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绣品铺子。壁上点着几盏铜灯,里面光线昏暗。
趁着掌柜的上来跟宋易搭话,晏初快步往铺子里头走去,这种铺子后面通常都有一条僻巷。她就可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铺子里弥漫着旖旎的幽香,长架上铺着各种精美的绣品,香帕、罗扇、布料、成衣,不一而足。她本想快速穿过去,但走着走着,她眼珠子却忍不住四处乱瞟。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姑娘们的服装配饰可以如此华丽旖旎,行走其间,只觉得流光溢彩眼花缭乱。
她忍不住拿起一件坠着鹤羽的大氅。那衣裳极为独特,雨过天青色的丝绸上,满绣江河远山亭台楼阁,看上去就像一副千里江山的织锦画。她把这‘江山’拿起来在铜镜前比划一下。只见烛光映照着铜镜里,锦绣山河的华服衬着下,一张清俊的小脸,眉梢眼角竟透出英气,好像把绝代河山的风华都披在了身上。
“阿……阿晏?”
宋易瞪大眼睛,手里拿着刚买的绣品。
“唔……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要是一传出去,天下风闻青溪先生好着女装……顾庸的脸估计都要绿了吧
宋易笑盈盈拿起衣袍端详,“阿晏,你穿真着好看”
“我就是好奇试试,你别乱说”晏初压低声音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在洛阳还有男子还戴花抹粉以为风潮”宋易哈哈一笑,“老板,这件衣服我买下了”
“喂,不用破费了,我就是随便看看”晏初急道
难道留着这把柄等顾庸来找她秋后算账吗?
她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般撇下那衣裳,赶紧走开去,一边转移话题,嘴里贱贱地说道,“这些东西都太普通,我都没啥兴趣,看来这龙游镇也是徒有虚名嘛”
她话音刚落,角落里居然个尖细的声音应答起来,“小哥想要什么特殊的物什?”,
晏初被那怪声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就见铺子的阴影里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婆子,鼻子很尖,一双鼠目精光熠熠。
“小哥这时看不起龙游镇的商贩啊,龙心凤胆不敢说,其他的东西这龙游镇是应有尽有,小哥想要什么尽管报上来?”
听她口气甚大,晏初故意找茬,“迷烟,暗器,有没有?”
宋易:“阿晏,你要这些做什么……”
“这些都是寻常物什,不过要到西六街铺那里才有,但是那里的商贩都黑了心了,能不能买到真货就要看小哥的眼力”
“那里都是假货?”
“哎,怎么说呢,这风气被你们这些游客带坏了,”老婆子拄着拐杖带着他们穿过一排排立柜,一边慢吞吞道,“以前龙游镇只是江湖上的兄弟交易东西的地方,都是货真价实,甚至以物易物,可这几年你们这样的公子哥来得多了,还有带女眷来观光采购的,很多铺子里的真东西,都不放在明面上卖啦,毕竟那些公子哥儿姑娘小姐们买去就是猎奇找乐子罢了,哪会真要用得找,说句不中听的,真家伙拿出来得吓死他们,所以这里的商家也不傻,假货就卖真货的价,把那些公子小姐们哄开心了不是更挣钱吗?”
“那这里就没真货了?”,
“当然不是了,只要遇到真正识货的行家,都会带到铺子后面,给他们验货,”婆子一双鼠目射出贼溜溜的光,“如果两位小哥真有兴趣,老太婆这就带你们去后头看看?”
“婆婆,你手头也有货?”
“虽然算不上一流的成色,但是价格公道,看上喜欢的就便宜给你们”她边说,伸出黝黑干瘦的手在围裙上搓了搓,
晏初发现她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老疤,像一只黑色的蜈蚣盘踞在那里,触目惊心。
“婆婆……你的手?”
婆子手一缩,赶紧扯了扯衣袖,“小哥见笑了,在西北的时候,被北戎人砍的,”
“婆婆是从西北来的边民?”
西北边民是一种统称,这些年北戎不断南下掳掠,大量边郡的百姓苦不堪言,被迫背井离乡,这些难民被称作边民。
婆子的脸色一黯,叹道,“十三年前,北戎入侵雁塞城,我全家人都被杀了,我一个孤老婆子无处可去,就来了这里”
宋易不吱声了,他知道那一战,雁塞城守军全军覆没,北戎屠城,血流漂杵。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
婆子见他们有唏嘘之色,于是面露苦楚道,“两位小哥跟我有缘,也就算小哥们赏给我这孤老婆子一口吃食了好不好?”
听她说得心酸,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刚想要应承,突然燕齐走了过来。
他板着脸,一副全天下人都欠着他钱的模样。本来就昏暗的光线都被他挡去一半。
“哎?”人呢?宋易奇道
晏初一回头,发现那婆子已经变戏法似的不见了,
“可惜了,还想照顾一下那婆婆的生意。”
燕齐阴着脸,“你们两个跑哪里去了!这龙游镇上套路多着,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不然被谁卖了都不知道!”
但那婆子真没有骗人,六里铺的那些东西价格便宜,但是真假难辨。
这次燕齐是寸步不离地站在两人身后,他这副模样,倒使得商户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人,那些商家也不敢欺客,老老实实带他们去铺子后面看货,简直和那个婆子说的一模一样。
在燕齐满脸鄙夷下,晏初买了些烟丸,袖箭,都是些不入流的江湖工具。
晏初开始相信,这大师兄真是逛街必备神器,他一张凶巴巴的更兼满脸不悦以及全天下人都欠他钱的脸,使得那些狡猾的店家都规规矩矩的。
这次购物倒是非常愉快。几乎是用买假货的钱买了一堆质量上乘的真家伙。有几件连燕齐看了也赞不绝口。
但是让她忧心忡忡的是,眼看快到晌午了,她连天工坊的门都还没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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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铺的后面有一条狭长昏暗的走道,那婆子从里出来转个弯就进入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在那里,一台锦罗小轿正在等着。婆子一上去,轿夫就健步如飞地往天青河方向走去。
河边有一个僻静的院落,此时正是金桂飘香的季节,院墙上落花簌簌,在粉墙黛瓦间积起细细的一层雪,风中清香扑鼻,甚是宜人。
小轿在宅院的后巷停下,轿帘拉起,下来的人正是于恒。
只见他脸上的假面已经揭掉了,换了一身织锦云纹的皂色袍子,目光却有些心神不定。
原本他是去铺子里找庄夫子的,那是他的账房掌柜,可没料到他居然不在铺子里。于恒觉得有些异常,这才匆匆赶回宅子。
这座宅子是于恒在龙游镇的住所,除了庄夫子,一般人是不知道这处的。
果然,一落轿就见到一个瘦长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迎了上来,正是庄夫子。
“你怎么不在店铺”于恒怪怨道,不等答话又说,“你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青溪先生顾庸!”
“他?他不是从不下山吗?“庄夫子惊诧道。
“应该不是他本人,是他身边的人“于恒脸色阴沉,咬了咬后牙忌惮地说,“顾庸此人厉害啊,我前脚刚走,他就这么快就到这里来了,难道他知道我的身份了?“
“这些容后都再说,”庄夫子悄身上前,压着眉头道,“那一位来了,在宴山亭等您呢。”
于恒闻言大惊失色,脸色骤然煞白,“他?他怎么会来龙游镇这种地方?”
但是于恒没工夫细问了,匆匆向院中赶去,他知道,那一位可不喜欢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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