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

    
    笑笑感觉自己沿地球跑了360圈之后，才终于将话题成功引到了海上贸易。
    “自从开通了海市, 实现了海上自由贸易, 的确为本朝赚取了大量财富，信息也得以互通。”皇上望着坐在大殿一侧的少女, 主动谈起了如今的海运情形，似乎也能够猜到对方谈及此事的最终目的。
    笑笑之前准备的腹稿, 已经零零碎碎地被打乱, 如今也只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了：“民女认为, 开通海市乃是圣上所做的最英明的决策之一, 结合方才谈到的私人钱庄与国家银行并存的关系，那么海上贸易，是不是也可以从中借鉴一二呢？”
    皇上：“而今我朝的皇家商船也一直往来于海上，再加上那些私人商船所交的关税，亦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皇上居然主动交代了自己的海运收入，也挺不容易的。
    笑笑却直言道：“皇家商船做的是宫廷的生意, 将精致的宫廷造办器皿卖给国外的贵族乃至宫廷, 再从海外诸国买进上等的货品用于宫廷消费, 恕民女斗胆，这些生意也不过比那些普通商船的生意略高端些罢了。”
    皇上的目光穿透黑暗与烛光, 锐利地望向笑笑。
    笑笑继续不卑不亢道：“但钱庄与银行的关系就不同了, 尤其是总银行的权利, 乃是对全国货币的一种调控和维护, ”说到这里, 不由加重了语气, “如今的海上对外贸易，也需要一种类似中央银行一般的宏观力量，对整体海运以及信息互通进行一种主导性的指引，这不仅仅是赚钱那么简单，而是一种触及彼此国家灵魂的交流。”
    “如何交流？”皇上锐利的目光略略柔和了些。
    笑笑不由自主立起了身子，令自己的声音可以更加清晰洪亮：“自汉代以来，就有张骞出使西域的例子，从长安出发，经凉州，酒泉，瓜州，敦煌至大食与突厥诸国，甚至终点远至罗马——因为所贩货物主要为丝绸，因此这一条道路也被称作丝绸之路。”
    皇上点点头，似乎对丝绸之路也略有研究：“除此之外，丝绸之路亦有一条北线，乃是从珲春，途经吉林，建州，最终到达沙俄，乃至更远的部分国家。”
    笑笑没想到，皇上居然有着如此渊博的知识，除了朝廷政务之外，竟然对这些外交历史与航海知识也了如指掌。
    笑笑的心里由此便更有了些把握：“如今海上贸易繁荣，如果本朝朝廷能够派出一支船队，走出一条海上丝绸之路，便能更加深入地与各国进行通商与文化交流——这一行为代表的是元龙朝的国家形象，其他自由商贸与此绝不能相提并论。”
    皇上半晌不语，似是陷入了思索。
    笑笑远远的看不清皇上的表情，但能从气氛里感觉到一种前无仅有的严肃，此刻便也不再做声，默默立在殿中，等待着皇上的回答。
    过了良久，皇上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关于你所说的海上丝绸之路，自唐代就有过先例，那时候在东南沿海有一条航道，被称为‘广州通海夷道’，我国将丝绸、瓷器与茶叶输往世界各地，换回海外诸国的特产，因此唐代也是史上最为开放的一个朝代。
    “自唐代之后，我国的造船与航海技术得到提升，特别是北宋时期，有了专门用于海上的指南针，更方便于辨别航道方向。因此，在宋元时期，我国继续进行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往来，甚至与五六十个国家都有贸易交往。
    “到了本朝初期，曾经实行过全面海禁，之前最大的泉州港废弃不用，在最严重的时候，全国只剩下了广州这唯一的港口……闭关锁国，全国通商贸易濒临瘫痪……”皇上的声音渐渐有些暗淡。
    笑笑适时跪了下来：“皇上圣明，及时拯救万民于水火。”
    “朕大概明白你的意思，由国家派出使者组成船队，再走海上丝绸之路，出使海外诸国。”皇上道。
    明朝有郑和下西洋，但本朝并没有郑和这个人物，目前也并没有派谁下西洋之类的举措，笑笑的这一提议，应该恰恰处于天时地利之机。
    “出使诸国，除了做生意之外，还能做些什么？”皇上问了一句。
    “这就要结合我朝现有的背景来考虑了，我国有哪些资源是过剩的，有哪些又是缺乏的，这些是不是可以通过与其他国家的通商交流实现互补？”笑笑说到这里，又仿佛有些不自信似的道，“民女只是觉得，既然我们方才说到了关于总银行的宏观调控，那么我们对于外汇流通以及外交往来是不是也该进行宏观调控？”
    皇上默不作声，心里已经列举出好几样本国缺失或是过剩的资源来，这些东西的确可以通过外国来获取以及消化。
    笑笑用自己的方式循循善诱：“民女目光短浅，首先想到的就是银子，我国的白银矿产并不丰富，远远不如位于我国东南方的某些国家，简单来说，我们可以用本国特有的货物换取那些国家的白银；
    “除了银钱与商货之间的交易，我们与其他国家之间还可以进行各个领域的文化交流，比如首当其冲的农业，至今有些海外小国还在感恩中原给他们带去的棉花种子，而我国呢，自汉代就引进了胡椒，及至这两年风靡全国的红薯马铃薯，都应拜这些海运通商所赐……
    “再比如医药、手工业等等各个领域的交流，就拿常见的玻璃来说吧：玻璃这种东西最早是从国外引进，我国因此发明了大块的玻璃用作玻璃窗，而海外某些国家却利用小块的玻璃制造了望远镜，望远镜虽小，但对于军事和航海都有着不可磨灭的作用——望远镜仅仅是我们所掌握的资源，我们所没有掌握到的呢？有了望远镜这种千里眼，是不是某些国家也发明了顺风耳呢？我们若止于探索，只怕会被其他国家慢慢超越。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教育的交流，唐朝时就常常有国外的使者来大唐交流学习，民女认为只有这种深入的学习，才能够实现国与国之间真正的交流：我国可以开办专门供外国学生学习的海外书院，同时也可以派本国使者前去各国进行为期三到五年的学习交流，学成之后便可为己所用——金银与物资固然可贵，但是人才更为珍惜，尤其是海外知识渊博的人才在本朝更是少之又少。”
    笑笑一下子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理出来的话都说得出来，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呼啦啦往外倾倒：“以上只是民女的愚见，陛下心里定然有一杆秤，我朝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这杆秤的称量。”
    皇上难得一字一句听进去了笑笑说的这一大堆内容，过了会儿才道：“想法很好，但某些小国或许会误认为我们是要对其进行侵略。”
    “我们前去的是装满了货物与友好的商船，而并非□□枪炮的战船！”笑笑挠了挠头，当初习’大大关于一带一路的讲话那么精彩，自己怎么没能多记住一些呢。
    皇上却略略点了点头：“外交也有其约定俗成的规矩，相信各国对于他国使者都是尊重的。”
    笑笑重重点头：“只要咱们本着一颗包容普惠的心，就能够与那些国家和平共处，民女暂且想到了五点相处之道，若有没顾及到的陛下可随时补充！”
    随后，笑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尊重各国主权和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和平共处、平等互利。”
    皇上蹙了蹙眉，发觉这五点外交原则十分严谨，竟无任何可推敲修改之处，忍不住专门提醒了一下记录官：“将这五点记清楚。”
    笑笑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自己今日说的这些话，只有这五点是最有底气的——这可是我最最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当初亲自提出来的啊！
    “你方才提到的海外书院很不错，若能在一些关键的国家设立书院，那就不仅仅是吸收人才的地方了，也可以作为本国停在那里的驿站，本国人在该国出的任何事，都可以来这里寻求帮助。”皇上说道。
    笑笑望着皇上，不禁佩服其高瞻远瞩：“陛下说的极是，其实这一场所应该与书院分开，书院进行的是文化教育的互通与交流，而这一场所则应该负责本国驻该国的各种外交事务，本国也应该派使者常驻在那里，这不仅仅是一种友好的表示，同时也是一种监督。”
    皇上点点头，对于这一设置非常满意：“若某些国家起了野心，我国使者也能在当地早些了解动向，飞鹰传书回本国。”
    “那这些使者可不是普通的使者，是代表国家的大使者，这些驿馆，我们不妨就称之为大使馆。”
    皇上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笑笑进一步道：“如此一来，我们也可以选择在合适的国家开展一些博览会之类的展会，吸引周围国家的商旅乃至皇室前来参加，这样大型固定的展会，比小小几条商船进行的普通通商可要厉害多了！”
    皇上听闻此言，也不由激动起来：“若真要做大的博览会，不妨先由本国开始！此事要进行详细计划，同时邸报也要推出海外版，消息由各大使馆向各国皇室提出，到时定然能吸引各国前来本国参加博览会。”
    笑笑急忙鞠躬道：“皇上圣明，届时万国来朝，更能向诸国展示我国的国运昌隆，开放好客！”
    激动之余，两个人却都清楚，这些事情的大前提是，需要有人在海上趟出一条路子，与诸国建立外交，得到平等互利的往来。
    “若真的组成一支船队，重走海上丝绸之路，对于领路人则有着很高的要求，除了对朝廷有绝对的忠诚之外，还要有比较丰富的航海知识，更要有进退得当的外交能力，最后一点，决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笑笑此时本就跪着，而今听闻此言便就地磕了个头：“罪商唐家愿将功赎罪，为我元龙朝披荆斩棘，开辟出一条属于本朝的海上丝绸之路。”
    皇上顿了顿，望着大殿正中匍匐于地的少女——原来这句话在这里等着呢。
    “呵呵，我倒相信你们唐家的男人有这个能力，但你们何以拿出足够的忠诚呢？”皇上饶有兴致地问道。
    “民女不愿讲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只愿说说眼前，”笑笑抬起头来道：“唐家的女眷儿童都留在京郊的庄子上，目前还有官兵们看守着，有这些妇孺牵绊，唐家的男人就像天上的风筝，即使飞到了海外，也会被那条看不到的线牵引回来。”
    话题突然沉重下来，皇上轻轻咳了两声：“重走丝绸之路乃是大事，需要从长计议，而今东南海域海盗猖獗，与货船之间的交易纷争有关，现急需精通海运的人前去疏通调停，不若暂且让唐家前去，也算将功补罪。”
    笑笑怔了怔，皇上这就答应了吗？祖父和父亲他们不用在监狱里关着了？这一切当真么？
    皇上金口玉言，自然不会打诳语。
    笑笑跪在殿中，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叩头：“谢陛下仁慈，罪商唐家愿为本朝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平身吧。”皇上似乎也有些累了，站起身来微微活动了一番。
    此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有晨光透过窗棂漫进宫殿，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