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朱颜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他缩在那大娘怀里,因着惊吓害怕身子瑟瑟发抖,张皇失措,可又朦朦胧胧晓得娘亲已经不在了,止不住地歇斯底里地哭嚎,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哭的通红。
    展颜箭步走过去半跪在地上,轻轻搭上他的胳膊,甫一碰着,那担儿便似触了炭火一般猛地收了胳膊,继而如同见了凶神恶煞之人似的,手臂不住胡乱挥舞拍打个空,尖叫着哭喊:“坏人坏人!哇啊呜呜......”
    心中哀悯悲痛,展颜收回手,轻轻将一旁蒙在面上的破席子掀开一个角,面上糊着暗红的血迹,是李娘子。
    前几日她抱着孩子捂脸痛苦的样子忽的脑中闪过,孙氏说老天有眼,李娘子仁慈良善、勤恳淳朴,饥荒之中仍不失气节,如此女子,如何便教其先遭那忘恩负义的先夫抛弃,更甚而如今丧了性命!
    展颜直气的浑身颤抖,拳头紧握。
    有人在身旁亦半跪蹲下,温厚的大掌轻轻覆上展颜紧握的拳头,轻柔地一点点掰开,掌心赫然几个深凹的红印,肃宁王心疼不已,轻轻揉着,一手搭绕过展颜脖子环着肩膀,柔声道:“颜儿,咱们进屋去说。”
    展颜渐松缓些,深吸口气,由着肃宁王搀扶着起来,定定神,又看一眼已去的李娘子,见一旁大娘似是颇疼惜那担儿,调匀气息问道:“大娘可是李娘子亲人?”
    那大娘声音哀戚:“不是,我是她邻居,平日里走动的多些。她家里男人跑了,只留下孤儿寡母的,眼下自个也......”说到此,大娘哽咽起来。
    展颜拍拍大娘肩膀,先同肃宁王进到村长家中。
    “此番斗殴富水村遇害八人人,伤十五人。”乡长低着头弓着腰汇报肃宁王。展颜心中惊动,死伤人数相当,可见打斗时那伙贼人是如何下手狠毒。
    “这伙人初时只十来人,沿万安村、万平村一带边线上打劫至此。期间又招纳了十多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有些蛮力的歹人,故来时约莫有二人多人。歹人皆二人一骑,每骑赔了镰刀或匕首,见人阻拦便挥刀伤人。”
    “根据村民所言,李娘子心眼纯厚,带回去的粮米拨出一些分与村中家贫的百姓,想必引起了四处盯梢的歹人注意,几日打探探得李家有盈梁,便伺机抢来抢夺,连带着抢劫村中多户人家。”
    似是耳旁乍起一声惊雷,展颜蹭一声从座上惊起,震惊得睁大眼睛,懊悔、自责、气氛、恼怒在胸中缠缠绕绕纠葛不息。
    ——“颜儿,你当真要赠李娘子这许多粮米?恐怕会招了祸事。”
    肃宁王那日的担忧回响耳边,可笑自个竟打趣是肃宁王小气,若非是自个不听劝,刚愎自用,自以为是,李娘子如何会教这伙歹贼惦记上,以致丢了性命!
    正专心汇报的乡长、凝神细听的赵大人并屋内诸人皆教展颜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展颜努力调息,手握紧拳头使劲平复下情绪,默默不语坐下。
    后面乡长说的匆忙,说贼人人多,众人难以一齐追上,只得纵贼逃跑。亡者中有几人家中尚有人幸存,只眼下只怕皆无力理丧,卑职便令择日一并火化入土。伤者皆派发抚恤伤药,各自回家包扎云云。
    好容易报完,肃宁王挥手教退下,拉着展颜走入内室。
    展颜一路沉默不语,停下时方轻声道:“肃宁王,李娘子出事,是因为我么?”
    “颜儿!”肃宁王柔声唤道:“莫要多想了贼人凶残,你一片善心,如何能怪到你头上。”
    “肃宁王,我晓得,我这样想你必要说我偏执了,可我一直假设,倘或我没有赠李娘子那许多粮食,她现在会不会,会不会......”
    展颜嘴中说着,终是禁不住声音梗塞,头缓缓低沉下去。
    分明能见展颜脸上几颗珠子滑落,面上自责难过,肃宁王心中痛惜不已,伸手搂住展颜的背,轻轻将展颜按入怀中,柔声道:“你我也未想到,那伙贼人不仅打劫还害人性命。若是说起来,那时我未拦着你,岂不也要连罪?”
    肃宁王声音温和醇厚,清泉一般,冲散些许展颜心中愧疚伤怀。
    展颜脑袋在肃宁王胸口大力一通乱蹭,从他怀中抬起头,吸口气道:“都蹭你身上,谁许你轻薄我的。”
    诚然肃宁王一番话有些道理,只是展颜晓得,自个终是难说服自个,那日若是能细细想想肃宁王之忧虑,一时少赠些粮米与李娘子,或是嘱托孙氏隔些日子帮忙送一回去,都不致这样快便招致这场祸事。
    只是眼下不是自怨自艾,自责感伤的时候。
    肃宁王一怔,继而无奈笑笑:“真真是过河拆桥呐。不过,吾心向之。”
    肃宁王含笑注视着展颜,展颜只觉其眼中如水的温柔卷绕全身,不禁有些沉沦,倏忽间又即刻反省:出了这样大的事,自个竟还有功夫在这谈笑迷情,真是薄凉至极,忙问:“你几时遣人去捉拿拿起歹徒,我要一同前去。”
    轻轻叹息一声,气中几丝无奈,不赞同道:“先前不是允诺我的,不去掺和?”
    展颜默然,低头不语。
    “颜儿,便是假设你未曾予她一粒米,焉知贼人不会对旁的人家起了歹意?牵一发动百家,城门失火池鱼亦遭横祸,岂是赖你之故?再则,说的残酷些,没有粮食,李氏又是个软弱妇孺,又如何糊两张口?撑不过几日,怕是也难逃饿死。”
    “若不能前去亲手教训那贼子,我心中终是难安。”
    “我必教人捉了他们来,那时要杀要剐皆随你处置。”
    展颜声音沉闷:“那如何一样,我倒捡着别人现成的去耀武扬威了。”
    半晌,展颜又抬起头耸耸肩道:“我听你的,不教你又多费神思,若他们能捉拿回来,我便不出手了,若是他们敌不过,我必是要掺和的,那时你可莫要再劝阻我了。”
    肃宁王还欲再言,展颜加重了语气道:“这已经是我最大让步了。”又忽的想起来:“啊,李娘子死了,担儿可怎么办?啊,担儿呢?那些骸骨要如何处理?方才乡长说火化,何时进行?在哪里?”
    晓得她故意转了话题,是心意已决,心中叹息,虽是无奈却也明白多说无益,只好顺了她的话温言道:“你一下子问了这许多,我记尚且来不及呢。你先坐下,我同你细说。”
    “眼下多事之秋,非常时期,乡长已教人搭建道场,明日便火化入土。”
    “嗯。”
    “担儿和那大娘我教人接来这儿,安排了人照看着,明日送他母亲一程,待再要如何也依着你的意思。”
    “还是依着他自个的意思罢。多谢你。”
    “果真要谢我?”肃宁王轻握住展颜的手,瞧着展颜道。
    “唔......不过说说罢了,你还要怎样谢哪!”展颜挣扎着抽出手,抬高了嗓音以示理直气壮。
    肃宁王闷声笑几声,含笑温言认真道:“无旁人的时候,你只唤我豫洵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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