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朱颜

第八十九章 落霞孤鹜终需散 鸳鸯连理各自飞

    
    第八十九章
    衡阳此次雪灾发在春后,大雪猛至教人措手不及。正月时大雪百姓们尚以为瑞雪丰年,来年必是吉瑞收盛,刚进二月亦是连着几日好日头,原本以为天气就要转暖,及至二月刚出九九,狂风夹着大雪突降而来,一下便是十多日,刚冒了绿芽,没两天的庄稼尽皆冻死。
    百姓们才洗了收进柜中的棉衣小袄又尽数拿出来,床上又垫上了厚厚的被褥,仍是抵不住狂怒寒雪。些许人家家中尚余些炭火,这时救命一般忙忙烧起。家中无物取暖的,不多时便扛不住这温变严寒,冻死家中。
    积雪日厚,城里城外出门愈渐困难。未料想突遭大雪,城中无人提前备好粮米,家家户户过完年节元宵存粮已不多,每日只能熬些清粥,不求填饱肚子,只略教腹中有些东西不致饿的泛酸水。饶是如此,诸多百姓仍渐断了粮食,饿死家中。
    时衡阳房顶地下,山层湖面,皆是白茫茫一片雪海;大街小巷皆闻悲伤恸哭之声,却因久不饱餐,连着哭声亦幽幽细号,当真是凄凉哀怨。百姓人心惶惶,惊忧畏惧,不期何日便埋骨雪下。
    大雪下了半月余方停,日头初照,人们方觉复又存活。府尹忙拟了奏折立时报灾情与皇帝,又急忙开仓放粮。
    不晓得是不是府尹奏折写的不甚严重,皇帝却不甚以为意,照例先批文安抚一回,又教府尹着手清点受灾范围同受灾人口,因惦着三月春搜一事,便将此事先放下了。
    大孟治雪灾向来循“报灾情、计灾况、赈灾民”三条。
    肃宁王来前粗略听闻府尹折中所述雪灾一事,那时他尚有护国皇子尊称,皇帝亦对他器重非常,连着奏折亦给他看过,他瞧着奏折便惊心不已,劝父皇重视此事,需派人前去巡查赈灾,春蒐一事不妨缓缓,未果。再说几句时便能见皇帝明显面有不悦之色,只得作罢,来衡阳后方知,其灾情较折中所言更惨百十倍。
    半月里为防疫病,府尹已火速派遣兵士连同百姓一道,先行安葬了殁于灾者,故而肃宁王来时,城中空阔寂寥,满目萧条,叫人感极伤怀。
    肃宁王立召府尹,集县令、里正、里胥于府,商讨后续如何统计灾情,如何温饱百姓。乃分兵士为二,分南北二支,由太守、肃宁王各率一支。
    每支又分八支分队,每队两两为组,以衡阳城中规划建设地图为准,划出每队每组调查范围,自城中至城外,全面统计衡阳受灾情形。至若灾情严重者,肃宁王同太守亲至该处,以慰当地百姓。
    城中统计已毕,城郊远村处因土地广袤山林诸多尚未能全部数完,肃宁王便先亲书奏折回京,上请京中派发赈灾物资,只是半月有余,仍不见回音。
    到如今城内城外灾情皆已呈回京中,却不知为何仍是迟迟不见京中来使,更遑论赈灾物资了。肃宁王回城前府尹已经请示放过一回粮,算算该是已然吃完,不日便要第二次放粮了。
    “你这老爹只顾自个玩的潇洒,根本不管百姓死活!”
    便是展颜也来此数日了,瞧着肃宁王、太守、府尹写到京都奏请赈灾的奏折送去了无数回,皆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回讯,心中如何不急不燥?
    “朝中事务繁多,父皇应接不暇,一时难以顾及衡阳也是情理之中。”
    “这番开脱这会怕是连赵大人也不信的吧。”展颜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先前桐贵妃抱病,皇帝有心思处理政事才怪了。好容易贵妃身子好了,又要急着春蒐,奏报更是丢一边去了
    府尹赵大人惊得一个激灵,忙从椅上俯身跪下惊惶道:“下官岂敢妄议圣上,展小姐此话万万不可再提。”
    好生没趣。
    话每至此,展颜便懒得同他二人再话,索性起身出去解忧散闷。
    这日闵捕头忽匆匆来报,朗乡乡长有要事前来禀报。
    “王爷!大人!朗乡出大事了!”乡长话中仓皇焦急,似是有天大的事急待申诉。
    原来这几日诸村中粮食亦愈发短缺,便有鸡鸣狗盗之辈,漏了丑恶的嘴脸,行那鸡鸣狗盗之事,专门趁着夜黑风高之时入室偷窃。
    时日渐去,这伙子宵小其人也越多,其胆也越大,竟渐敢光天化日地登堂入室打家劫舍了,其举竟无异于土匪强盗。倘或遇着拼死抵抗的,甚至而谋粮害命,连日来已害了许多村子几条乡民性命。
    贼人众多,又多是穷奸极恶之辈,乡长率人压制几回皆未得效,今日一早得报这伙人在富水村一带作恶,抢掠粮食,乡长忙领人火速前去,正赶上贼人抢了十几户乡民家中存粮,便连同富水村民同那伙贼子一番恶战,死伤数人,才只拦下了粮食。
    “可逮着贼寇了?”府尹赵大人急急问道。
    “回大人,贼人凶残,又骑着好几匹马,来去如飞。我不敢教人猛追,故而没能抓着。”乡长这会说话仍悲惨不已。
    “糊涂啊!这时跟丢了人,那起贼人必要在别处杀掠泄恨,岂不要再为非作歹?”赵大人痛心疾首,担忧万分。
    “贼人凶残,又人多势众,便是追了去也是枉送性命。”肃宁王沉声道,当即吩咐教下去收拾备马准备去朗乡,又吩咐赵大人清点粮仓,随时待命开仓放粮。众人悉数前去照办,屋内只余肃宁王同展颜二人。
    展颜愤怒无比,只恨不得宰了那帮蟊贼。
    “颜儿,你......”肃宁王面带忧色,转向展颜。
    “你别废话,我定是要去的!”展颜斩钉截铁道:“先前姓李的跑了便先搁着暂且不提,这伙趁火打劫泯灭天良的混蛋,我非好生教训教训不可!你这时不带我去,过后我也必自个去。”
    似是晓得展颜要这么说,肃宁王握住展颜的手,正色道:“颜儿,穷凶恶极之人不似寻常贼人,你虽非是斗他不过,可我断不能容你有伤。你若要去,需得依我,捉拿贼匪乃官府之责,你莫要掺和进去。”
    展颜张嘴便要否了,却瞧着苏宁王眼中浓浓担忧,不由缓和道:“我听你的便是,你放心,我晓得护着自个的。”
    肃宁王方缓和了神色,却仍是放心不下,待再要叮嘱一番,展颜催促道:“行了,快些出发罢,去朗乡还要好一阵子呢!”
    快马加鞭赶到富水村,刚至便能闻哀嚎啼哭之声,进了村径自行至一处空处,直挺挺躺着七八个蒙着草席破布的遇害者,因只蒙了脸面,能瞧出来男女皆有。周身处处是斑驳血迹,染湿衣裳,每具遗体边围着二三亲眷,扑在遗体上嚎啕大哭,其声也悲恸,闻者落泪听者伤心,惨不忍睹。
    展颜心头惊惧不已,目光扫去,猛地一震,几不敢信自己的眼睛——最边上一具遗骨旁,一大娘搂着一惊恐万分哇哇啼哭的小孩儿,正是几日前在乡长家中见过的李氏幼子担儿!这样说,那里躺着的,难道是李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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