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雪流风心中曾有位少年郎。
意气风发,横刀立马。
那是她对情爱最初的憧憬。
可惜少年郎胸中家国天下,心中另有佳人牵挂,这份情意就此沉寂下来。
终究不是一路人,如何也走不到一处的。
她看得清楚,从不执着。
往后婚嫁不问,遵父母之命,从兄嫂之言,若能遇一良人相伴余生自然好,倘两相生厌,郁郁终老亦不敢有所怨尤,此身此生献舜陵府,敛苦乐悲喜以报生养之恩。
非是胸中大义所至,实属于情爱之上已然无欲无求。
在最美好的年华里,不期来日潇洒,但求稳度余生。
她生来便觉得全天下唯有父母兄嫂绝不会负自己,其余皆是信不过的,故而疑心总比旁人重些,陡生变故之后更是一日甚于一日,面上云淡风轻不敢表露,心下属实压抑得紧。
莫陌常常宽慰她,天塌下来有父兄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一个黄毛丫头来回转风云。
是了,小小女子实在无力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可笑不自量。
苍天在上,回雪流风在此拜求父兄长嫂一世安好,从此不论情爱,不祈眷顾,不进药石,不问前程,死生由命,心念纯良,若有违逆,不得善终。
她紧紧攥了身旁莫陌的手,莫陌察觉,回头看时,却见一脸痴笑。
“怎么了?”
“没什么,只觉得有你在,认不认路都无所谓的,总也不会丢了我,”
“若哪天真丢了你,你方知道厉害,”
只要你们不丢下我,就算舜陵府再无翻身之地,如此漂泊一生,我也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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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搜寻了这许多日,连个逆贼的影子都不见,想是已经逃出舜陵的地界了,”
林未销面无波澜,只轻轻摇了摇头。
“不会的,”
雪川的人还在。
一腔孤勇,少智乏谋,不堪算计。
自身尚且难保,还想着替别人解围,可悲。
所谓江湖侠气,不过如此。
舜陵王府狼子野心,父亲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
自恃功高,不敬君王,私下里广施恩惠,藏的就是谋权篡位的心思。
当真如此么?
“婳儿,”,他喃喃低语,“你到底在哪儿啊,”
这一切,究竟是怎一番缘由。
舜陵王府当真算计于你么?
城毁当日,林未销曾找到回忌炎质问其与特使勾结一事,回忌炎自然矢口否认,且言之凿凿,话语间毫无破绽,他一时气极,索性孤身拍马追出城去,再回头时,浓烟已起,火浪渐高,只眨眼间的功夫,半座城便被噬灭了。
他甚至不敢回想那时的情景。
死伤之惨状,犹甚于沙场。
风卷着火星和哀嚎之声在空中飞扬。
沃田沦为焦土,生灵化作骸骨。
调转马头往回赶,临到城墙之下,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堪堪立住,迟迟不敢上前。
牲畜本性如此,何必苛责。
他翻身下马,看着百姓四方奔逃。
火势这般大,竟无一人扑救。
“这火到底怎么回事?舜陵军呢?怎么都不来救火?”
林未销扯住身侧一个小卒的衣襟,厉声问道。
“舜陵王反了!这火就是他们放起来的,赶快逃吧!”
那小卒惊恐异常,用力挣脱开他的手,踉跄了几步后摔倒在地,还死命地向前爬去。
舜陵王反了?!
他一时愣在原地。
从进舜陵的地界开始算合也没过去一个时辰,生出的变故就这样多。
桩桩件件错综复杂,根本理不出头绪。
示警烟花被抛入空中,在舜陵城门正上方炸开。
如今调集人手扑火才是正经事,其他的也顾不了那许多。
应召赶来的禁军副统领告诉他,回殇环已从北城门逃走,还没发现回忌炎的踪影。
回忌炎肯定还没走。
城外遍寻不着,他就一定藏在城里。
不会有错的。
雪川的人日日在城墙下鬼鬼祟祟不知图谋些什么,他都看在眼里。
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就请你亲口说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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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亦吹皱一人眉间。
泠雪羿一身白衣,乌发高束,身形单薄,容颜清冷。
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这一世的劫数太多,不知你挨不挨得过。
他守着一盘新鲜的柑橘,独自叹气。
你重情重义,可我宁愿你此番明哲保身。
造化弄人啊。
天真地以为熬过就好了,可孤寂从来就没有尽头。
见过光后的黑暗,总还要更凄凉一些。
轮回委实太苦,往者皆不可谏。
总有些事注定会发生,可没有谁本该离开。
这一次,我不会轻易放你走了。
纵然千帆过尽,你还有我。
早些回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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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败在此一举。
回忌炎身处密道之中,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就赌一把自己的性命。
暗门缓缓转开,他深吸一口气。
看守营地的小卒见到他吃了一惊,正待叫喊,却被利刃抵上脖子。
“带我去见林未销,”
他眼露凶光。
“不必麻烦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林未销从树后转出来,冷冷看着他。
“见过林将军,”
回忌炎敛起面上狠色,一掌击在小卒后颈,深施一礼。
“说话方便些,林将军勿怪,”
林未销怒火中烧,可见他一副谦卑样子,也不好发作。
“没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林将军迟迟不进城中搜寻,给舜陵府留足了颜面,回某乃识趣之人,自然不敢怠慢,”
“既然如此,就该知道我想听什么,”
“舜陵王府未曾谋反,火亦非起于我等之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若是毫不怀疑,不会留我们到今日,还由得我来解释,”
回忌炎看得出来,林未销并非惑于局中之人。
虽非同路人,到底也曾惺惺相惜过。
“颜婳远嫁北辽之事你怎么说?”
“颜姑娘并未远嫁北辽,如今身在雪川,”
“雪川?”
“舜陵之事颜府脱不开干系,若颜姑娘留在城中必被牵连,雪儿这桩婚事又实在麻烦,故而出此替嫁之法,让雪川在半路截下车马,如此既能护颜姑娘周全,又能解雪儿困局,”
“你的意思是,这火是颜家放的?”
“这把火烧得太旺了,颜颢一个人可放不起来,”
林未销知晓他言下所指。
若舜陵王府真的未曾谋反,那此事背后必有朝廷授意。
所图所谋,昭然若揭。
他与回忌炎虽交情不深,自小却憧憬江湖意气,年少初见时,便甚为敬慕。
心中已有三分相信。
“你今日来见我,不只是为自己辩白这么简单吧,”
“朝廷为毁我舜陵王府声名,不惜寂灭整座城池,这般行径,人神共愤,府中暗室内有幸免于此难的百姓可证此言无虚,若林将军尚念与雪儿的交情,还请放我们离去,从此退隐山林,再不问世事,”
回忌炎拜倒在地,久久不起。
林未销紧攥双拳,沉吟不决。
此事,怕是林家也脱不开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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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若哥哥,你是否已有劝服汝阴王之法?”
“怎的如此问?”
“若无把握,就算找到了汝阴王府,又能如何,”
回雪流风停下脚步,微皱起眉头。
已过了这许多时日,她纵是再泰然自若也耐不住性子了。
父亲和哥哥还能坚持多久呢。
莫陌也停下来,直盯着桥若。
心上之人危在旦夕,此般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桥若依旧浅淡笑着。
“玄铁手令无用,只因汝阴一氏不愿再与朝廷有所瓜葛,可汝阴城毕竟还身处江湖之中呢,”
“凭汝阴城的威势,怕是我拿出武林盟主的令牌来也讨不到好处吧,”
“有武林盟主的令牌不算稀奇,我这儿有更好的东西,”
他从背上取下佩剑,捧到回雪流风面前。
“这剑怎么了,”
“此剑名为汝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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