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谢府上下已经严令禁止谈论女郎怀孕的事。可纸毕竟包不住火。
当日云低满身是血的被送回谢府,本就惹人注目,之后更是连太医署都惊动了。牵扯这样大,光是来诊治的医者都不下数十,总有几个嘴巴不那么严的。
于是,这个谢府才经历过“起死回生”,又与新安长公主发生冲突的女郎,再一次成了建康城的焦点。
未婚怀孕,究是生性放荡,还是被新安所害……怎么说的都有。可不论什么说法儿,大家都知道,谢府这姑子是毁了。
谢中丞会每日都来探望云低,却总是眉头深锁,很少说什么。
多多少少会有埋怨的罢,云低想。这些日子来,真的给父亲添了太多的麻烦。他会后悔认回她这个女儿么?
云低觉得自己仿佛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处处受人排挤,不惹人喜爱的小女孩。
那时候觉得委屈了,她便将自己藏起来,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呆一整天,想想生活里许多美好的东西,就会觉得好多了。
然而现在,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在她的生活里找到美好的东西了。
“女郎,你莫要再伤心了。你现在这样,可不许太劳心费神的。”水月看见云低又在发呆,有些心疼的道。
那日王献之抱着受伤的云低跑出众园时,水月吓的魂儿都没了。可女郎又坚持要回到谢府医治。水月知道,她是怕怀孕的事传出去,坏了谢府的名声。那一路上,她流了多少血啊……水月都无法想象,这么羸弱的身躯里,能有这么多血流出来。可女郎硬是一声也不吭的忍着。明明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却总是凡事都想自己抗下……
“水月,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谢府的累赘……累的整个谢府都事了名声……”云低盯着虚无的空气说。
“女郎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一切都不是您想的,您也是被陷害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都造成了这样的结果……你看到了么,这几日,父亲的头发白了许多。”
水月嗫嚅着不敢接话。
何止是白了头发啊,这几日来府上的太医,这边给云低诊治完,就得去给谢中丞诊治。谢中丞因这次的事,急火攻心,厥过去好几回了。怕云低难过,就不准别人在云低面前提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管再累再苦,也总想将子女护在羽翼之下。
过了午时,太医院的李丞郎又来给云低诊脉。
好了脉,瞧了舌苔后,李丞郎接过水月递上的手巾擦了擦手道:“女郎这腹部的刀伤是好的差不多了,只需再补补气血。只是……只是这腹中的胎儿还隐隐有一丝脉象在……”
云低一惊,问:“不是说肯定成不了了么?”
“成是成不了了。上次女郎受伤虽未直接伤到胎儿,却大大动了胎气。这几日女郎不是也一直下身时有血出么?这便是胎儿在自行滑落了。”
云低犹豫着问道:“就没有办法救了么?”
李丞郎摇了摇头,道:“女郎只需按照我的方子每日两副药下去,将这胎儿尽快去了,才不会过多危害你的安康。”
云低愣愣的说不出话。
一旁水月连忙行礼道:“多谢丞郎了,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女郎每日按时服药的。”
李丞郎摆摆手道:“不必客气,我同谢中丞是多年好友,这点忙自然是要帮的……”
李丞郎说着就收拾起东西预备离开,收拾了一半时,突然抬头对云低道:“我昨日去看你父亲,他的脉象很不好,先前服散已经虚空了身子,这些日子又连连伤神……唉,你见到你父亲时,也多劝劝他,凡事自有安排,莫要太介怀了。”
“我父亲生病了?”云低惊讶道。
李丞郎叹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也不再说什么就起身离去了。
云低转头看向水月。
水月呐呐地说:“郎主,郎主他,那一日听闻您怀有身孕的事,就厥了过去……不过这几日一直吃药调理着,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云低垂首不语,半晌才道:“我们去看看父亲。”
水月一惊:“现在么?现在女郎可不能乱走动的,太医说了,您要卧床……”
“现在。”云低坚定地说:“就现在去。”
水月一把按住云低的衣袖说:“女郎现在还见着红,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云低直直地看住水月,“水月,你是要我做不忠不孝之人么……”
水月气恼道:“女郎……”
云低仍坚持地看着她。
水月只好妥协道:“那好吧,我去给您着件披风来,您可不能见风的。”
云低现在所住地院落,离谢中丞地住处,并不太远。不过云低身子尚虚,只这几步路,也是走的虚汗淋漓。好不容易走到地方,却被婢女告知,中丞去了前院待客。
云低问:“父亲身体不好,怎么还有去待客?是什么人来了?”
婢女道:“是永安王府上的碧云郡主。”
“碧云郡主?”云低在疑惑道:“郡主来找父亲做什么?”
婢女道:“其实郡主不是来找中丞大人的……”说道一半,婢女突然禁声。
云低问:“郡主是来干什么的?”
那婢女喏喏道:“郡主就是来找中丞大人谈些事情……女郎您身体不适,还是,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云低心中已经渐渐明了,“郡主是来找我的?”
那婢女垂首不敢吭声。
云低提了声音道:“水月,走,我们去前院。”
水月见女郎动了怒,也不敢再劝,只好上前扶住脚步虚浮的她,朝前院去了。
前院是云低很少涉足的地方。除了那次上族谱时,去前院的家祠中给列祖列宗上香和王良来府上提亲那一回。在云低印象里几乎没有其他机会来到前院了。
小时候是她想去,却没有资格。
现在是她能去,却不想去了。
尚记得,小时候,她总是站在后苑和前院相接处的门洞后,看着一步步苑碧朝前院走去。多半时候,是家中来了客人,谢中丞喊苑碧去认人。每次苑碧都是不情不愿的,觉得去装模作样的扮乖女很无聊。可是每次听苑碧抱怨时,云低心中总是充满了羡慕。那是对于她来说,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啊。理直气壮的去前院,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由父亲引着,告诉别人,这是小女……
如今,她也能光明正大的站于人前了。
可她却不想。
因为她是名声狼藉的谢氏女。因为是她,将谢氏和父亲的名声都带累了……
甚至连她自己有时都在想,如果父亲没有认回她,会不会好些。
云低站在洞门处,呆立了半天,才提步朝会客的大厅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叱责:“本郡主来探望你家女郎,是给你谢府颜面,你怎敢在这里推三阻四的?”
然后是父亲低声下气的说:“小女伤势尚未痊愈,此时真的不宜见客……”
“正是未痊愈,本郡主才来探望的,若等痊愈了还需要探望么?”
这骄横的声音,应该就是碧云郡主了。
云低不自觉的咬住嘴唇。暗恨司马家的女儿,个个都如此蛮不讲理。
说是来探望,还不是些来看热闹的么。就同上次听闻她“死而复生”时一样……
原来这一回,却是父亲一力拦下了。
是怕她被那些人的言辞伤害到吧……
可是,这诺大建康,大晋的皇城,光是皇室贵族都多的数不清。父亲单靠硬拦,哪里拦得下……
竟然为了自己,还要对这些人低声下气……
云低不自觉的就红了眼眶。
这时又听里面碧云郡主冷笑着说:“想来这样见不得人,一定是谢苑碧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难不成还真是放荡成性……”
谢中丞打断她道:“郡主请自重。说出这等污言秽语,实在有辱你的身份。”
“怎么?她污秽的事情都做了,还不许大家说么?”碧云郡主洋洋得意的说。
谢中丞气的一阵咳嗽,说不出话来。
门外站着的云低,终于忍不住,正欲抬步朝门口走过去。却被水月拽住。
水月小声在云低耳边说道:“女郎不可啊。现在女郎若出去了,骂那碧云郡主一顿倒没什么。只是等那碧云郡主回去了,指不定要怎么宣传诋毁女郎呢。到时候女郎更是躲都躲不完的麻烦……郎主也是怕出现这样的事,才极力阻挡着这些人,想着慢慢的也就平息了……”
云低死死咬住下唇,僵立在那里半晌,才白着脸道:“我们回吧……”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就这样看着,父亲因为自己而承受侮辱。
越做越错,到了如今,还能做些什么……云低难过至极。
要怎么做才对,真的要她消失才能结束么……可她答应过苑碧……
那么,如果离开呢。
是不是,离开了就能将这些灾难,带离谢府,带离父亲。
离开,离这里远一些。
只有这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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