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玄走后, 甄珠已经在这小镇客栈待了五日。
第四日时, 还收到计玄的一封来信, 因为是在路途上匆匆写就,便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他现在很好,让她不要担心,他已经和计都联系上, 到时, 他会尽全力救出阿朗。
最后, 他让她等他。
等他回来, 等他带阿朗回来, 等他回来明明白白坦坦荡荡地告诉她他的心意。
这些话他并未明说, 但甄珠却明白。
她摩挲着信纸,心里一股分不清是酸楚还是甜蜜的涌动流过。
因为身份和立场的缘故,对这个男人, 从一开始她便没有以诚相待, 后来更是几次生出利用他的心思,对于他,她顶多只付出了三分真心。
可这个男人,却将他所有的真心都捧给了她。
*
自第四日收到那封信后, 便再没了计玄的消息。
甄珠乔装后出去悄悄打探过,然而无论是计玄计都, 还是朝廷官兵的动向, 都不是这个小镇上的普通百姓能够得知的, 打探几次无果后,甄珠便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只得回返客栈,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若计玄成功与计都汇合见到了阿朗,那么他迟早会来信。
就这样等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第九天。
第九天的傍晚,暴雨初歇,天边烧起了火烧云,浓烈如血的云霞铺了半个天空,因为下午的暴雨,客栈下面的大堂便没有往常那么热闹,甄珠下了楼,见大堂里还有许多空位,便没有让小二将饭食送到房间,而是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
虽然不再奢望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能听听外面的消息,哪怕无用,也是好的。
小二端上一碗白饭,一碟青菜,甄珠用热水烫过竹筷,正要开动,却又忽地停了下来。
“……当真?那计都又跑了?”
前面隔着两张桌子的位置,几个看上去像是外地客商的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头凑着头悄悄说话。
虽然是悄悄话,但大堂里本就没几个人,男人的声音又粗犷,“计都”两个字便清晰地飘进了甄珠的耳朵。
甄珠拿筷子的手停顿了片刻,低下头,缓缓夹起一根青菜,无声地咀嚼。
那边,外地客商仍在谈论,谈到兴处,声音便又高了些。
“自是当真!这次朝廷派了五万兵马,把汤阴县城围得是水泄不通,当时我就在那歇脚,亲眼看见那一骑骑高头大马从街上过去,领头的是韦世豪韦将军,还有个可俊俏的书生,听说是崔相大人的女婿呢!”
“呀!”其他几人发出捧场的声音,谈论了几句韦将军和崔相女婿,便又催着那客商讲下去。
一人问道:“然后呢?韦将军那般英勇,崔相爷的女婿定然也不是无能之辈,怎么还叫那计贼给跑了?”
客商拍拍大腿,做惋惜状:“唉,韦将军固然英勇,可奈何贼人狡猾啊!那汤阴县的县令主簿都是计都的人,一早便在城门口留了人监视,官兵一来便报了信去。而那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挖了地道,一听官兵大兵袭来,就麻溜儿地从地道跑了!那地道还四通八达蜘蛛网似的,单出口就有八个!虽说韦将军在城外各处都留了兵力拦截,可到底太过分散,计贼出来的那个出口左近不过有几百人,被那穷凶极恶的贼人一冲,便给冲垮了!”
其他几人连声啧啧,感叹计都的狡猾。
客商嘬了口酒,叹了一声:“不仅狡猾,还狠心哪!”
“这话怎么说?”
客商放下酒杯,又叹了一口气,声音压地有些低:“那计贼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地逃脱,地道是其一,这其二,则是有个好儿子!若不是他那义子在后边儿拼死拖延,指不定韦将军就能从那地道追上去!”
客商摇摇头:“那计都带了上千精兵突围,却只留了百人断后,这摆明了是让那百来号人送死啊……”
外头突然起了狂风,客商又压低了声音,甄珠便听得模模糊糊。
然而心脏却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捂着胸口,连呼吸都屏住,一动不动地侧耳凝听。
顷刻后,狂风终于停息,那客商的声音也大了些。
甄珠也终于听清。
“……挂在城头示众了三日,那身子,都成血窟窿了,身上没一块儿好的,听说一人就杀了几十个官兵……到了第三天,尸体都臭了,才扔到了城外乱葬岗。”
甄珠眨了眨眼。
视线里,那客商的嘴仍旧在一张一合地说这话,她的耳朵却仿佛被什么堵住,又好似有雷鸣滚过,听不清,无论如何都听不清。
*
一通话讲地客商口干舌燥,他拿起酒杯,正要痛饮一番,身前便多了个人影。
他一瞥,看到那毫无特色的青灰色妇人装束还有些不耐烦,然而目光上移,看到那张脸时,却又陡地瞪大了眼。
女人雪白精致的脸似乎有些呆滞,春水似的眼却直直地看着他,看得他顿觉胸膛里涌出一团热火,烧地他脑子发晕。
他舔了舔唇,正想着怎么开口,便听那唇里吐出梦呓似的声音:
“那计都的义子,那尸体被挂在城墙示众的,叫什么名字?”
客商痴痴地盯着她的脸,晕乎乎的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然后,慌不迭地道:
“计玄!听说叫计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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