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病房外,透过房门中镶嵌的一块细长矩形玻璃,宥辉看到里面的医生正拿着长长的针在抽取唐芯的骨髓,宥辉可以想象唐芯有多痛苦。不忍直视,踱到通风口可以吸烟的地方,点燃一支,拿在手上。
看到不远处的却菅低着头仔细地翻看着手机上的内容,不时输入一些内容。最近只要看到她,就是这个姿势。
宥辉一向很少看手机,也对手机上的内容不感兴趣。
亦舒全然忘了上班的事。
突然遭遇流言蜚语侵袭,又突然得知原来宥辉的老婆得了子宫卵巢癌,三年前去德国治疗,现在复发转移,这种接连的打击丝毫不亚于登山遭遇雪崩,然后突然掉落冰缝深处,让人噩梦连连。
亦舒感到口干舌燥,几乎没有力气下楼吃饭。
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的树木已有绿叶开始泛黄,又一个秋天即将从头顶掠过。
亦舒的心绪飘向了那仿佛已距离千万光年又近在眼前的那个宥辉突然出现的雨夜。
那时,亦舒近乎以雀跃的心情迎接宥辉的再次出现。
那种感觉就像是为了寻找一粒钻石,亦舒不辞辛劳,坚持不懈过滤了几十吨沙子一样,在满是无止境的徒劳后,终于邂逅了那颗闪闪发光的真命天子。
和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看看太阳,沐沐春风,闻闻花香,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没有想过要去探究宥辉不想言明的秘密,那若隐若现的迈巴赫,那藏在普通衣饰里的高端定制,那不时的流露……一切的一切只要宥辉觉得OK,亦舒也奋不顾身跳入其中,傻傻感受幸福咕噜咕噜冒泡。每天太阳升起,觉得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是如此的幸运,真的站在那里走不了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没有任何征兆,说好到机场接机,那是最后一次谈话,之后他转身突然消失,再无影踪。是计划好的,还是仅仅是巧合?分道扬镳,原来是这样痛彻心扉的事情。
曾经有过疯狂,有过不解,有过反思,到每个自认为宥辉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碰运气……凡是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但是依然我对这个世界没有怨言,它不欠我什么,甚至让我遇见了你。
世上道路如此多,亦舒尝试着每一个路口,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与宥辉走成殊途同归。
风水轮流转着,而我不在那个轮子里。
除了沫沫曾经有暗示宥辉在德国结婚,其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就像呼吸过的空气,曾经真实地存在,在一吸一呼后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蹲在车水马龙的双黄线上痛苦流涕,然后告诉自己,从前那些时光,称它为最好的时光,因为不会比从前更好了,我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书写一个词语,忘记。
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之时,宥辉却又华丽转身,在那个转角处突然出现,就像第一次初见。
从此,最辛苦的不是消失、决绝,而是明明相爱,却不敢想为了。
单纯、粗线条、不拘小节,到此刻竟成了千夫指的罪孽。亦舒想要推动些什么,竟觉得是在推一堆棉花,根本用不上力,只感觉体内的热量在一点一滴地逃逸。
癌症病人,打着盛满墨绿液体的点滴,青丝慢慢脱落,苍白的脸庞、哀婉的双眼、嶙峋的身体,家人的绝望,旁人的同情,生命在无声无息地消失。
想到此,亦舒感到眼前又浮起了晶莹的雾霭,岚烟缥缈,喉咙涌动,但嗓子里仿佛落满了灰尘,想要发声竟然发现声音陌生地连自己都不认识。
时光之手轻轻一拨,已经物是人非。洪荒将一切希冀和深情淹没。
到了第二天中午,亦舒已被人肉搜索。有关亦舒的姓名、工作单位、联系电话、甚至照片,都统统被公布在了网上。
全世界的目光像无数盏医院的无影灯一样炽热地、剑拔弩张地射向亦舒上,毫无保留地显示着网民、网络的浩瀚与壮阔。
手机不断地响起,接起来是各种广告,还有充斥着污秽恶毒语言的骚扰电话。
杨主任给亦舒发了消息:你被停职了!
某个知名网站上很快制作了漫画图片来影射亦舒,亦舒难以接受这样的侮辱,想象着跳河、跳楼、白绫、安眠药、日本武士刀……曾经在电影电视中见过的自我了断办法不断在脑海中重复。
亦舒在崩溃边缘徘徊!
终于屏幕上显示了熟悉的来电,母亲打了电话来,亦舒眼里立即浮现了一层透明的泡泡,像是刚刚倒满的雪碧,即将越过杯际线,把最心酸的委屈满溢四边。
幸好只是平常的问候,母亲尚不知亦舒这几天的遭遇,亦舒强忍着内心的万般委屈,不露痕迹地应答了电话。
以前亦舒常希望母亲也能用智能手机用微信,方便联系,现在觉得不幸中的万幸,父母尚未波及到。
想到父母日益见长的年纪,亦舒决定订个外卖,让自己活下去。
订好外卖,亦舒关掉了手机,静静地等待着门铃响起。
门铃响起,亦舒去取外卖。打开小院的门,快递小哥仿佛是捡了意外似的,立即掏出了手机,以亦舒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拍下了照片。在亦舒的惊愕失色中,快递小哥吹着口哨快速地离开了现场。
不久,亦舒家的全景、住址就出现在了网上。
夜晚降临,窗户上有西红柿砸来。第一次西红柿砸向窗户时,亦舒以为是什么东西突然掉下来了,等走到窗前才发现,原来是外面有人故意投掷西红柿。西红柿的酱汁四散喷溅,宛如调和夸张的鲜艳颜料,肆意卖弄它们的绝代风流,嘲笑着无助的亦舒。
看到亦舒出现在窗前,那人竖起了中指,这让亦舒怒不可遏,但是也没办法,只能默默地拉上了窗帘。拉上了窗帘后,好像这个举动更触怒了对方,西红柿如雨点般接二连三袭来。西红柿过后是更为坚硬的石块,靠院的玻璃已经被砸碎。
反复无常的命运之神,从天上扔下无数个炸弹。
亦舒只能躲到西向房间,听着噼里啪啦的物体撞击和玻璃碎裂的声音。蹲在地上,心脏深处有剧烈的疼痛,耳朵有巨大的轰鸣,好像有一只大手压住亦舒的喉咙,让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泪浸湿了白色的床单,绝望在血脉里快速循环。
困顿的现实,亦舒想逃离。
来到了衣帽间,亦舒拉出一个行李箱,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背上背包,从地下室转到停车场,趁着茫茫夜色离开了已然成为恐怖之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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