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

    
    几日之后, 唐家的女眷们就正式搬回了唐家老宅, 那些冻结的铺子财产也都恢复如初。
    只是流动资产里有一半被朝廷扣下了，说是预备着买朝廷发放的国库券——皇上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赶尽杀绝”, 倒是留下了一半流动资金给唐家自用。
    本来么，唐家如今身份不同，早已不是之前的“罪人”。
    笑笑给家里人普及了国库券和银行的知识，众人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这笔钱过两三年后还是自家的，这才放了心。
    唯有五太太甄氏道：“这皇上也真好意思, 刚刚因为误判让咱们一家子吃了大半年的苦，这会子又反过来找咱们家借钱~”剩下的话则是小声嘟囔：“脸皮还真够厚的……”
    嫣然急忙道：“娘，这不是在庄子上, 说话得注意着些！”
    甄氏面无表情对着天空道：“民妇僭越了。”
    可不是么，以前在庄子上关起门来, 只有自家的女人们，想说啥说啥, 如今又恢复了使奴差婢的日子, 还真有些不习惯。
    至于蒙七那边买到的唐家下人们, 老太太给了大家充分的自由, 想回唐家的就直接回来, 觉得在蒙七那边干得更顺心的就留在那边, 唐家也不怪罪。
    这么一来，还真有少部分人留在了蒙七那里，大多是在快递铺子里做工, 许是见惯了外头的世界，就不愿再回高墙里闷着了……
    老太太也看透了这些人事管理的实质，索性全府都效仿了笑笑当初的用人方式，给这些下人们自由，然后再重新签用工合同，这么一来，府里的人竟没有一个离开的，全都高高兴兴地签了合同在唐家打工。
    唐家里里外外都安定了之后，就开始迎接那些前来道贺的友人们，这些人倒是比先前凭空少了一半。
    唐家这回毫发无损地重新坐回到京都商圈，真可谓是商圈里的一枚重磅炸’弹。
    那些在唐家落难时，主动与唐家断了关系的商家后悔不迭——尤其是老太太的娘家林家，悔得肠子都青了，眼看到嘴的蜀锦生意就拱手让了出去，还签了契约，这下子可没有后悔药吃了。
    虽说男人们如今不在家，可那是带着皇差出海去的，这一趟去海外行商，还不知道要带回多少金银财宝呢！——人们听风就是雨，都知道唐家这次为皇上重用，非但没有伤了元气，反倒比以前更加鼎盛了。
    唐家的女人们如今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舒舒服服做后宅妇人，男人们都出了海，家里的生意总还得经营。
    于是，各房忙活各房的生意，比在庄子上还累。
    受难时住的那一处庄子独院，老太太让原样留了下来，就当是个纪念，等天气好的时候带着孩子们来这里住上几天，权当散心了。
    因为这次落难，全家人都对五太太甄氏刮目相看，知道其在生意上糊涂，便都乐意帮一把手。
    笑笑给出的主意是，五房的生意可以暂时交给嫣然莞尔来主持，五婶婶手里若是有闲钱，反倒不如投资理财来的更加保险。
    “五丫头说的理财就是借钱给皇上吧？”这一点甄氏倒是反应挺快。
    笑笑点点头：“有什么比借给皇上还保险的呢？又有利息可拿，存上三年拿出来，利息都够一部分嫁妆的了。”
    甄氏动了心：“那就听笑笑的吧。”
    阮氏也过来感谢笑笑：“要不是咱们五姑娘，我也不可能一下子接到那么大的订单。”
    “哦？”笑笑还不明所以呢。
    阮氏笑着解释：“是画会与印社接的单子，蒙公子要在我们帮着画什么邮票，说一定要精美，而且尽量让人无法模仿。”
    笑笑这才点点头：“知道了，四婶婶做好准备，这以后说不定就是一笔固定的业务了。”
    “那敢情好啊。”
    笑笑想了想：下回再给蒙七推荐一下明信片，趁着快过新年了，大家也可以互相送一送，联络联络感情。
    整个唐家都有一种百废待兴的意思，笑笑一安顿完家里的事，就赶去了杂志社和相馆，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到放鞭炮的声音，随后所有的员工都潮水一般涌了出来，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弄了个大红牌子，上面用金字写着：欢迎东家回归！
    描红、小笛儿已经与笑笑在庄子上见过，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姑娘再晚来一步，我们就撑不住了。”
    “你们做得很好，”笑笑安抚自己的两个丫头，又看到人群中冲自己微笑的舒颜霓节，“谢谢大家了！”
    霓节道：“这半年以来，又生出了许多新的杂志社，之前那些老牌杂志社更是稳扎稳打，大有超越咱们的势头。”
    笑笑望着安静下来的队伍，目光灼灼有光：“那咱们就来个轰动的，既然是时尚杂志的定位，我们就必须要引领潮流！”
    “怎么引领？”众人纷纷问道。
    “如今很多国家的使者来京，还带来了许多当地的特产，这其中也包括衣物与布料，我们不妨趁此机会在唐家展厅举办一次万国时装走秀，以《悦己》杂志社的名义，将本国与各国的服装一一展出，打出‘友好交流，美丽共赏’的旗号，定然能获得京都人民的喜爱，说不定还能得到朝廷的支持！”笑笑将自己这些日子思考的建议说了出来，人群里静了静，很快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另外还有件事儿，咱们杂志社的招牌打算换个字体。”笑笑又公布了一件大事。
    员工们都有些不理解：咱们《悦己》那两个字已经深入人心了，怎能随便换？
    笑笑却拍了拍巴掌，很快身后便有两人举着一块蒙着红布的牌匾过来，笑笑亲自揭开了红布，上面是红底烫金的两个字：悦己。
    字体劲骨丰肌，有龙威虎震之势。
    众人却窃窃私语：字是写的不错，但是不够时尚啊……这种刚健有力的字儿，实在不适合我们女性杂志，之前我们东家设计的那可是艺术体~
    待大家看清了牌匾的落款，一瞬间都给跪了。
    “皇上万岁万万岁！”
    ……
    有人欢喜有人愁，唐家最忧愁的人莫过于二太太蒋氏。
    辗转半年，唐家又重新立起来了，非但毫发无损，还有些如虎添翼的劲头。
    蒋氏却越来越后悔自己之前的那一步棋，真真是走错了，如今蒋家人又开始反过来劝蒋氏回唐家：不想自己也要想想宪哥儿，叶落不能归根，终究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蒋氏气恼：当时劝我回来的是你们，现在让我回去的又是你们！我如今……
    蒋老太太自然心疼女儿：这两日正是风雪天，你就带着宪哥儿去他们唐家门口跪着去！唐老太太不心疼你也得心疼她孙子！宪哥儿可是二房唯一的根儿！
    蒋氏果然就咬着牙带着宪哥儿跪在了唐府门前，这两日天气尤为寒冷，人跪在雪中，倾刻间就被硕大的雪片盖成了两个雪人。
    老太太并没有说什么，大太太只得亲自出来，将两人扶起，带到了门上：“弟妹糊涂，这样冷的天把孩子的腿冻残了，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蒋氏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心高气傲，此刻哭得肝肠寸断：“我之前才是糊涂！”
    大太太叹了一句：“并非老太太心狠，当初你们娘俩离开，那些官兵们是记录在案的，朝廷一向是这个规矩，落难家族的女眷一旦逃回娘家，就是自行和离，所带去的孩子也不再为本族之人。”
    蒋氏几乎晕厥，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宪哥儿在一旁焦急地问母亲：“那我现在究竟姓什么啊？我明明是姓唐的！”
    “你那一晚吃着外家送来的熏肉，怎么不说自己姓唐了？”门咣当被打开，进来的是展颜。
    展颜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此刻却一滴泪也没掉：“那些规矩也不是现在才说的，娘明明早就知道！当初受不了苦，没有与唐家风雨同舟，如今唐家恢复了荣华，又带着孩子来认祖归宗，实在是……”
    宪哥儿急得哇哇哭起来，蒋氏盯着自己的女儿，眼睛几乎都瞪红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展颜却泪眼模糊地直摇头：“你却弃自己的肉于不顾，狠心离开，让我独自留下。”
    大太太急忙道：“都是亲生的娘俩，何必说这些绝情的话！这些事情总有法子扭转！老太太也也在想万全之策，既能避开律法，又能护你们周全！”
    这下子，娘三个一起问：“什么法子？！”
    大太太叹了口气：“等二弟回来，想法子认宪哥儿做义子……咱们家若真能出海立功，上头估计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二太太怔了怔，这也的确是个办法：“那……我呢？”
    “那就看二弟到时怎么说了。”大太太也觉得这话题有些尴尬，便亲自给这娘俩披上了更厚的斗篷，“如今你们先回蒋家，等二弟他们回来了再做打算，亲的就是亲的，打断骨头连着筋。”
    蒋氏心里却清楚，自己终究是会是个尴尬人了，如同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就难了……唉，自己酿的苦果只得自己吞咽。
    “大嫂，我还是想见见老太太，给他老人家磕头赎罪。”
    大太太却叹着气摆了摆手：“回吧，老太太说了，她与你，永生不复相见。”
    蒋氏踉跄欲倒，最终跌跌撞撞拉着儿子走了出去，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蒋氏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果然见女儿在后头默默送自己。
    “我听说沈家要开蜡梅宴了，展儿也去看看吧。”蒋氏回过头来，勉强对女儿挤出一个笑容，虽到了这步田地，心里还记挂着女儿的终身大事。
    展颜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身体，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此时却努力定了定神，走过来对母亲道：“若是母亲日后没有去处，就跟着我住，有我一顶屋檐就有母亲的住处，有我一碗饭就有母亲的半碗。”
    一番话更说得蒋氏无地自容，紧紧攥了攥女儿的手，如游魂般拉着儿子走进了外面铺天盖地的风雪。
    ……
    沈家的腊梅宴，自然还是要参加的。
    唐家的女儿们收到的请柬都与别家都不同，乃是烫了金的。
    姑娘们也有一种峰回路转扬眉吐气之感，因此在着装打扮上都好好花了一番心思。
    如今可掬也快十一岁了，被姐姐们打扮成个小仙女的样子，也一同去参加花宴。
    笑笑穿一袭淡藕灰色的衣裙，外面围了一领白狐狸皮斗篷，姐妹们都嫌她打扮得太过素气。
    笑笑只是神秘一笑，并不做声。
    等到了沈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温西岫穿了一身与笑笑同样颜色的衣裳，外面也罩了一领白狐斗篷。
    “嗬，你们这是……”
    “这叫情侣服~”笑笑捂脸道。
    “快盛不下这俩人儿了~”姐妹们调侃两句，就四散而去了。
    笑笑与温西岫走在开满腊梅的小径上，连鞋子都是同样的颜色，薄雾灰上绣着银色的海浪纹。
    笑笑就挽着温西岫的手臂同行，两人也并不甚在意旁人的目光。
    待走过了这条小径，前面就是一大片冰心腊梅林，偏偏就在一棵腊梅树下遇到了金仲伦。
    三人都停下了脚步，金仲伦温和地看了看笑笑，便冲温西岫微微一笑。
    温西岫也报以一笑。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句：“金二哥哥！”
    金仲伦回首一看，是唐家最小的女儿可掬。
    可掬绾着双螺，头饰是两圈碎碎的银铃，小跑过来，拉住金仲伦的袖子：“我们四处在找金二哥哥呢，如今三缺一！”
    金仲伦便向笑笑两人拱了拱手，随可掬去了。
    可掬这孩子一向心思细腻，方才远远就看出了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才出此一招，自认为帮金仲伦解了困。
    此刻渐渐走远了，才忍不住对金仲伦道：“金二哥哥是最好的，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金仲伦也未想到，自己居然得到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同情与安慰，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便伸手轻轻抚了抚可掬的头顶：“可掬也是最好的。”
    可掬觉得自己是大姑娘了，个子也高了，突然被抚头顶还有些不习惯呢，此刻便学着淑女的样子道：“金二公子谬赞。”
    金仲伦更是被其逗乐了：“可掬明明就是最好的。”
    可掬这才发现对方似在调侃自己，便学着五姐姐曾经的样子，耸了耸肩膀，摊摊手道：“一般般过得去啦~”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快要完结了呀，真舍不得你们这些可爱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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