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朱颜

    
    “你几时回了京的，我怎么不晓得？”
    香气袅袅酒气氤氲，熏得舱内暖意融融，展颜身上披着的披风，顺手便想扔在一旁，手欲举起时又削了力道，顺势对半折起，递与肃宁王道：“喏，还你。”
    肃宁王接了来搁到身后小榻上，手中执了炉上酒壶给展颜斟酒。
    “今儿快午时才回的，旻洲雪下的厚，大前儿路才能行，我们赶了几天雪路，才算是赶着元宵回来的。”
    “那你应是要忙着回宫交差入册，你倒偷起懒来。”
    “我倒是想早些同父皇汇报了交差，只是今日元宵，父皇教我先歇息一日，明日在去宫中复命不迟。”举杯递与展颜又道：“去去寒气。”
    展颜手里举着酒盅，便一副故作艳羡之态摇头道：“皇上真真是疼爱你，晓得你赶路辛苦，特教你歇一日，好生过个元宵。”
    “既是节下，父皇也要安心过个节不是？”
    “算起来，从年前到初八，整个京中官员少说休了半月之假，初八后又忙着元宵，再眨眨眼正月可就过去了。去岁旻洲大胜，贼寇尽去，那儿百姓近况如何该是大事，哪里紧不过年年都有的元宵呢？”
    肃宁王轻轻笑道：“若是论起此事来，各部官吏皆需在侯，不晓得几多官员不能合家过个元宵了。”
    “日日在一块儿的，有什么好稀奇的。”展颜不以为意道：“你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
    “既是父皇有令，我总不能在宫宴上头汇报吧。”肃宁王苦笑道：“颜儿如何对这事如此上心？”
    展颜道：“爹爹说了，每有贼寇起苦的是当地百姓，别瞧着剿了贼便了了，殊不知百姓们至少需个二三年方能恢复了去。昔时爹爹说皇上派到地方去的抚恤钦差不过去吃吃喝喝，叫了府尹来问上几句，便回去交差了，其实如何根本不晓。”
    “故而颜儿是想瞧瞧我是不是真体察旻洲现情了？”
    展颜抿抿嘴道：“人人都道肃宁王勤勉贤能，我想瞧瞧可是名副其实？”说着自个儿不晓得为何不禁笑起来。
    “那依着颜儿看如何呢？”
    “依我看嘛，”展颜故意昂着头傲慢道：“面上似是尽忠尽职，连年节也不曾歇息，只是内里是风花雪月去了还是真正巡视安抚了尚未可知啊。”
    肃宁王哈哈大笑：“不敢说殚精竭虑，尽心尽力还是当得起的。至于颜儿话里的风花雪月么，”肃宁王眼角嘴边皆是戏谑瞧着展颜道：“取次花丛懒回顾。”
    展颜白他一眼，抬手饮尽杯中好酒，咂咂嘴道：“这酒香醇的很。”
    肃宁王却故意瞧不见展颜转了话题，仍是笑道：“颜儿方才这话，可是担心我在外头寻欢作乐？”
    展颜见他仍是顺着方才的话问，心里几分羞几分恼道：“你在外头做什么，与我什么相干。”说完亦觉这话说的更是有些欲拒还迎的意思，倒像是小媳妇同夫婿争吵的光景了，脑里又忙将这年头撇至一旁，面上懊恼不已。
    不晓得怎的在这厮面前面红耳赤胡思乱想的时候真是愈发多了，心里有些着恼，才觉自个儿又低了头坐斗败公鸡，猛地抬了头起来，肃宁王正笑瞧着自己。
    他笑的轻柔自在，眼中情意浓浓，如斯正对面细细瞧了，才发现他面上瘦了几分，少了几丝养尊处优的贵气。
    是了，旻洲乱了数月百姓能填饱肚子尚且不易，纵是衣食不愁，哪里及得上京中山珍海味？只怕连京中百姓家中标准亦及不上的。
    “哎，你不是带了皇上赏的粮米肉禽去的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肃宁王却仍是笑着瞧展颜，展颜面上挂不住了，不禁恼了道：“你再这么瞧着我可回去了，正经同你说话呢！”
    终是收回了目光，肃宁王道：“那是父皇赏给旻洲百姓的，可不是赏给我的。”
    展颜没好气道：“你去了那儿粮米布匹皆是旻洲百姓的，你便不吃不喝得了。”
    “父皇赐了金银钱粮，虽数非庞大，因着是遣我去抚民，不晓得多少人瞧着呢，一处不仔细便落了把柄口舌了。”
    “人人在屋里欢喜过年，你还要在外头冰天雪地赶路，纵是吃了用了落了口舌又如何，那些爱闲言碎语的，下回教他们去试试！”
    “旻洲百姓酸苦，我能多送些物资去也是好的，横竖不过半月，吃的短些倒也无碍。人瘦了些好养回，只是若非这一遭，我竟不晓得颜儿如此心忧于我。”
    展颜手重重拍在小几上佯怒道：“瞧瞧，又来了，我只听说肃宁王贤名远扬，不晓得其人竟如此轻狂。”
    肃宁王接了话亦笑叹道：“古语云‘红颜祸水’便是此理了，可见古人诚不欺我矣！”
    展颜终是忍不住捂着肚子开怀笑起来，好一会子才道：“赶了几天的路不好生歇着，何苦又来这湖上饮酒，早晓得我便不同你过来了。快些吃完回去好生歇着罢，又没甚么了不得的事。”
    “一个人在府里头过元宵，哪里及得上美景如醉美人如斯？”
    “皇上不是在宫里设宴了？岂不比这热闹？”
    “换了是你，你喜欢在宫里赴宴？”
    展颜撇嘴哧一声道：“我才懒得去呢！没得教人不自在。”见肃宁王只顾同自己说话，甚少动箸，索性举筷胡乱夹了好些菜到他碗中，催他道：“行了行了，七王爷您倒是先填饱肚子罢。”
    肃宁王又闷闷笑起来，却也就着展颜布的菜吃了不少。
    用完饭肃宁王问展颜可想游船逛逛，展颜方才在船头瞧着岸上热闹的很，这回却想着这厮许久未歇息了，竟还有心思游湖，不禁道：“有甚么好逛的，你还不回去歇着？”
    又扬嘴笑笑，肃宁王道：“我遵命就是了，待送你回府了，我便回去。只是可惜好一个月明星稀的元宵夜了。”
    展颜不屑道：“有甚么可惜的，明儿十六，月儿可更圆，比今儿还好看呢，明儿再看不成？”又缓缓道：“这会子天色不晚，我自个儿能回去，你回去又不顺道，多跑那些弯路做什么！”
    “可不是方才多饮了几盅，这会说起醉话了！”肃宁王道：“哪里能教你自个儿回去？”
    “我腿脚利索，怎的便不能自个儿回去了。”嘴上不依不饶，展颜心里估摸着怎么也不会教她自个儿回去，便不再执拗随了肃宁王上马车。
    到了府门前肃宁王接展颜下马车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明儿坐不得？”展颜想也不想便道。
    肃宁王了然点点头道：“也好，今儿确是有些晚了，我便明儿再来罢。”
    展颜话刚出口便懊恼不已，听肃宁王又打趣，恼的转身便走，手却教人拉住，肃宁王声音在脑后道：“等等。”
    展颜回头去，发间似是插上一支簪子。
    肃宁王轻轻插上簪子，又细细将发髻打理好，仔细瞧了一会，满意道：“甚好。”
    展颜不明所以问：“你别了什么在我头上？”
    肃宁王道：“先前少见你戴这些，还当你不喜欢，一直犹豫着没送出手。”
    “到底是什么？”展颜说着便伸手去摘，却教肃宁王将手握住道：“回去再摘下来。”
    展颜挣了几下未挣脱便收了手，怒瞪一眼肃宁王，道：“那我回去了。”
    肃宁王应一声“嗯”，展颜又瞧他一眼，转身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