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云低

第一百零四章 谁使得血染白袍

    
    直到许多年以后,云低仍记得那一日的情景。
    风静,云静,一切都是静的。
    王献之脸上的表情,也是静的。
    全然的安静,没有一丝情绪。
    可云低能从他的眼眸中感受到,一种悲伤到极致的无可奈何。
    他有千言万语,可他什么都不说;他有无数情绪,可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安静的问她,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么?
    就仿佛。
    只要她说一句,是。
    他就会转身走开一样轻松。
    “不,不,不是的……”云低终于无法承受这样的气氛,她颤着唇说:“我不能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已经娶了桃叶,你知道,你知道我有多厌恶她……”
    王献之说:“她从来都不重要,若你真介意,我会把她安置到别处,此生不复相见。”
    “我,我在静竹楼,设计陷害新安时,那样卑劣的利用你。使你……”
    “我从未觉得我毁了婚约的决定是错的……在这件对的事情里,一切都是天意,没有谁的错。”
    云低将脸别到一边,“我被,被污了清白,坏了名声……”
    “这件事本就因我之故,我只更想能以此生补我之过,护你安好。”
    “我,我……”云低声音小下去,她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理由。
    “云低。”王献之声音低了下来,“这些,都是你的借口。你还是嫌弃……”
    “不,”云低一把拽住王献之的衣袖,恳求的看住他。她不能够听见,他说出那样贬低自己的话。那是子敬啊。高高在上的子敬。
    “不是你想的那样……”云低喃喃道。“子敬,是我配不上你。是我……”
    王献之的眸子里,终于浮上来一层尴尬和失落。他不需要这样肤浅的安慰。
    云低放弃了挣扎,绝望地垂下头,轻声却坚定地说:“子敬,是我配不上你。我已怀有身孕了……”
    王献之悚然一惊,像是怕听不清楚一般又往前迈出一步,将耳朵贴近她,问:“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我想留下这孩子。”云低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出口。
    王献之就那么保持着,微弯着腰的别扭姿势,半天没能站起身来。
    直到“啪啪”的击掌声传来,将僵立中的两人惊醒。
    两人一起转头看向来人。
    “真是精彩的一出郎情妾意啊。”高山流水一般净澈的声音,穿过大半松林传来。
    云低一愣。仔细朝逆光而来的身影看去。
    云低的疑惑并未持久。来人看似走的缓慢,却是以极快的速度从松林边移至两人面前。
    “桓伊……”云低惊讶道,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抓住王献之衣袖的手。
    桓伊看了她一眼,又盯住她方才抓着王献之衣袖的手看了一眼,才道:“怎么?不欢迎?”
    王献之这才缓缓站直身子,略略往后退出一步,道:“不知公子不请自来闯我众园,有何见教?”
    这时,又听见松林边似乎吵吵嚷嚷来了不少人。
    远远地有人喊道:“郎君,郎君,您没事儿吧?刚才有个青衣贼人闯了进来。这边现在还有一群黑衣的贼人拦着小人和护卫,我们过不去啊。”
    这是众园守门小厮地声音。
    王献之皱眉看向桓伊。
    桓伊侧头叫了一声:“祁连。”
    就见一旁松树后走出一个全身黑衣的劲装男子,低头朝桓伊行了一礼。
    桓伊说:“去让外头清静清静。”
    黑衣男子应了声是,就一转身消失的没了踪影。
    不过片刻就听见林子边的喧哗消失了。
    王献之微怒道:“桓公子,你在别人家里为所欲为,是何道理?”
    桓伊一扬下巴,“那你对别人的女人贪图觊觎,又是何道理?”
    王献之面色一变,“谁是你的女人?云低虽与你有过婚约,我却知道她并不心悦于你,定是你使了什么手段强迫她的。”
    桓伊呵呵一笑,“哦?那九郎不妨问问阿云,婚约之事,我可曾强迫过她?”
    王献之侧头看向云低。
    云低愣怔了一下,对王献之说:“婚约之事,并非桓伊强迫我的。”
    王献之脚下趔趄几步,仿佛不认识般看着云低。
    他不懂……
    明明云低那时候是喜欢他的,难道一直以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么?可她明明逃了婚回到建康来找他了,都是假的么?所有幸福的回忆,都是假的么?……
    桓伊低笑一声,“听闻九郎这双足,是落了终身的残废了?如今躲在这众园足不出户,可是怕听见别人的讥讽?……”
    王献之好似没听见一般,只是木然地看着云低。
    云低却忍不住愤怒的打断他的话:“桓伊你住口,不要太过份了!”
    “过份?”桓伊眉一挑看向云低,“你跑来私会旧情人便不过分么?”
    云低怒道:“我同谁见面,与你何干?”
    桓伊面色渐沉,朝云低伸出一只手道:“阿云,不要再惹我生气。跟我走。”
    云低退后一大步,“我凭什么跟你走?”
    桓伊静静的等了片刻,才收回手。“真是下贱啊……一定要把自己弄的臭不可闻么?因为这个人被侮辱的还不够么?被人下了欢愉香扔到床上去都已经忘了?为什么还是学不会乖?”
    云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听着桓伊吐出一句句恶毒的话。这些话毫不费力的扒开她最深的伤口,让她痛的撕心裂肺,也让一旁的王献之面色骤变……
    “我是下贱。”云低静静的开口,看了看痛苦的闭上眼眸的王献之。“不论被怎么对待,都不会记恨他。也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好的……可我如此下贱,为什么你还要求娶我呢?”
    桓伊眸色一黯,静立了半晌,才开口道:“你以为我与你立下婚约,是因为喜爱你么?呵呵……真是不自量力……难道你就没有疑惑过,为什么我师傅会对你一见如故,异常偏爱?其实说到底,这一切和你本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你生了一张神似你娘的脸罢了……我师傅年少时同你娘曾山盟海誓,最后却未能相守,对此一直难以释怀,所以,见到你时他才会那么激动。甚至欲将毕生心血创建的静竹令传给你……”
    “所以,你是为了得到静竹令……”云低声音冰寒彻骨,“那为什么当年不答应同样是娘的女儿的苑碧?”
    “哦……”桓伊轻笑了一下,“那时候,师傅并未说过要将静竹令传给她的话,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就随便找借口——说喜欢你,拒绝她了……这样说起来,你应该是比苑碧更像你母亲,才会让我师傅失去理智般想保护你。”
    “桓伊你混蛋……”云低终于抑制不住的大声嘶吼,“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年你答应了苑碧,或许她就不会死?你知不知道苑碧是因为你说喜欢我,才再也生无可恋了?你知不知道……”
    云低双目赤红,双手死死攥住,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一旁的王献之见状急忙上前几步,走到云低身边,低声开口安慰道:“云低,不要激动,切莫太伤心,会伤到孩子和你自己的……”
    云低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桓伊你真是好聪明。你一步步算计着我,还要责怪我毁约逃婚,让我觉得亏欠了你,即使被你欺负至斯也不曾恨你。你真是好聪明好手段……”
    云低这么说着,就一步步走近桓伊,然后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鎏金镶宝的匕首,朝腹部狠狠桶去。
    洁白的衣袍瞬时被鲜血浸透了,王献之看见云低又张着口对桓伊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腿脚一软,朝地面跌去。
    她的身体还是那么清瘦,同那一年在墨竹亭初见时一样的苍白纤细,又或者,拔高了些许的身量,使她显得更瘦了些。桓伊想,就这样跌下去,她会被折断罢?像一根细瘦的树枝一样?他想伸手去接住她。可他无法动弹……她跌倒前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枚钉子,将他定住,动弹不得。她说:“我这么傻,怎么配生你的孩子……”
    “嘭”的一声响,终于惊醒了被骇住的王献之,他不顾脚下不稳,飞扑到云低身边,抓住她地手说:“云低……云低你不要怕,我现在带你去找医……我带你去找龙驭……云低,不要怕……”他颤抖着将她抱起就朝松林外跑去。
    良久,桓伊才张口喊了一句:“祁连……”
    祁连一闪身来到亭子里。瞧见地面上的一滩血迹,他一怔,急忙看向桓伊,见桓伊安好,才一拱手道:“郎君。”
    桓伊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直过了半刻,才哑着声音开口:“你去派人跟住王献之。时刻注意云低的伤势,若有不好,马上来报。”
    祁连应了声是,就退下了。
    脚步声渐远,桓伊身影一晃,膝下一软跪倒在地。
    竹青色的长袍覆盖住地面上的血,很快被浸湿了一片。
    桓伊撑起身体,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朝松林外走去。
    走了两步,只觉得脚步沉重,桓伊低头看了看。是因为袍子被血浸湿了吧。那么多血……
    是云低的?
    还是他们的孩子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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