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往北的路,偏颇漫长,某位年轻掌教下山的那天,在荆楚之地的蛇山上,黄鹤楼塔尖那尊经前朝匠人打造的铜铸黄鹤竟然活了过来,展翅腾飞,带起从武当真武殿上空掠过的鹤群,飞向了江苏镇江。 /p
之后,就有了年轻掌教乘黄鹤上扬州的谣传在江浙一带风火传开,这种故事其实不稀奇,每年的这个时候,居住在镇江某道教仙山上的道人们都会为此造势,当然,其真实性是值得推敲的。/p
都知道镇江茅山在前朝与当朝的更替中受了极大创伤,每年春分时都会有造势的谣言从山上传出,前几年‘掌教升仙’,‘金丹练成’,‘三茅真身下凡’等造势话题都用了,今年又想出了‘年轻掌教驾鹤上扬州’这么一出。/p
行道里的人都知道实情,却对此讳莫如深,都知道而今的茅山混得不容易,所有造势,无非是冲着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这春生时分,很多鲜衣怒马的富家翁都会不远千里来扬州游玩,之所以千方百计搞噱头,不过是为了把在扬州挥霍的膏粱往自己这边吸引些,好赚些养山养教的香油钱。 /p
山东尔都,辖下方寸,海边,小远至呆呆的望着大海,在天际边那片连城之下,村里最大的一艘帆船宛如一粒粟子,相距很远,小远至依然看见某个东西被大人们从船上抛入海中,漂亮阿姨的尸身被草席裹住,在那块经村里巧匠打造出来的石坨的牵引下,朝海底沉去。 /p
石坨上雕刻了逝者的生辰和祭日,也雕刻出了她的品行与所作所为。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对于方寸百姓来说,这种海葬的方式是为了让逝者去龙王爷那里报到,龙王爷看见了石坨上描述的平生以后,就会让逝者转生成海鱼,善良的人会变成海豚,变成水母,不良的人会变成虾蟹。 /p
事实上,这是一种鲸落,生前大海养活了你,死后,你就要养活大海。/p
小远至看着那艘帆船收起船锚,开始向岸边驶来,一时心里很难受,眼里噙满了泪水,正要流下泪来,肩膀突然被按住,小远至一愣,被按住的肩膀很温暖,在感受这股暖流的同时,心里的悲伤莫名少了许多,忙回头去看,原来是夫子。/p
夫子的确苍老了许多,头上许多青丝已经换做白发,未经梳理看去略有杂乱,眼里噙着血丝,呆滞的看着大海,不过奇怪的是,他目光聚焦的地方并不是那艘即将泊岸的帆船,而是帆船背后那片连天的蜃楼:“小龟,你三叔呢?” /p
小远至答道:“三叔一宿没落屋,不知去哪里了。”/p
夫子点了点头,问道:“罗家在尔都还有亲戚么?这几日村里会不安生,如果有亲戚,就往去一封书信,让亲戚来接你过去住上几日,风波一过,再回来。”/p
小远至摇头:“家里就我和三叔,没听三叔说起有其他亲戚,老师,村里来坏人了吗?”/p
夫子摇了摇头,这种事情不易让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知道,于是问道:“小龟,你怕死吗?”/p
小远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心里话:“怕。。。”/p
夫子嗯了一声,拍了拍孺子的肩膀:“那答应老师,太阳落山以后就不许出门,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p
罗远至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听到的那声惨叫,虽然不知道那声惨叫是来自漂亮阿姨,还是另外的某样东西,但那种恐惧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于是萌生出要躲在被窝里,用手指堵住耳朵的想法,重重的点了点头,答应了夫子。/p
帆船泊岸了,大人们成群的从船上跳下,踩踏着浪花走上沙滩,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刚才你们看见没,海里的东西。”/p
“看见了,可是看不清啊,黑乎乎的一大片,尸体刚下去就让那东西卷走了。”/p
“是鲸鱼吧?”/p
“没理由啊,这季节海里虾蟹多,鲸鱼不会到浅海来捕食。”/p
“哎唷,他娘的,起了老子一身起皮疙瘩,这几天说啥我也不出海了。”/p
几个大男人七嘴八舌的上了沙滩,见着夫子,都露出尊重的神色,行了个礼,朝村子方向走去,夫子闭目养神,对他们的礼节不予理睬,小远至却竖起了耳朵,听他们继续私语:“看见没,蜃楼又离村子近了许多。”/p
“是比昨前天要大要清晰了,你们说这咋办啊,那东西要是回来,咱村子这么些人丁还不够打牙祭的。”/p
“别慌啊你们,昨天我听那些军爷聊天,无意中说起百户大人已经向尔都城请求增兵了,要来两千人呢。”/p
“管他娘的来多少人,先下手为强,我得回去和婆娘商量一下,把孩子送到尔都亲戚家去住几天。”/p
声音逐渐遁远,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p
小远至看了看夫子,见他仍在养神,就说道:“老师,我先回家了。”/p
夫子不动如山,保持着沉默。/p
小远至向夫子行了礼,便快步朝家的方向跑去,几十米的距离,村子里家家户户门扉紧闭,早晨阳光暖和怡人,可温暖与眼下的村子之间似乎有一层隔膜,阳光也打不破这种死寂!而今的它,更像是一个荒村!/p
小远至来到自家高角楼下,爬上楼梯,掀起门帘,走进阴暗潮湿的屋子,发现三叔正端坐在客厅木桌上,手里拿着帕子正在擦头发,桌旁还坐着一个人,头顶笠帽,上身赤条,是个身材矫健的大叔,听闻得门口动静,二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小远至身上。/p
三叔擦拭着湿润的头发,对侄子喊道:“小龟,快喊赵叔叔。”/p
坐在三叔一旁的那人,四十岁脸孔,肤色古铜,肌肉健硕,脸上轮廓线条很好,若年轻些,应该是个很英俊的人,他是村南的赵风顺,一位也不靠渔忙打活计的人,他操手的事业是养猪,经常在海边放猪的人就是他,村里人没少在沙滩上踩到猪屎,因此他也是个不怎么受村里人待见的人。/p
小远至很礼貌,喊了一声赵叔叔好,赵风顺是眉开眼笑:“小龟娃,没少跟夫子学本事,这么懂礼貌,将来肯定要去城里办大事!”浑然没有其他村民那种兢兢战战的感觉,这样烘托出来的氛围很好,让小远至有一种回到以前的感觉。/p
“三儿,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赵风顺站起身来,对三叔说道:“我回去准备准备,干他娘的驴操的。”说完,就朝门口走去。/p
三叔点了点头,继续擦拭头发。/p
小远至与赵风顺擦肩而过,问道:“赵叔叔不再坐一坐吗?”/p
赵风顺和风煦日的寒暄:“不坐了,明天来叔家,叔让你婶婶给你做虾饼。”/p
一听说有虾饼吃,小远至双眼放光,欣然接受了这种美丽的客套,重重点头:“好!”/p
赵风顺哈哈大笑,揉了揉小远至的脑袋:“臭小子还真实诚,走了。”说着便卷帘出门,下了楼梯。/p
小远至朝帘子外喊了一声赵叔叔慢走,就蹦跳着来到桌前,走到三叔身旁,就问道:“三叔,你昨晚咋不落屋?”/p
“小兔。。。”三叔一句小兔崽子就要脱口,却忌讳着什么把剩下两个字咽回肚里,说道:“你管那么多做啥呢,去刮油蜡。”/p
小远至双眼放光,打量着三叔:“叔,你洗澡了?村里人不都说你从不洗澡,臭得要命么?”/p
“去去去,没功夫陪你瞎扯。”三叔不耐烦起来。/p
小远至突然看见三叔的肩膀上沾着一片苔草,咦了一声:“三叔,你出海了?还潜水了?”说着,伸手要去摘掉那块苔草,一捏,一扯,那苔草被提起又弹了回去,死死的沾在三叔的肩膀上,小远至再一扯,那苔草好像是和皮肤长在一起的一样,拉扯着皮肤一块被提起,根本拽不下来。/p
三叔发现了侄子的动作,抽身站起,朝里屋走去,小远至见他一边从桌上拿起刀子,一边将门帘放下,就问道:“三叔,那是什么苔草啊,还得用刀子去割?”/p
“百~万小!说去。”里屋传来三叔的喊声。/p
小远至无奈的耸了耸肩,朝自己的房间走去。/p
晴空万里,方寸村村头竟然有几朵海边少见的桃花飘飞在风中,一个少年风尘仆仆的伫立在村头,一屁股坐在一块磐石上,脱掉布鞋揉着脚,脸上的表情是懒散和无谓,看着死寂的方寸村叹气:“唉,终于到了。”说着,朝一旁摆了摆手,那头站立起来与大椰树同高的黄鹤展翅扑腾,风儿卷起桃花,随它一道,朝来时的方向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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