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低再次收到王献之来信时,见水月并信笺一并递上来的,仍有那把匕首,心中纳罕。心道,我已在信中说明,这匕首虽贵重,于我却并无意义,我不也不想再见此物。怎么子敬还会将其送来?
带着疑惑拆开信,只约略看了几眼,云低就对水月说:“水月,你去帮我仔细问问,这把匕首当初是谁送过来的?”
水月奇道:“这不就是王家郎君送来的么?”
“子敬回信来说,这匕首不是他送我的。”
水月皱眉接过匕首,细看下,这匕首当真是华贵无比。虽则不敢说见多识广,但就这通身装饰的宝石,水月也敢说这匕首价值不菲。怎么会有人不言不语的送到女郎这儿呢?
待水月拿着匕首下去了,云低才静下心来开始细看王献之的来信。
之前王献之连递两封信来,又兼云低知道了自己怀有身孕一事,使得云低不得不下决断,告诉王献之静竹楼一事的实情。即使会被他痛恶,她也不想他在为这样卑劣肮脏的自己伤情。
可今日王献之的回信来却说,当日静竹楼一事他不怪她。被新安那样迫害,忍不住想要回击,乃是人之常情。他与新安本就水火难容,借此事,正让他更坚定了要退婚的决心。如今他虽行动不便,却得个自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算如愿以偿……他说,他仍会在约定之时等她……
云低放下信笺,以手撑额附在小几上,只觉得胸口闷痛,胃里又泛上些酸恶。
已经知道自己设计利用他,还还不追究的反过来安慰她。云低想,这样的傻气,世上怕也没有几个罢。可这痴傻,不也是对她的喜爱么……
“女郎,女郎……”水月一路小跑着赶到房里,气还未平息,就眉飞色舞地道:“女郎,你道这匕首原来是谁送的?”
“谁?”
“就是住在我们苑子里的那位桓郎君啊。我方才打听了一圈,找着了那天来送信的小厮,原来那一日他先是接了王氏的信,来送信的时候走到咱院子门口碰着了在这徘徊的桓郎君。那郎君听说他是来给女郎送信的,就托他将这匕首一起送来。那小厮大意了,没将这回事说清楚,我就以为,信和匕首都是王家郎君送来的……”
“是他……”云低听完这话,倒没有太多惊讶。方才知道这匕首不是王献之送的,她就约莫猜出了几分。可是桓伊这样做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先是让他师傅来登门求亲,现在又费心将当初送她的匕首寻了回来。莫不真是正经八百的来求亲的?想到这儿,云低突然下意识的抚了抚还未显形的小腹。
这两日来,她为着这件事左思右想也不得其法。先想着,去寻道韫帮忙掩饰着,在外面躲些时日,将孩子堕掉。可这想法才出,云低就觉得腹中尚未成形的胎儿似有所感应一般,蠕动了一下。这一下极可能只是错觉,可云低却再也不忍心了,想都不忍心去想。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云低想起了苑碧……她忍不住想道:如果生下他/她,是不是在这世间,我就不再是一人独行了……可她怎么能?未婚产子?那将又会给谢府招致多少流言蜚语?父亲还能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打击么?……
然而现在看着眼前摆着的匕首,云低突然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如果是成了婚,再生下这个孩子呢?
如果桓伊是诚心想来弥补的话,是不是可以……他毕竟是这孩子的父亲。有亲生父亲疼爱的孩子,才是幸福的吧……
“女郎。”水月开口打断了云低的思绪,“女郎可是在想……桓郎君和王家郎君谁更适宜?”
“适宜?”云低一愣。若论适宜,自然是桓伊更适宜。这也该是他担当的。
“是啊。女郎不是在想谁更适宜做你的夫君么?虽然女郎现在尚有苦恼,但只需几副汤药下去,谁也不会晓得这件事。以两位郎君对女郎的诚心,先前那些事,想来他们不会在意的……”
原来水月已经笃定自己会堕掉这孩子。
常人自然会这样想……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野种,悄悄处理掉,使之不会影响到后半生,这是上策。
可水月并不知道,这孩子其实是桓伊的。
云低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水月,我不会这样对子敬。”
“女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女郎已经做了决定了?”
云低并不作答,垂首凝视着放在小几上的信,对水月说:“你去吩咐小厮准备一下,我明天要出府。”
水月一头雾水地应着去了。
云低拈起几上的信,细细摩挲了一遍信封上的徽记,喃喃道:“这样也好,我许你最后一晤。子敬。”
翌日,惠风和畅,是个好天气。
云低坐在马车里,透过翻飞的车帘打量着外头。
许久不出谢府,猛地瞧着外面这热闹的景致,心情都觉开朗了些许。
在这注定伤感的离别之日,许是上苍格外的恩赐吧。
众园跟谢府离得很近,不过一刻左右,马车就停在了众园门外。
水月上前报了家门,门房里马上出来一位婢女来引云低进去。云低吩咐水月他们在门房处候着,便只身虽那婢女朝园中走去。
众园还是如同初见时一般。山石花木,都没有什么变化。云低一路走一路看,只想将这里的一切都牢牢记住。
婢女引着云低直接朝松林方向走去,说道:“我家郎君吩咐了,若是女郎前来,直接将您请到松林凉亭里。他会一直在那儿候着您的。”
云低哦了一声,顿了顿又问:“你家郎君可还好么?”
婢女飞快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答:“尚可。郎君的足疾已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行动不甚利落。”
云低又哦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那婢女倒又问了一句:“女郎以前可是在这园子里住过?”
云低说:“是。住过一段时间,那时还是小翎在……对了小翎没跟你家郎君来么?”
“小翎姐姐因为当初帮郎君置办艾草,一直心存自责,虽然郎君不曾责怪她,她却说自己没脸再侍候在郎君身边。自请留在大宅子里伺候郎主大人了。”
“置办艾草?”云低疑惑道:“置办艾草出了什么差错么?”
婢女惊讶地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女郎不晓得么?我家郎君就是被艾草烧伤了双足……”
云低脚步猛然一顿,拿手捂住口中的惊叫。她不知道,王献之竟用的是这样惨烈的方式。
凉亭已经出现在视野里,云低注视着亭子里那个淡蓝色的身影,眸子霎时就蓄满了泪水。
强自抑住,她才抬步走了过去。她不能哭,因为正是因为她的诡计,才造成这一切,她没资格用哭泣去求得原谅。
待走近凉亭,云低才意识到,凉亭里除了王献之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愈走愈近,云低已经听道王献之带着几分冷意的声音,“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不准再来。”
云低瞧见那个身影仿佛受了惊吓一般的晃了一下,而后掩面转身疾奔出来。
走到照面时,云低早已看清了,这人就是桃叶。桃叶也注意到迎面有人过来,看清是云低后,她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猛地一收,呆了片刻,而后恨恨的看了她一眼,大步离去。
云低只是稍一驻足,就毫不在意的继续朝亭子走去。
一阵轻风恰好拂过,吹动长发,吹动衣衫,蓝色衣袍的背影似有所感般的转过身来。
云低强忍下的泪意,便一瞬间迸发出来。
王献之踉跄着往前迈出两步,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拭去泪水,却突然一顿,朝下瞥了一眼。
云低往前冲了两步,一下扑到王献之的怀里,哽在喉中的那一句呼唤,也终于说出了口:“子敬……”
王献之拍着云低的背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只重复的低喃着:“莫哭,云低,莫哭,莫哭了……”
云低直哭了一刻许,才渐渐止住泪水。站直身子,凝视住王献之,轻轻地说了一句:“子敬,对不起。”
王献之拿出巾帕替她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而后仿佛不在意地问道:“云低会在意我这样子么……”
云低狠狠的摇着头,“不会,子敬永远是最好的子敬。”
王献之听完这一句,整个面庞都好像被点亮了,嘴角微微扬起,说:“那就无碍的。”
他扶住她的肩膀,微微低下头来。云低看到他整个棕色的眸子,溢满了璀璨流光。云低微微闭了下眼,心中有一丝锐痛,然后她听到他温柔地说:“那么,云低还愿意同我在一起么?”
云低定定地看住他半晌,嘴巴张了几下,都始终不能发出一个音节。
王献之微扬地嘴角终于渐渐落下,眸子里的流光也渐渐黯淡。
云低的心中在大声嘶喊:不是这样,不是你想的这样……
王献之将手缓缓放下来,平静的说:“那么,云低是来见我最后一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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