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牧行路

    
    “呼——”薰长长吁了一口气，“我得感谢你不打之恩啊。”
    “请你离开我家！”暮依卡一甩手，指向大门口的方向，“我讨厌你！”
    “我可是你父亲聘请来的陪读，不能说走就走。”薰假装倒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暮依卡虽然厉害得有点吓人，可毕竟只是个小孩子。
    “你不走，我就打你！”他又攥紧了拳头。
    “别、别，有话好好说嘛！别动不动就打人。亏你还是生在名门之后呢。”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他只是小孩子，他的语气不觉变得有点像大人的说教。“最起码你得说说，我为什么这么招你厌恶吧？我不能不明不白地走啊！”说是这么说，不过还有让他惦记的东西——伊塔米院长承诺的那三百赫利尼斯金币。
    “我就是讨厌你！你赶紧给我走开！”暮依卡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他那纤细的胳膊都在微微发抖。
    “至少你要说明赶我走的理由。”
    “你明明不是我库鲁西哥哥，凭什么拿他的东西！”他终于说出了真实想法，他之所以如此排斥水镜薰，果然是因为青木杖。????“我说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是伊塔米院长交给我的。”
    “那也不行！把我哥哥的东西还给我！”说着他猛地向薰扑过来，抢夺他手中的青木杖，薰试着反抗一下，但他怎么可能在力量上胜过暮依卡！结果青木杖毫不费力就被抢了过去。
    一阵淡绿的光芒在青木杖的杖身一闪而过，尽管薰还在惯性地揉着虎口，但他分明被一个声音吸引了注意——“小暮，不要任性哦！”是一声带着怜爱的嗔怪。
    “哥——哥哥——”暮依卡手中的青木杖滑落在地，他茫然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这声音却再也没有出现。他生气地死盯着水镜薰，好像哥哥正是他带走的一样，“把我哥哥还给我——！”他一手做好蓄力准备，然后飞快地向薰的脑袋挥去。
    又一阵风从薰的脸上呼啸而过，他的头发再次顺着风向后飞起，几乎和刚刚的场景重叠，暮依卡的拳头摆在薰的面前。
    薰完全没有躲避的意思，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暮依卡。
    暮依卡就这样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纹丝不动，他的拳头，几乎擦到了薰的鼻尖。
    “把我放开！”
    “现在不行，我可怕你再打我一拳。”
    “混蛋！快把我放开！”
    暮依卡的四周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薰花费好半天偷偷施展的束缚术在这巨大的能量面前也发出哔哔啵啵的破裂声，眼看就要被冲破。
    “糟了，我这不成熟的束缚术最多也只能束缚十几秒，现在让他这么一折腾估计马上就完蛋了，以他的速度，逃跑肯定没用……”薰的脑袋不得不快速运转起来，瞬间的利弊衡量之后，他索性稳住脚跟，专心致志咏唱起【防御结界】的祷文来——与其逃跑，这时候，只能赌一赌自己的防御能力了。
    一声巨响，暮依卡已经完全挣脱束缚，他卯足了劲儿，朝着薰的位置咚咚打过去，一边打还一边大声喊着:“让你不放我！让你非要留在这儿！”空气中翻滚起烟尘，烟尘中偶尔可以看到拳脚和结界碰撞时发出的金色光芒，在这片烟尘之中，伴随着爆炸声，仿佛隆隆的闪电奔雷。
    也许是气出够了，只见暮依卡的身影从烟尘中冲出，顺着观景台的栏杆飞快地掠了出去。
    烟尘散尽，薰从角落处狼狈地爬了出来，不过他没有受伤，他用了个“金蝉脱壳”的小计策:把【防御结界】设置在了汉白玉椅子上，让暮依卡先看到自己就在结界中，然后自己借助弥漫的烟尘从结界中脱身，一边维持结界，一边躲在一边，等暮依卡出了气才爬出来。
    “唉，我的【防御结界】竟然在保护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东西时才最强大，明明我自己才是最需要保护的！”他一边抖掉身上的灰尘，一边看着那个完好无损的汉白玉椅子，愤愤地念叨。
    “诶呀，我这侄子不错啊！”辛达在一边看热闹一样，笑嘻嘻地说。
    “真会说风凉话，我今天已经被你这个好侄子痛殴两次了。”薰
    “水镜先生！”老管家和两个老女仆慌慌张张地跑到观景台，“暮依卡离开了长月山庄！”
    “什么？！”薰惊慌地跑到三人身边，毕竟自己是院长请来陪读的，这三更半夜的，就算是暮依卡很任性，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真是不好说。
    “这整个长月山庄都由伊塔米先生的防御结界覆盖，但是小暮前往的地方并不在结界之内，我怕他会出什么事！”老管家紧皱着眉头，因为担心暮依卡，他脸上的皱纹更多更密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薰赶紧追问:“这么晚了，他会去哪啊？”
    “是卑耳之溪！”旁边的一个老女仆插了句嘴。
    “卑耳之溪？这名字我好想在哪听过……是个什么地方？”
    “这个——是库鲁西先生的长眠之处。”女仆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我看他去了传送室，喊了‘卑耳之溪’。”
    “既然如此，我这就过去吧。”
    边说，几个人边火速前往传送室。传送室是伊塔米院长的妻子——魔法学院博学教授虹女士的工作间，那里有一块传送水晶，本来传送室的门都是紧锁的，只有管家有钥匙，但也不知道暮依卡这次用了什么办法，竟然打开门毫无障碍地进去了。
    “传送水晶可以将人传送到他言灵所述的地点，如果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地方的具体画面，到达的位置会更准确。”老管家说，“我和两位女仆因为生命之源在这所宅子里，无法离开山庄，所以拜托您了！我把我见到的卑耳之溪的样子画下来，不过我没有去过库鲁西先生长眠的地方，只到过周边，听说只要沿着卑耳之溪逆流而上就能到了，还要麻烦您多费心找找。”管家趁着说话的间隙便把卑耳之溪最有代表性的样子画完了。
    借着魔法灯光，薰仔细看时，只见那溪流里洒满了乳白色的琈玉，在这些琈玉的映衬下，整个溪流仿佛一条牛奶河，这已经足以成为标志，不过他已经没有时间感叹管家的精湛画工了。薰又特意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还好不是十五，即使超出【生体链接】的范围，对苍炎也不会造成影响。他赶快在脑海里构建出卑耳之溪的样子，触摸了传送石，并喊了一声“卑耳之溪”。
    “这就是……卑耳之溪……”
    即便有月光，卑耳之溪依然黑洞洞的。薰抽出青木杖，在空中一画，施展了照明法术——可以较长时间维持光亮的【星辉】。一片黑暗中，一个微小的光点倏然亮起，悄然移动着。
    耳边回响着寂静的风声和清冷的水声；皮肤感受到的，是侵骨的凄寒，瑟瑟的令人浑身不适。眼中，尽是昏黑的土地，不见一丝生灵的迹象，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烧焦的残木断枝，却更显得苍凉恐怖。不过溪水中的那些乳白色的琈玉让人能够肯定这里正是卑耳之溪。
    薰的瞳孔剧烈地跳动着，眼前的景象，在潜意识中刺激着他的神经，这景象也一再触动他的内心深处——方圆之中似乎尽是灰烬，能造成这么大范围的灼烧，毫无疑问，只有像父亲祭炎鸿烈那样的控火高手才能做到。
    “又回来了……这里十六年前曾发生一场大战。”是辛达的声音。
    “辛达先生，你出来了？我对这里有点印象，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这印象源自哪里。”
    “你……如果你真的是那个祭炎鸿烈的长子的话，那这个世界可真是太小了。”
    “这话怎么说？”
    “你的额头上是不是有个十字印记？”
    “嗯。”薰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印记，“之前见你见面的时候你没看到吗？”
    “哼，果然如此。本来我应该注意到的，可是竟然鬼使神差地没发现！既然有印记，那就不会错了。”
    “你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这个？快告诉我吧！”冥冥中他意识到，辛达接下来的话，可能帮他解开多年的心结。
    “这要提到你那个早逝的母亲——青萝。”
    辛达这次竟然没有再绕弯子，直接告诉了薰，可是比起吐槽他，薰更惊讶于他说话的内容。
    “什么？！我母亲是祭炎明瑞啊？而且她也没有死。”薰一激动，差点掉到河里，裤腿都弄湿了。不过他仔细一想，“青萝……我听过这个名字，对了！是夜先生！他让我务必记住青萝这个名字，难道真的是……”
    “你和青萝那时抱着的孩子年龄一致，又是祭炎鸿烈的长子，还有十字印记，不会错的。从你的话里，应该从没听你父亲说过‘青萝’这个名字吧？也是，他又怎么有脸告诉你他是杀了你亲生母亲的凶手呢！”
    “什么？！这不可能……您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他的腿有点发软，连着踉跄地走了好几步，随后呆呆地站定。
    “边走边说吧，我有点担心暮伊卡。”辛达停顿了一会儿，开始了讲述:
    “祭炎鸿烈和青萝在一起并没有得到家族的允许，但是那时你已经出生，得知这些的祭炎家上代族长，也就是你的祖父要处死青萝和你，不得已青萝决定带你一起出逃，而当时负责保护青萝出逃的，就是我。这里发生的那场大战——卑尔之战，我就死于那次大战中。”他再次停了下来，似乎对接下来的话还有所犹豫。“算了，告诉你也无妨，我被你的父亲祭炎鸿烈杀死在这卑耳之溪。”
    “这……您这话说得太突然了，我……”薰一脚踩空，一下子摔到了溪流之中。
    “不要紧吧？你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不过这是事实。”
    “我……我……辛达先生，”他在水中坐起来，好在溪水不深，坐起来也就到薰的大腿。
    “或许我不应该立刻把这一切告诉你。”辛达像是在安慰他。
    “不，辛达先生——”薰用胳膊支住头，肩膀微微颤动，似乎在哭泣，可是仔细听，他发出的却是呵呵的轻笑声。
    “你——不要紧吧？”辛达以为薰一定是疯了。
    隔了一会儿，薰才说话，不过这话却让辛达吃了一惊。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现在我知道，我妈妈并不是那个整天嫌弃我的祭炎明瑞，她也愿意保护我！”尽管控制再控制，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也许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一个已经逐渐走进成人世界的男孩子来说，落泪已经被认为是一种羞耻了，但是当真正体会到母亲的那种伟大的爱时，这份眼泪难道不应该被尊重吗？
    “何止是保护你……她甚至为你……付出了一切！”辛达也表现得十分激动，但他并没有针对这句话再说太多。隔了一会儿，他再次发声，“薰，起来吧，不必再为此而烦恼了。”
    “谢谢您，辛达先生。”薰努力从水中慢慢站起来，黎明时分的卑耳之溪，寒气彻骨，只是在水中浸泡了一小会儿，薰就觉得仿佛体内的热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不觉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在寒风中站定，“没想到，是那家伙杀了你……”
    “这……没什么，是我自愿的，我和你母亲是……是最好的朋友嘛！”
    “我一定会为你和妈妈还有夕彦他们报仇。”他攥紧双拳，紧闭双目，暗下决心。被水打湿的头发上，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落着水珠，不知何时起，薰的外貌也偷偷发生了变化——脸部的轮廓更清晰了，目光也较以前更为坚定。的确，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人，每个人，都在悄悄地不断成长。
    “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报仇，我不是想灌输给你仇恨。你也是一个牧师，应该知道仇恨是一个环环紧扣无限循环的黑洞，刚刚我说的一切，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由你自己判断。不过我想看到的不是心怀仇恨的你，而是能够勇敢面对一切、接受一切，还能够继续前行的你。”
    “是，感谢您的教诲。”
    “嘿！小薰薰你竟然对我用这么尊敬的词啦！哈哈！”辛达竟然瞬间又变得嘻嘻哈哈。
    “还不是因为您难得正经一回！”薰会心一笑。
    不远处的山谷中，突然腾起一大片火光，借着闪出一个明亮的光点，随后又传来惊天的响声，接着又闪出几个光点，连带着轰隆隆的声音追袭而来。火光在薰的眼睛中燃烧，让他猛然想起几年前那冲天的烈焰。
    “不好，光顾着说自己的事了，暮依卡有危险！”薰也顾不上湿透的衣服，用自己能够跑出的最大速度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