唾沫星子可淹不死我。”邓禹轻轻翻开诗书,气定神闲地读了起来,“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不多时,叫声渐渐减弱,疲惫的鸟儿逐渐开始苏醒,一哄而散飞鸟各投林。穷奇看着毫发无伤的邓禹,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那时见你,不过一老不死的儒生,尔今不知你练成了何等秘术,竟可以不为外界所动。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变节。你蛊惑再多的鸟儿,也不可能混淆智者的视听。更何况,事定犹须待阖棺。”邓禹忽然一笑,“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徒费口舌而已。凡人不可以语道。这大概,就是我安之若素的原因吧。”
穷奇不再说话,却张着口,邓禹忽觉心中烦闷、头脑昏沉,预感不对,忙拿起诗书大声喝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忽然间,地面的碎石开始聚集重铸,融合成一把把石剑的模样,像有引力一般,石剑腾空而起,似得到了命令般齐刷刷像穷奇刺去。
“[天人感应]!这是道家的绝学,你怎么学会了?”穷奇四处躲闪,纳闷不已。
“儒家自董仲舒起便杂糅了百家学术,否则如何能实现汉朝的大一统局面?以君王和黎民百姓认可的方式阐释儒道,一方面稳固君权,另一方面又保障了庶民的生活和儒家的尊严,这是儒学之所以能长久的原因。以其包容,故能成其大。更何况你用窒息之音暗算我,试图趁我不备置我于死地,差点就让你得手了。连洪荒时的凶兽都学会如此破敌了么?”邓禹道。
“我虽是洪荒凶兽,但上次重生时也曾听说儒家主张以和为贵么,为何会修起这些不符合儒家正统的妖术?”穷奇轻蔑道。
“儒家的和,是不违背中庸之道的和,并非一味的忍让。且不说存疑的子贡乱天下,就拿助大汉高祖的儒生郦食其而言,面对齐王的烹杀,他可曾惧怕一分?更何况,他也是一个舞剑的狂生。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我们都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而已。”邓禹道。
“那恐怕是因为你已然没有了家族吧…”穷奇嗤之以鼻。
“以天下为家族,故舍小家。仁以为己任,任重而道远。”邓禹斩钉截铁。
“小家都不可保,何谈保大家?更何况,未必有人会感激你。”穷奇笑了,或许他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千秋万世,自有感激我的后人透过时间和空间的隔阂念起我。更何况,我求的是内心安稳,不必有人感激。”邓禹黯淡了一会,悠悠抬起头说道。
“不过,该结束了……”邓禹拍了两下手,远处一条蛇驮着一个童子缓缓游来,后面跟着一群蛇。蛇的样子有些奇怪,死气沉沉,眼神黯然无色。
“[机关巳蛇]?墨家的机关术也被你学会了么……”穷奇喃喃自语,意识到情况不妙。它扇动翅膀,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
数十条蛇张开嘴巴,飞射出无数的银针,穷奇还未来得及逃跑,已经被扎的像个刺猬,它倒在地上,身上蒸发出紫色的戾气,那似乎是它的血。
“老东西,你…你杀不死我的,就算我这具肉体又被你毁灭,我的意识还是存在于天地之间,吸收着众生心中的魔鬼,积攒了足够的恶意,我又会重生…到那时…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命来收我……当年杀我的舜帝,如今连白骨都已被风化了,何况是一个时日无多的冢中枯骨…哈哈…”穷奇气喘吁吁却不服输的笑了。
“一百年前杀了你,我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今我并未打算杀你。兴许,限制你的自由,比杀了你更为有效。这无数的银针,名曰[儒器],它会控制你的躯体。”邓禹说着,一条小[机关巳蛇]已慢慢往穷奇身上爬去,从穷奇的鼻子游入口腔,再顺着食道进入了肚子。
“这条[机关巳蛇]名唤[墨法],它会窥测你的思想,你若有半分恶念,它便会在你肚子里咬你。”邓禹还未说完,穷奇已经痛的哇哇大叫。
“统儿,走,我们回山罢。”邓禹对着蛇上的童子唤了一声,便缓缓离开。
“爷爷,爷爷,请收我为徒吧。”丁疏瑶刚缓过神,便从地上跳了起来飞奔向邓禹,看到邓禹转过身来,径直跪下。
邓禹掐指一算,颜色大变,又逐渐平和,喃喃自语:“天命如此,天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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