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牧行路

    
    “院长，您叫我？”
    “水镜薰啊，这么快就过来了。来来来，随便坐。”伊塔米院长还是一如既往对他亲切。“那个……你的那几个同学的事……”
    “好了院长，不要说了，我已经不要紧了。”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再次想起而致情绪失控，薰赶紧打断他的话题，“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我听说你假期不打算回家？”
    “嗯，想在学校附近找个兼职工作帮家里减轻点负担。”虽是这么说，也只是敷衍一下院长，因为院长并不知道自己的记忆恢复这件事。
    其实，薰不想回水镜家是因为自己如今已经长大，再依赖水镜孤潭和缀玥父女就太过分了。和苍召提了这个想法之后，苍召虽然感觉无所谓，但是因为【生体链接?制约】效果的存在，也决定留下来，结果缀玥也以“父亲作为猎魔人几乎不回家，回去了也没意思”为理由决定不回去。千城迈因为要努力赶上之前落下的功课同时也因为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而留了下来。只有凤蝶虽然一万个不愿意，但还是被仆人接回了家。
    “想不到你还挺为家里着想。”伊塔米哈哈笑了起来，引得薰也跟着牵动了一下嘴角。“其实我是想请你给我小儿子做陪读。”
    “啊？”薰以为自己没听清，“做陪读？”????“没错，给我儿子暮伊卡做陪读。”
    “您在开玩笑吧？有您这样的老师还需要什么陪读？”薰其实是在推辞，他可不想天天在伊塔米院长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不是的，我的小儿子可不像他哥哥库鲁希，”伊塔米忽然满面愁容，“他完全不学我的法术，反倒热衷于那些拳脚之术，最近天天烦着我让我给他找个对手——”说到这里他突然慌张起来，赶忙掩饰，“不对不对，是给他找个陪读……”
    “您……不会是想让我做他的靶子吧……”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辛赛这个奇葩原院长，随后脑海中浮现了“这一家人都一个德行”这句话，心里对伊塔米院长的崇敬之情立刻降下一截。
    “好吧好吧，我就直说吧，我家这个小儿子，已经把五六个陪读赶跑了，我也真是拿他没办法。正好你成为了【障壁师】，而今年只有你一个【障壁师】选择假期留校，所以我想一方面让你转换一下心情，训练训练你的防御能力，另一方面想让你帮我照顾一下我儿子。不过你来不来自己决定。”伊塔米院长此时与其说是高高在上的院长，更像是个溺爱儿子的父亲。“对了，工钱是每个月三百赫利尼斯金币，另外吃住免费。”院长脸上一个狡黠的笑一闪而过，他注意到一提到三百赫利尼斯金币，水镜薰的眼睛立刻发出光彩。“如果想去，我希望你明天就动身。”
    “呃——可以是可以……”
    “这么说你决定去了？”
    “嗯……好吧。”
    “太好了！就这么定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似乎早就准备好的纸条，“这是我家的地址，我和孩子的母亲都很少回家，照看庭院和陪伴暮伊卡的事就交给你了！”
    薰捏着那张纸条，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吁——”悠长而又有力的唤马声。“客人，到了。”
    “呃，好，谢谢。这是车钱。”薰从马车上下来，因为传送门服务太贵了，只好选择了乘马车前往伊塔米院长家。
    “谢谢乘坐！”车夫点头致谢，随后又是一声长长的“驾——”激起一片尘土。
    院长家坐落在离学校二十多公里外秀美的水月山上。正如其名，水月山最有名的景观就是“山潭月影”了。这座山并不高，但因为有着丰富的地下水资源，故而在山谷中形成一汪清潭，又因为潭底遍布荧光石，会感应月光的明暗，闪耀出恍若极光仙境的清辉。而院长的长月山庄就坐落在潭畔的山崖上，整片潭水尽收眼底。
    此时，太阳还流连在对面的山头处，流霞已经漫上天际，绯红之中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挂在半空的模糊的月亮了。
    薰沿着崎岖的山路登到半山腰，终于走到了长月山庄的大门口。他胡乱擦擦汗，深吸一口气，“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
    “打扰了！我是伊塔米院长请来的陪读，有人在吗？”
    依然没有回音。
    “打扰了，那我进来了！”
    “嘿——”
    薰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充满童稚的叫声，随后他的右侧，一声巨响，【护身防御】发出弧形的金色光芒，然而只是感觉有个影子一掠而过，根本无法看清样子，接着，左侧的防御也触发了，然后是上面和身后，薰只能听见防御被冲击时发出的刺耳巨响，仍然无法看清人影的样子。“这家伙有两下子，我的防御已经比以前强多了，被他这么一打，竟然眼看着就要碎了，得赶快——”思维还没跟上，薰已经抽出青木杖做好了防御，随着防御壁“啪”的一声碎裂，一个飞踢从正面猛地踹过来，他赶紧用青木杖防御。眼看这一记飞踢已经被防住，那个家伙借着防御壁的反力一个回旋平稳落地。
    “厉害啊，能够防住我的攻击。爸爸这次请来的陪读还不错！”
    薰担心地摸了摸青木杖裂缝的地方，刚刚的防御，有点用力过猛了。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你就是暮依卡啊？果然像院长说的，很擅长体术，不过——”他其实想说，“不过你可不像擅长体术的人啊”，但是他忍住了，这种话有可能是人家的忌讳吧。他仔细端详起这个孩子:也就十二三岁，一头柠檬黄的刺刺头，眼睛是未夹杂任何世俗喜乐哀愁的纯净的淡紫色，又大又亮，水灵灵的，如一块未经琢磨的水晶；又尖又翘的小鼻子一看就是个捣蛋鬼，不过这些不足以说明他不像擅长体术的人，足以说明的是他那苍白的肌肤和纤细的四肢。“这简直就是一个蔫弱的小魔法师嘛！”
    暮依卡朝薰甜甜地笑着，仿佛洒下的阳光一般，那若隐若现的小虎牙更显出他的调皮可爱。不过这也只是薰看到他这表情的一秒钟之前的想法，几乎一瞬之间，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凌厉，接着一记重拳飞了过来，击破了薰刚刚构筑起来的【护身防御】。因为完全的【护身防御】构筑需要很长时间，所以这一次的防御远远不如刚才，防御如玻璃般破碎之后，薰又飞出了十多米，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
    “诶哟——我的天，摔死了！”薰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眼睛金星直冒，屁股连接到脊柱一大片几乎痛到失去知觉，胃里也不由自主地翻江倒海，半天连爬都爬不起来。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薰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哼哼。不一会儿，眼睛里的金星慢慢消散，薰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暮依卡，他那纤细苍白的胳膊完全看不出竟然有那么大的力气。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睛在流霞的映照下有些微微发红。
    “你有种熟悉的感觉，”暮依卡微微抿着嘴唇，好像在微笑，又好像没有表情，“我讨厌你。”他转身走回了那个巨大却孤独的房子里。
    薰一只胳膊拄着地，好半天才缓过来，“这小孩爆发力太强了，真难想象是伊塔米院长的儿子。”他用还没完全清醒的脑袋思考着。“刚来就是致命打击啊……”薰捂着腰，一瘸一拐地走进长月山庄。
    长月山庄除了伊塔米之外还有一个管家和两个老女仆，只不过大家深知这怪小孩的脾气秉性，只要是他出来撒欢儿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躲回房间，只能说薰来得太不是时候，赶上了暮依卡玩耍的时间。
    “水镜薰先生身体素质真不错呢，之前几个陪读第一下就被小暮撂倒了，哈哈！”管家一边给薰涂抹早就预备好的药膏，一边带着骄傲的语气说着，就好像爷爷在炫耀自己的小孙孙多么能干。
    “也就是说我这个靶子当得合格了。”薰无奈地用胳膊拄着头。
    “还差得远呢！您这不也是光荣负伤了嘛！”老管家温和地笑了笑，“药上好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对了，管家先生，我想问您一件事。”
    “哦，什么事？”
    “您说，我刚刚来，也没做错什么，暮依卡为什么说讨厌我啊？”
    “因为你的权杖吧。”
    “权杖？”薰拿起身边的青木杖，“对了！这是库鲁西的权杖！库鲁西是——难道真是这个原因？！”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拿到库鲁西先生的青木杖的，不过既然是伊塔米先生让你来，那一定有他的理由吧。”老管家似乎回忆起了过去，面色有点阴沉。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柔和的声音叮嘱薰，“也许你能让小暮有所改变呢，这孩子啊，从小父亲母亲就很少在身边，并不是不关心他，实在是作为院长的伊塔米先生和夫人太过忙碌。这孩子是我和两个女仆看着长大的，以前还有库鲁西陪着他，可是五年前库鲁西又去世了……唉！”重重叹了口气之后，老管家蹒跚着回房去了。
    薰关上分给他的那间偏房的房门，疲倦地躺在床上，不知什么时候便沉沉睡去。
    “这里的景色还是这么熟悉啊！”
    薰隐隐约约听见熟悉的声音，他懒懒地皱皱眉，“辛达先生，您怎么又出来了？”
    “因为你给我注入魔力啦！我当然能出来了。”
    “那我就不注魔力了。”
    “别啊，咱们久别重逢，应该叙叙旧嘛！”
    “叙什么旧叙旧，我都要让你那个好侄子打死了！”薰现在跟辛达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客气。
    “你说暮依卡啊？我死的时候，他还没出生，现在已经这么大了啊！时间真是不等人啊！”
    “你还感叹上了。”
    “经历过死亡的人，往往感叹就比较多嘛，哈哈。”
    “……”
    “来，这宅子我也住过很多年呢，我带你转转吧。你知道这里有个名胜吧？对，就是‘山潭月影’，现在正是观景的好时候，咱们去观景台看看。”
    循着辛达的指示，薰来到了豁亮的观景台，此时，正是月光普照，面前的起伏的峰峦都沉睡在无边的暗影中，只有迎着月光的那一面山坡呈现出茫茫的灰白色。而最美的山潭，映着月光，反射出迷迷蒙蒙、如纱似雾的婀娜光辉，幻如飘渺的仙境。潭中的月影在荧光的渲染下，甚至比天上的那轮皎月还要娇媚。
    “真美啊！”薰不由得发出感叹。他坐到汉白玉打制的精致的椅子上，静静望着这番景象。
    “小薰薰，你能来这里我也很高兴呢。真怀念这里的景色。”
    “辛达先生能看到吗？”
    “透过你的眼睛，能看到啊！对了，我感觉到你的记忆和心态发生变化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都能感觉到？”
    “当然，我是你召唤的，我当然能够察觉到你的心理变化。”
    “我以前为了逃避过去封印了记忆，因为朋友的死，记忆的封印被冲破，我便想起了以前的事。”
    “这么说能够看懂古代文，果然是因为——”
    “嗯，我曾是祭炎家的长子。”
    “祭——祭炎？！你说你是祭炎鸿烈的孩子？！”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了。
    “是的，欸，你的语气怎么变了？”
    “哦，没，没什么，对了，话说你记忆恢复之后，我感觉你比以前要坚定许多呢。不过，你怎么会有仇恨呢？”
    “我被家族抛弃了……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他们还杀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现在已经不是祭炎家的人了，我叫水镜薰。”
    “啧啧——”
    “你在和谁说话？”薰的背后又响起了那个童稚的声音。一个四肢纤细的少年从阴影中走出来。月光下，他的皮肤更显苍白，让人担心他是否营养不良。
    “哦，是暮依卡啊。之前受你‘招待’我已经吃不消了，我有错，我全都跟你道歉，你可千万别再给我一拳了。”薰不等他再说话，赶紧说好话，他的后腰现在仍然隐隐作痛。
    “你在跟谁说话？”暮依卡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
    薰明显感到了压迫感，他随后镇定下来，“我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从暮依卡的声音中，听不出他是在怀疑还是相信了他的回答。
    “我喜欢没事的时候一个人自言自语。”
    “哦。”
    暮依卡飞身一跃，坐到栏杆上，吓得恐高的薰出了一身冷汗，那下面可是山崖啊，山崖下可是深潭啊……不过暮依卡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来回踢着腿，看上去就像坐在平地上一样自如。
    “那个——是从哪弄到的？”他指着薰腰间别着的青木杖。
    一阵寒意如触电般传到薰的每一根神经，他意识到，这孩子很可怕，如果回答不好，很可能再吃一拳。
    “是伊塔米院长给我的。”
    “为什么？”
    “因为这把青木杖想要借助我毁灭自己。”
    一阵风从薰的脸上呼啸而过，他的头发顺着风向后飞起，暮依卡的拳头正摆在他面前。也许是没反应过来，薰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