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这事, 崔临山就十分紧张。
他额头上的汗都要流下来, 声音也有些紧:“回禀陛下,想好了。”
萧铭修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最终却轻声笑了:“可你们崔家所求的,朕都给不了啊。”
“陛下……”崔临山心里一惊, 动了动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萧铭修吃了一口茶,娓娓道来:“早年宣宗皇帝与昭显皇后情投意合,才有了独宠皇后的佳话, 不是因为皇后姓崔,而是因为皇后本人秀外慧中,端庄稳重,你可明白?”
崔临山想回他如今崔家并未求这么大的造化, 可话到嘴边, 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来了。因为在他心底里,在萧家所有的长辈心中, 确实是这么盼望着的。
就连崔五小姐,也一直按着当年昭显皇后的样子在教养,他们可以很自信说萧家的姑娘绝对比旁的闺秀要强上不少,这么多年也都很坚定。
可这些似乎都没用了。
他们都忘了, 一个女人能不能做皇后, 不看她的出身家族, 也不看她本人到底多好, 唯独看的是皇上到底如何想。
萧铭修瞥了他一眼, 只道:“回去再跟家里老人商量吧, 等想好了,再来给朕答复。”
不情不愿、勉强凑合的朝臣,皇家从来都不稀罕。
崔临山只好白着脸退了下去,到底年纪有些轻,心里头存不住事,就显在了脸上。
同样的话,萧铭修次日又招来张家留京的嫡长子问了一遍。
张家的嫡长子是六小姐的长兄,如今不过二十三四的年岁,却已官拜工部员外郎,很是能管事了。
萧铭修话音落下,他倒是比崔临山爽快多了:“回禀陛下,臣家里早就商议过,小妹能入宫是咱们张家的福气,也是她的造化,心中已经十分感念。”
萧铭修挑眉:“当真?”
张员外郎虽说是个文官,到底是武将家里头出身,说话做事都很利落:“当真,臣怎敢诓骗陛下。”
萧铭修盯着他看,沉声道:“张家毕竟是武勋世家,世代守卫楚国安康,朕自当不会亏待张氏后人。”
张员外郎脸上一喜,当即就要给萧铭修跪下。
“不过,”萧铭修却摆了摆手,“只要她在宫中老老实实,朕可保她一生荣华富贵。”
也只保荣华富贵而已,张员外郎心中一沉,很是琢磨过滋味来,当即就有些迟疑:“陛下之意,臣大抵是明白了。”
萧铭修淡淡看着他,捏起朱笔轻轻沾墨水。
张员外郎站在下面,额头渐渐冒了汗,心里头一顿翻腾,却还是咬牙道:“陛下如何安排,臣等自当领命。”
“嗯,你明白就再好不过了,”萧铭修面容略缓了缓,“下去吧。”
张员外郎才松了口气,默默退了出来。
这一会儿工夫,崔临山就等在了外间,他们两个对视一眼,然后便擦肩而过。
张员外郎觉得有些好笑,瞧崔临山那样,只怕心里头还不服气呢。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陛下打定了主意,便是博陵崔氏又待如何?他们家里是曾经出过皇后,难道还人人进宫都能成皇后?简直是笑话。
崔临山可不知张员外郎这么看他,低着头进了里间,先给萧铭修行了礼,才开始说政事。
新政刚开始试行,包括他在内的三名新阁臣一时半会也碰不到安和殿的核心,却也得努力尽心给陛下当差,好显出自己的能力和作用。
等政事说完,崔临山犹豫片刻,还是没走。
萧铭修飞快看着折子,等手里头的三份都看完,才抬头瞧他:“还有何事?”
崔临山便膝盖一软,端端正正给他跪了下去:“回禀陛下,昨日陛下吩咐之事,家中已有定论。”
萧铭修却很淡然,只面无表情看着他。
在皇上平淡无波的目光之下,崔临山却是越发心慌,他深深喘了口气,这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妹能入宫为妃,已经是我们崔家天大的造化了,旁的从无奢求。”
这话说得,跟刚才张家那长子可是别无二致。
萧铭修却听出些不干和谨慎来:“爱卿起来说话。”
崔临山这才起身,躬身站在堂下敬候圣言。
萧铭修轻轻扫了他一眼:“入了宫,就是皇家的人,你可知道?”
崔临山道:“诺。”
“只要本本分分、规规矩矩,宫中也不拘养活多少人口,”萧铭修声音越发沉了,“若是听话,一生都可富贵无忧。”
可若是不听话……后面的话也不用陛下多言了。
对崔临山和对张员外郎说的话其实意思是差不多的,但崔氏家业大,心也大,他说得就更沉了一些,以崔临山的聪慧是能听得懂的。
果然崔临山脸色都变了,却还是道:“诺,陛下大恩,臣等铭记于心。”
这就是妥协了,萧铭修给了崔家一个阁臣,其他的不过是锦上添花,若他们家还要再求别的,这个阁臣萧铭修说换就能换。
如今已经是天佑四年,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人人拿捏的年轻皇帝了。
萧铭修这才笑了:“好了,下去忙吧。”
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子女是否幸福、日子是否美满都不重要,家族能延绵不绝繁荣不衰才是最终要的。
在这个前提下,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也会被毫不留情舍弃掉。
除了最在意的那个人,其他的萧铭修都是漠不关心的,既然她们的家族点了头,她们这一生的命运就被注定。萧铭修又不是神仙,他满足不了所有人。
所以,这件小事,便被平平淡淡定了下来。
转眼就是二月二十,是这一次选秀终选的日子。也便是今日,秀女们才能一睹天颜,见一见坊间都说面如冠玉、气度出尘的皇帝陛下。
正因如此,今日太后娘娘特地叫开了御花园春晖阁,虽是冬日,可御花园每日都有宫人精心打理,一点都不显得凋零破败。
谢婉凝用过早膳就去了春晖阁,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才对于海道:“伴伴辛苦了。”
于海忙给她行礼,态度是一如既往得热络:“瞧娘娘说的,这不是臣应该应分的嘛。”
谢婉凝就道:“回头御膳房送来茶水,也务必温着呈上去,别叫太后娘娘和陛下吃了冷茶。”
御花园自来也是贵人们赏景用的,往常宫里头开宫宴,多半都是在百禧楼,那边有个大戏台,吃宴看戏都很得宜。萧铭修不爱见天来御花园溜达,宫妃们就来得少,是以御花园倒是很少伺候茶水。
于海当即便道:“贵妃娘娘且放心,这一回尚宫局也派了姑姑来,出不了差错的。”
谢婉凝这才点头笑道:“你办事,本宫也是放心的。”
春晖阁布置精巧,分里外两堂,因立于小平安山上,开了窗就能看到整个御花园的景致。便是冬日里天气寒冷,烧了火盆也还算暖和,不妨碍贵人们吃茶赏景。
于海特地搬了十几盆红艳艳的火鹤,给屋子里添了些喜气,这么粗粗一看,倒也很是像样。
谢婉凝都检验完毕,其他妃嫔才陆续到来,谢婉凝起身迎她们进来,瞧着她们脸色倒还还好。
“妹妹们再辛苦些,今日忙完就算完了,可能休息一段时候。”
端嫔就笑着说:“可不是,正巧三月里妹妹娘家有亲,倒是盼了好久了。”
二月底选秀结束,到了三月宫妃的亲眷可入京觐见。小主们和婕妤昭仪一年只能见家人一面,这还得是家里能来人的,因此人人都很珍惜。主位娘娘倒是能多见几回,不过许多都是远省人,来回一趟实在不容易。
谢婉凝入宫三年,至今也没个家人入宫看望,她心里自是不再去奢求了。
“你们若是都有亲眷入宫,回头本宫便跟御膳房叮嘱一番,好叫你们也能招待一下亲人。”谢婉凝笑道。
几个远省的嫔妃脸上一喜,忙道:“多谢贵妃姐姐。”
她们正说着话,太后的仪架便到了,谢婉凝领着众妃亲自下了平安山去迎,把太后从步辇里扶了出来,笑着打趣:“太后娘娘今日可来得早,可见是等不及要选新媳妇了。”
太后就点了点她:“瞧贵妃说的,我平日里可多疼你们。”
德妃挽着太后胳膊:“就是,以后有了新媳妇,娘娘可不能忘了咱们呢。”
太后被她们哄得高兴,倒也没急着上去:“皇儿是不是也该到了?”
于海便上前回话:“回禀太后娘娘,陛下御辇已到长寿巷,一盏茶就能到。”
“那咱们且等一等,跟皇儿一起上去。”
太后现在可比以前慈和多了,这大冷天站在外面等陛下的事放以前绝不可能,如今却做得这般自然,实在叫人不佩服不行。
果然没多一会儿萧铭修到了,见太后竟一直在外面等他,不由愧疚道:“是儿子晚了,累母后久等。”
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跟他一起往春晖阁行去:“我也才到,瞧着天气好就赏了一会儿景,倒也跟你赶巧了。”
等人都坐定,青莲姑姑和皎月姑姑才一起进来。
青莲姑姑便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诸位娘娘,秀女已等在殿外,可是要开始唱名?”
终选就要一个个进来瞧了,虽说只剩下二十来个人,却怎么也得一个上午才能完事,早点开始才能早些结束。
萧铭修就问太后:“可好?”
太后点点头:“就开始吧。”
随着青莲姑姑清亮的嗓音响起,第一个秀女低头步入春晖阁,便是再如何自安,在场众妃也不由心中一凛,皆是专注起来。
只谢婉凝盯着碗里的小核桃,心里头想的可能还是另一件事。
这蜂蜜味的山核桃也不知道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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