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韩信背水斩陈余 汉王濯足气英布 4
【一场游戏一场梦,此处说的乃是英布。】
且说英布突出包围,马不停蹄,一口气奔了六七十里,望着天色渐明,后面不见有追兵,方敢下马歇息。诸将兵士三三两两,聚拢过来,总共才二千多人。英布一屁股坐在青石上,长吁短叹。张买道:“此乃天意,当有这场灾难,抱怨不得。今唯去投汉王,方有复仇之望。”英布道:“这等狼狈,如何见得汉王?”张买道:“此言差矣。圣贤尚有窘迫时,况常人乎?周文王羑里成囚,竟得建立新国;晋文公四处颠簸,终能夺取君位。大王投汉,乃一时之举,若能借得势力,重拾江山,亦为美事。好在随先生正立身旁,所存疑虑,尽可相问。”英布道:“事已至此,只能投汉王。”遂请随何做那引见之人。随何心中暗喜,满口答应。于是,英布引众人望河南路而走。又恐霸王派兵拦截,便不敢走大道,一路间行,径投荥阳而来。
不一日,已到荥阳界口。随何让英布离城三十里安扎营寨等候,道:“待在下先入城去报知汉王,请他摆半副銮驾,率众官出境来迎。”英布满心欢喜,道:“先生费心了。”送走随何,便教诸军将,就大路边扎营歇息。英布自思:“此次起兵,帮汉王渡过了危难;汉王仁厚之人,自当感谢,岂无回报?得知我来,少不得鸣锣打鼓,安排车驾出城来迎接。”便吩咐军士,把那战盔铠甲都擦洗干净了,换一身新锦袍,在大帐里坐等。过去两三个时辰,却不见有半点动静。英布心焦,问道:“可听得鼓乐之声?”左右道:“未曾听到。”英布道:“这随何去了大半天,音讯也无。难不成将我等诓骗至此,他却藏身走了?”正待发作,却见从帐外走进一人来,抬头看时,正是随何。英布怒道:“安敢戏耍本王?”随何道:“随某做事,向来真心实意,怎会戏耍大王?”英布道:“你道汉王,将用銮驾来迎我。今半天过去,人也不见一个,不是蒙骗本王,是啥?”随何拜道:“非这等说,实是事出有因。原来汉王上月与楚交兵时,左肋不慎中了一枝弩箭,到今日,疮口方才愈合。周勃等人恐汉王箭伤复发,执意不肯让他出城来接;都说折节迎降者,有失威仪。唯在下深知,大王乃人中豪杰,起兵反楚又有功于汉,上前与之争辩。无奈势单力薄,比不得他等人多气壮,磨了半截舌头,仍不能让汉王出城来迎接。想我随何也是个守信用的人,却教大王在此受冷落,食了前言,好不愧疚。便赶了来,给大王陪罪。”英布听了,嗔怪道:“寡人好端端的在九江做王,听你几句说辞,一时脑热,竟就反目与西楚成了仇敌。今个势穷来投,却遭此等相待,便是好脾性的人,也受不得这般作弄。真真气杀我也!”众人没个不气,你一言我一语,都骂汉王不仁。张买道:“事情已到这一步,怨也无用,还请大王早拿主张。”英布沉吟半响,道:“汉王不出来迎接,难道寡人不能入城里去见他?”对随何说道:“你今就引我去见汉王。”随何道:“在下陪大王前去便是。”当下二人,入到城内,行宫门前下马,要见汉王。
行宫大门敞开,门廊之下站两行甲士,身披银铠,手持戈戟,好不威严。门官见说,入去禀告。未有多时,出来道:“汉王在后堂内等急了,叫请九江王快来相见。”英布心里暗忖道:“汉王果有出迎之心,却是周勃等人护主真切,把给拦挡了。”胸中怒气,早已随风消散。便跟着随何,进入宫里。走过禁门,却未看见有甚人守卫。随何道:“此座行宫外严内宽,里面平时不设人守。”英布道:“大度之人,方有如此做派。”由着随何指引,径望里走。三转两拐,到一个大殿前,牌匾上金书“三思堂”三个字,道是汉王读书之处。大门开着,英布随同入去,见正面四块紫檀屏风上,刻着山河日月之图,精美无比。待转过屏风,再看面前景象,差些个把英布当场气晕倒。只见汉王醉眼惺忪,正由四个美人搀扶在卧榻上洗脚。怀疑自己走错地方,一步来到了逍遥宫中。当下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却听汉王道:“九江王,别来无恙乎?”英布没奈何,只得上前施礼,道:“老友英布,昨为楚军所败,妻子俱陷,穷途末路。闻大王能容天下之士,乃不顾羞惭,赶来相投。”却见汉王微睁着眼,道:“今酒已多,难迎上宾。请九江王先去馆驿内歇住,明日当设宴款待。”说罢,便教美人扶着,走到里边睡觉去了。
当时把英布晾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大怒,道:“寡人厮杀拼命,抛家弃国,为的都是你汉家,今却等来濯足相见。这般无礼,摆明了觑我如粪土!心中好比冰水浇泼,直凉到脚底!”恨道:“罢,罢!既已如此,这驿馆怎还呆得?乘早回营,准备上路。”一跺脚,转身要走,随何拉住,道:“大王欲何往?”英布道:“你管我做甚么?寡人自与众人重回九江去。”随何道:“那项王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你,若是回去,岂不送死?还不如在此宽心等待,汉王明日必当重用于你。”英布听了,愤闷道:“那濯足的盛情,我已领了。常言道:‘头醋不酸,二醋不焰’,既被看轻,岂还指望得甚重用?如今这九江又回不去,普天下没一处可以容身,却走哪里?不如就这里自杀了事。”说到苦处,拔出宝剑,便要自刎。随何慌忙夺下,道:“大王,使不得!蝼蚁尚且贪生,为人怎不惜命?大王英雄盖世,投左则左重,投右则右重,何处不立功业,何处不取王侯?奈何做这自尽的勾当!可不是匹夫匹妇之识,好短见也。”英布叹息一声,道:“气也没处释放,还道甚么取王侯,立功业!想我英布,曾是威风八面,横行天下,今却落到这个地步,怎不沮丧?与其苟活于世,不如死了干净。”随何道:“此话差矣。我家大王,仁厚大度,素有长者之名。今酒后失礼,薄待大王,实非其真意。酒醒之后,必然愧悔,少不得要隆重接待。大王且于馆内耐心等上一夜,明日汉王若还是这般轻看,在下便随了大王别投他处去。”
正说间,只见屏风后走出两个典礼官来,恭恭敬敬,请英布去驿馆歇息。英布经不住随何苦劝,便随典礼官来到驿馆。此刻天色早已昏黑,看那馆驿中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英布下马,见大门口甲士环立,俨如宫前宿卫,大为惊讶。典礼官引着英布,径入大门,却见房前过道上,十来个侍者,分列两厢,垂手站那里,恭敬之态,与侍奉国王一般无二。英布愈发惊讶,心里道:“怎地与刚才判若霄壤?”心中怨气已消了二三分。两个把英布引进后堂,厅内一周遭都是新添的陈设,十分华丽,案桌上摆着陈年好酒、珍馐美味。英布又惊又喜,适才的怨气自又消减了三四分。正嗟叹时,忽听得外面有喧闹之声,待要问时,早入来好几个人,为首的乃张良,身后的是那卢绾、陈平、周勃、郦食其。英布慌忙上前施礼。众人还礼,张良道:“汉王箭疮方愈,故不能劳其大驾。却中午又多饮了几盏酒,醉了,甚多失礼。特让我等登门造拜,一来替我主谢罪,二来给九江王接风洗尘,休要见怪。”英布陡然受人恭维,反倒无所适从起来,谢道:“如此美意,感激不尽。”张良请英布坐上座,而与卢绾等左右作陪。席间,张良几个频频劝英布酒,座上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饮至半酣,张良便叫坊司女乐,进来歌舞助兴。乐声响,绕梁音韵已悠扬;长袖摆,追月彩云亦逍遥。但见:声声悦人耳畔,个个映入眼帘。真个是:一曲流水春风醉,十段袖舞醉春风。
歌舞未了,英布早已乐不可支。见那些个女伎,妖艳且善歌舞,便借着酒意,跟着手舞足蹈起来,此前的怨愤一股脑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因这场巧安排,便使那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的九江王:俯首称臣收锐气,改头换面立新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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