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叫做十八曲,别名小秦淮。
听名字风光无限,其实这地方和美好半点儿沾不上边。
巷子两边是大片破败的棚屋土房,黑压压连成一片,窄巷里污水横流,遍地泥泞腌臜,异味不小。窄巷上头还用绳子悬挂着各色衣衫垮裤,躬身走过时,就像是从别人胯底下钻过,感觉非常不好。
“我们干嘛来这里?”晏初捂着鼻子戒备地看着四周。几个醉鬼七倒八歪地擦着她肩膀走过,两边烛火幽暗房舍里隐隐传来放肆的嬉笑声,恶毒的叫骂声,嘤嘤哭泣声。如果她不是对燕齐的人品有足够的信心,她都快以为大师兄要卖掉她了。毕竟她除了惹事闯祸外,一无用处。
天已经擦黑,月光下黑黝黝的窄巷就像是钻隧道迷宫一般。这里是洛阳城的贫民窟,赌鬼,暗娼,人贩子,乞丐,拾荒者,像污水一样汇流到这里。
“这地方混杂得很,里面溜一圈,多长的尾巴都能甩掉。”燕齐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刚才那三个汉子虽然一时退却了,但保不定他们会躲在暗处盯梢。
两人又一阵七拐八弯,进了一个门洞。
此处更加狭窄,因为路两边堆满了废弃的生活杂物,蚊蝇乱飞,有几个拾荒的人在里面东翻西找,好像要把这垃圾堆开膛破肚,经过旁边,臭不可闻。
“这里应该没事儿了。”燕齐道,
这地方臭得能熏死人,怕是就算他们刚才在济源堂里放了把火,那些修士都不愿塞着鼻子追打到这里。
晏初正憋气憋得辛苦,走在前面的燕齐突然转身,道,“现在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啊?”她一张嘴就吸进一口恶臭,头晕脑胀。
燕齐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一边急步前走,“刚才在济源堂,我才一眨眼,你就上人家房顶了!”
“大师兄,这济源堂有问题,”她小跑着跟上,道,“我看到他们在西院的大树上绑了一个人,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嘴巴里塞着木头,浑身画满符咒。”
“那人还活着?”燕齐问。
“我走的时候还活着,原本我想救他来着,结果被济源堂的人发现了,他们就反咬一口,说我是邪魔外道,”
“当真?”
“千真万确!这济源堂就是个坑人的黑窑!”说到这里她就来气,“真是岂有此理!我要去官府衙揭……”
话没说完,她脚底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了记,一个趔趄撞向燕齐后腰。
燕齐翻手把她提起,她才没摔一头一脸的污水。
燕齐责道,“毛手毛脚,走路不看道!”
没想到墙角居然有个欠揍的声音呼应道,“可不是么,这小哥是属螃蟹的,一双眼睛光长头顶上了。”
两人都是一愕,才看到墙根下有一坨东西蠕动了起来,月光下一只脏兮兮的手扯住了她衣摆,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小哥你踩了我的腿。”
晏初这才想起刚才绊住她脚跟的东西,居然是这个人的腿。
那是个乞丐,蓬头垢面,穿着黑得冒油的破衣,整个人没有骨头似的歪在墙根上,不仔细看还真没发现这是个人,还以为又是一堆垃圾。他身边还蹲着一只黑鬃猎狗,毛色乌亮,目光炯炯,看起来比他主人精神多了。
那乞丐屈身抱起腿,“我的腿好痛,怕是折了呀。”
晏初非常清楚,她刚才脚下被一勾,根本没有机会踢到他,相反她自己摔倒了燕齐背上。经过下午江湖郎中这一出,很明显了,又是个讹人的!
说不定还是候着他们走来,故意伸出脚来绊这么一下。
燕齐蹲下身,“我替你看看。”
果然,那乞丐紧张了,捂住衣襟退至角落,竟是一副誓死保住贞操状,“你长得比雷公还面恶,你走开,我不跟你说话,换她来!”
是个欺软怕硬的无疑。
燕齐却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雷公?有那么丑?他生得剑眉朗目估计这辈子第一次被人那么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竟愣在当场。
眼看天都全黑了,晏初今天也够倒霉,不想再跟一个乞丐纠缠了,干脆把衣袋都掏出来在他面前晒了晒,“就这点钱了,全给你,再多也没有了。”
她确实身上没几个钱。从前穷,是顾庸这厮抠门,下山后,一路上都是宋易在花销,她就只带几个碎银子。
那乞丐倒是挺好说话,照单全收。
两人都很无语,默不作声转头就走。
还没迈开步子,就听那乞丐在背后咕哝道,“那是除祟,不懂别瞎掺和,活该被人打。”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什么?”“除祟?”
晏初立即回头,“你知道?”
“这就是癫病,鼻青脸肿多半是自己发病撞的,嘴里塞木头,是怕他咬断舌头。”
“那为何还要绑在树上?”
“绑在枯树上,是为了让太阳暴晒,这样晒上三天,邪祟就除去了。结果好不容易快要大功告成,让你给搅了,他们岂不是要找你拼命?”
额……
“可就为这点事儿,他们就追了我们好几条街?”晏初道,
“这玉虚真人,虽说有点本事,但气量却小的很,”那乞丐漫不经心道,“与其说是个神医,不如说是个神棍。”
“……”
在晏初心里,神棍向来是专指某人的,一晃听来,竟然有些亲切。
等到两人终于到了宋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时分。
经过这半天的折腾,两人都是狼狈不堪。连宋府的老管家周伯看他们的眼光都变了。只出去了两个时辰,逛个街回来,活像是被打劫了,浑身污渍,还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异味。
“那个……大师兄,你要不要换身衣裳啊?”晏初想起出门前宋母说过,晚上等宋小姐回来一起吃饭的事。
“算了,”燕齐道,他皱着眉,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晏初也想起来,刚才那个乞丐说玉虚真人气量狭小,若真的这样,今天他们闹这一出,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别想去济源堂上药了?
那么,大师兄的手伤怎么办?
不管那济源堂的药有没有用,至少是许先生推荐的,死马当活马医也是一条路啊!
而现在这条路也不通了。
想到这儿,她真想甩自己一个耳光,让你惹是生非,让你搞事情!让你整幺蛾子!大师兄是到了八辈子血霉才碰上她这么个师妹。
说起来,如果不是她砸了星轨,他们根本就不会去龙游镇找班师傅,就不会遇到宁风,更不会去龙门驿这种鬼地方!谢家说她是个祸害,把她扫地出门,果然是很明智啊。
她垂头丧气,燕齐也沉默不语。两人的神情都有点怪,那老管家周伯倒也什么都不问,只是一脸严肃地急匆匆往里走。
此时,宋府的厅堂里灯火通明,他们才到门口,宋易就急匆匆迎上来,
“你们没事吧?怎么了?打架了?”
“没事。”燕齐道。
晏初这才注意到不仅宋易脸色焦虑,宋家人都不大对劲。
宋母神色焦急,坐立不安,几乎手足无措,被两个侍女搀扶着才勉强能站稳。她身边有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舒眉朗目,额头眼角有岁月历练的细纹,历经宦海沉浮,棱角却没有完全抹去,看起来沉稳严苛,应该就是宋老爷了。只见他眉头拧成了川字,似乎在努力克制着情绪。
堂上还有几个女子,也许是宋老爷的妾室,也都是低着头愁眉不展。
晏初心道,这宋家人也太客气了罢,他们只是晚回来了一个多时辰,不用都急成这样,聚集在这里等他们吧?
等等,宋夫人好像眼圈微红,还哭过。
唉唉,这更大可不必。他们虽然是被打了,但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这几下乱拳就是蚊子咬。
她厚着脸皮上前道,“别别,老夫人,我们也就是被一群泼皮扔了几个柿子菜皮。稍微迟到了一会儿,没事儿。”让这么多人等着我们,你看,多不好意思啊……
宋夫人突然双手颤抖地抓住她“阿晏,知画失踪了!”
“啊?”她一懵。
“她怎么失踪的?”燕齐抢上前急问。
宋老爷接过话,“知画本来无论去哪里申时必归,但是今日酉时都到了还不见踪影,我便派人去雅集的楼子找,却只找到了她随身的侍女若兰。那丫头找不到知画,不敢回家,在楼里到处问人。”
晏初这才注意到,堂屋的角落里跪着一个十四五岁长相乖巧的小姑娘,惨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眼睛都哭肿得像个核桃,看着楚楚可怜。
“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宋老爷回头冲那丫鬟严声道,“敢说错漏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
那丫头怯声道,“今天我陪姑娘去撷芳厅雅集,途中姑娘收到了一张请柬,邀她去一旁的雅间小谈片刻。”
“可知是何人所请?”晏初问。
有人请她,她就去了?还是在单独的雅间,这知画小姐心也够大的啊!
就听若兰细声细气道,“那位公子名闻天下,是青溪先生顾庸,顾公子。”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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