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度情缘

    
    一年一度的元宵节缤纷而至，南都全城淹没在灯海之中，各种造型的吉祥灯、动物灯、电子灯如百花绽放。街道两旁的花木张灯结彩，可谓灯树千光照，花焰百枝开。与以往不同的是，空中多了些许无人机，那是市民的放飞，从空中拍摄灯市美景传至手机，即刻分享至社交媒体。在高空眼里，南都就像满天星辰的银河时空，绚丽多姿，美不胜收。
    观花灯，吃汤圆，一节两喜。汤圆是南都常用食品，并不限于元宵。唐大饼餐厅针对节日特别推出多种汤圆品类，其中干湿分装型特别受欢迎。所谓干湿汤圆，是包装盒里有一对鸳鸯杯，一个装温热汤料，盖子插着吸管，一个装着干汤圆，里面放着刀叉。食客拎着它，边赏花灯边吃，改变过去“观灯在街上，吃汤圆在家里”的尴尬。
    钟雨君和程子清的“钟程婚礼”如期在别墅低调进行。
    这场婚礼原本安排在钻石大酒店，因为金三三出事，参加婚宴人数锐减，才改在别墅举行，仅公司董事成员参加，其他宾客一律婉言谢绝，不收任何彩礼与红包，婚宴的菜品酒水由会员餐厅厨师制作。
    一场正儿八经的婚礼因临时更改而变得诙谐、简单。别墅三楼客厅作为婚礼现场仅作简洁装饰，四盏半米见宽的灯笼高高悬挂于中央，灯笼正面镂刻着“钟程婚礼”四个烫金大字，镶有新郎新娘双方父母相片的相框端放在台面上。
    新娘“娘家”设在冷小姿卧房，程子清穿着红白相间的对襟旗袍，绑着高高的发髻，坐在床前等着接亲队伍。钟雨君一身长衫马褂打扮，头发梳理得油光发亮，推着推车往卧房接亲去，吴妹、冷小姿、钱军跟在后面，滴滴答答吹着口哨、拍着手。
    推车是从餐厅借的，钱军用烫金纸包裹一番，再放上凳子，披上红布。
    钟雨君笑嘻嘻地走到新娘跟前，伸出右脚，侧下身子，右手划出一个弧度：“娘子，请吧！”说着，把程子清抱上推车，大摇大摆地往新房推去。婚床撒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新娘刚坐上床便“哎哟”地叫着：“妈呀，我的屁股被扎了。”
    大家一看，原来屁股被红枣顶了一下，引来哈哈大笑。
    新郎新娘来到客厅，对着双方父母相框行跪拜礼。冷小姿伴着手势，大声喊道：“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钟雨君和程子清跟着一直磕头。
    冷小姿问新娘：“子清小姐，是不是想好了，一定要嫁给钟雨君先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用担心老钟找不到老婆，他身后有一堆女人在等着。”
    冷小姿根本不按套路，乱说乱问一通。
    程子清抿着嘴笑着：“后悔已经来不及，肚子都大了。”
    冷小姿接着问新郎：“雨君先生，是不是决定要娶眼前怀了你孩子的女人？”说着，她摸摸自己的肚子。
    钟雨君坚定地回答：“当然，没怀孕也要娶。”
    冷小姿步步紧逼：“子清她会老的，你以后看到别的女孩年轻漂亮，会不会因为漂亮而动心？”
    钟雨君想想，回答：“会的！”
    “啊？！”大家吃了一惊。
    他接着说：“会动心，并不等于会花心。无论外面的女人多漂亮，我都能克制自己，好好爱我的子清太太。”
    冷小姿嗯嗯两声：“这才差不多。新郎新娘接吻交换戒指。”
    两人当着大家的面，热烈拥吻着，程子清感动得泪流满面。吴妹小声地提醒着：“嫂子，你有孕在身，不要太激动哈。”
    钟雨君马上松开身子：“休息一下吧，别累了。”
    冷小姿忽然问：“你们准备给孩子叫什么名字，想好了吗？”
    “我和老钟商量过了，女孩就叫钟晴，男孩叫钟石。”程子清微笑着说。冷小姿听罢喃喃自语：“好，好，就这么定了。”
    他们有能力按世俗的审美观举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却采取了随意甚至诙谐的婚礼形式，令人印象深刻。按钟雨君的话说：婚礼应该是情感之路的起点，而不是顶点。
    吴妹突然接到杨部长的电话：“吴总，请往别墅窗外看！”
    吴妹走到窗前，哗地一声拉开窗帘，只见别墅小区外围道路站满了人，每人手上举着小灯笼，三三两两的灯笼排列成几组大字：“钟程大婚”、“钟程幸福”。
    原来，唐大饼餐厅、会员餐厅和唐香方便食品广场派出部分员工，来到这儿为钟雨君和程子清祝贺新婚。
    钟雨君程子清又惊又喜，站在窗前挥手致意。钱军提醒说：“挥手人家又看不见，还是下去吧。”
    大家迅速下了楼，到了别墅区外围。眼前大概有一千名员工站在那儿，带着节奏高喊：“钟程大婚，钟程幸福，七彩永驻！”
    员工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走来，分别与钟雨君、程子清、吴妹、冷小姿、钱军握手，互致祝贺、问候，祝贺钟程新婚，祝愿公司兴旺发达。
    钟雨君担心程子清过于劳累，站在她身后搀扶着。冷小姿只觉得心跳加快，有点撑不住的样子，她强忍着，扶在吴妹身上。
    在回别墅的路上，吴妹把杨部长自告奋勇当保姆的事说了一下。
    程子清睁着大大的眼睛，问：“这行吗，杨部长是公司高管，让她来当保姆，说不过去吧？”
    钟雨君心想，由杨部长来照顾程子清求之不得，说：“保姆也是个职业，只要不违法，任何职业没有尊卑之分。杨部长有过生育经验，做事又细心，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我很感谢她，谢谢她！”
    钱军对此深有同感：“是啊，干什么职业又有什么关系。当初阿妹不但收购废品，还去娱乐城当服务生呢。杨部长当了保姆之后，照样可以回公司任职嘛。”
    回到别墅，婚礼进入下一个环节闹洞房。大家簇拥着新郎新娘，有说有笑地往卧房走去，冷小姿跟在后面，越走越慢直至走不动，突然感觉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当场晕倒。
    吴妹闻声转过身一看，吓了一跳，赶紧抱起冷小姿，大家纷纷围上，钟雨君摸着她的额头，说：“这么烫，发高烧，赶紧送医院吧。”
    钟雨君背着冷小姿，吴妹钱军扶着程子清，跟着后面往楼下去。
    冷小姿被送到南都妇幼中心医院急诊室，经过医生奋力抢救，三个小时后才苏醒。
    冷小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大家围着，知道又晕倒了。她想动一动身子，浑身无力，连举手的力气都没有。
    护士进来问：“哪个是病人家属，去一下医生办公室。”大家互相张望着，钟雨君和程子清跟着护士去了。
    来到医生办公室，一位老年女医生从老花镜后面抬上眼睛：“你们是病人家属吗？”
    程子清摇摇头：“她的父亲在很远的渔村，我们都是一个公司的，可以为她的事情做决定，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吧。”
    她摘下老花镜，拿着一份检查报告：“病人得的是胰腺癌晚期，基本上没有治愈的可能了。”
    钟雨君一下子惊呆了，手按胸部，踉跄着摔倒在地，程子清吓得哭了，护士见状上前将他拖起，说：“这么大的个儿，怎么会吓成这样！”
    钟雨君缓过神，极度悲伤地摇着头：“之前一点症状都没有，怎么会突然得什么胰腺癌晚期？”
    女医生指着墙上一张人体构造图：“你们请看，由于胰腺位置隐藏很深，早期胰腺癌诊断十分困难，绝大多数一经确诊已是晚期，这种病是癌症中的癌症，胰腺癌病人90%以上于诊断明确后一年内死亡。”
    程子清拿着诊断书的手在颤抖，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真的没救了吗，还是孩子呀，您就可怜可怜她吧！”钟雨君几乎要跪在医生面前。
    女医生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天妒红颜啊，就是用尽各种手段也救不了，能不能延长生命都还两说，治疗对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知道，这是很残酷的事实。再说，医疗费相当高，还是跟她的父母说一下吧，统一意见了，再商量办法。眼下先重点观察病情发展。”
    钟雨君扶着程子清从医生办公室走出。他哽咽着：“我们要坚强，要忍住，别在小姿面前伤心，一定要瞒着。”程子清心想，钟雨君从未有过如此失态，可见他有多难受。
    钟雨君望着冷小姿，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医生说没事，但最好要让你父母亲来一下，一起讨论治疗的事。”说着，嘴角不由地抽搐着。
    “钟叔，你们都不会好好地骗我。”冷小姿一子跌入痛苦的万丈深渊，泪水不住地流着。她看看程子清脸上的泪痕，强忍着内心的悲伤，说：“我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能治的好，就不会惊动我爸妈，治不好，就更不要让爸妈牵挂了。他们辛苦养育了我二十一年，我不想这么早就让他们为我伤心。”
    吴妹对病情的严重性猜出了几分，劝道：“不告诉你父母亲，有些事情我们做不了主的。”
    冷小姿深情地说：“你们就是我的亲人。如果我真的要死去，也不能这么早让爸妈知道，不然爸妈会痛不欲生的。”
    “傻孩子，这怎么能做到呢！”钟雨君摇摇头。
    钱军一向不太动情，此时也伤心不已：“小姿，就听医生的吧。小病不用听医生，大病要听的。”他感觉自己那套不看病的理论，此时显得无力。
    护士握着医疗记录本，急匆匆地再次进来，大声说：“请家属到医生办公室来一下。”
    “难道有转机？”钟雨君和程子清慌慌张张地到了女医生跟前：“是不是有救了？”
    女医生看看钟雨君：“你们是怎么搞的，她怀孕四五个月了，不知道吗？”
    “啊？！有这种事，她从来没说过。”刚才是伤心恐怖，现在是惊悚，程子清一脸茫然。
    “现在的情况，又多了一个选项，只要开始治疗，孩子就不保了。”女医生有点不客气，她觉得这些朋友也太不负责任了。
    回到冷小姿身边，程子清结结巴巴地问：“小小小，小姿，你怀孕四五个月了？跟我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你怎么一直瞒着大家呀，谁的孩子，张导的吗？”
    吴妹和钱军一下子愣在那儿，他们想，这么神秘，肯定不是张导的。钟雨君呆呆地想着什么，默然无语。
    冷小姿摇着头：“我不能说，说了肯定不好。”
    程子清看着钟雨君，钟雨君一脸无辜：“看我干吗？现在去计较孩子是谁的有意义吗，想办法救人才是。”
    程子清想想也是，救命要紧：“我们跟医生商量一下，想想治疗对策，尽最大可能保住母子平安。”
    “不用想了，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治疗，这样也许会活得稍长一些，对身上的孩子也有好处。不然一旦化疗什么的，孩子就没了。”冷小姿虽然说得有气无力，但态度是坚决的。
    “这事尽快通知张导吧，他是你的未婚夫。”吴妹突然觉得，让张导来最合适了。
    冷小姿侧过脸，尽量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伤心的样子：“通知张导也好，我有话要跟他说，得跟他分手了。张氏家族不会娶要死的人，对吧。肚子的事得保密，免得人家伤心。我没什么对不起他的，怀孕是在答应他之前的事。我其实一直想去堕胎，只是忙于事务拖了时间，现在也不用了，一了百了。”
    她抹抹眼泪，转过脸，看着程子清：“姐，你有孕在身，今天又是新婚，跟钟叔先回去吧。阿妹姐在这儿就行了。”
    可是谁也不愿意离开。见这么拖着不行，冷小姿提议说：“趁着我思维还清楚，马上召开董事会，对我的疾病和公司的事做个决定吧。”
    大家搬个凳子，围着冷小姿坐着。
    冷小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说：“我的病过一天是一天。我现在以总经理的身份，提出几个意见，大家讨论表决。第一，我的七彩公司总经理一职由阿妹接过，这样两家公司总经理都是由一人担任，好统一管理。反正公司现在的主要工作也是阿妹在打理。另外把蒋珊珊再提拔上来，和钱军一起，当阿妹的助理。第二，杨部长明天即刻到别墅上班，负责子清姐的生活，住在别墅。第三，阿妹今晚在这儿陪我，明天一早让玲玲来接替，其他人马上回去。”
    这些意见都是对的，也不用举手就通过了。
    钟雨君加了一条：“当前公司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全力抢救冷小姿。公司业务上的事，由钱军和蒋珊珊代管。”
    按照会议决定，钱军拉着钟雨君，钟雨君带着程子清，回到了别墅。
    吴妹坐在病床前，手掌心放在冷小姿的手背，一直在流泪。
    她正打个盹，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座机打来的。
    “阿妹，是爸爸！”
    “啊，爸爸，你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吗？”
    “爸爸很好，住在酒店，你放心。有一件事跟你说一下，就是过几天监察部门的人要到别墅去收缴那些钱。已经包装好了，到时清点一下就行。他们会挂你的电话联系，是姓仇的办案人员带队。去的时候，最好不要让雨君他们看到，免得让人操心。”
    “好的，知道了，爸爸，您一定要好好的。”
    “我很好，不要挂念。雨君和子清的婚礼今天应该举行了吧？我虽然不能到场，但在酒店这儿默默地为他俩祝福着呢。”
    “晚上雨君哥和子清嫂子举行了婚礼。婚礼结束的时候，小姿，就是我们的总经理冷小姿，突然病倒了，是恶性肿瘤，这会儿正在医院。”
    “啊？怎么会这样，太可怕了，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你们可以去省立医院找李医生，他的电话号码我记在秘室的本子上，联系的时候报我的名字，他一定会帮忙的。李医生是非常出名的肿瘤专家，不妨听听他的看法。”
    钟雨君和程子清、钱军回到别墅已经是午夜了。躺在新婚的床上，程子清直愣愣地盯着钟雨君，希望他能对冷小姿怀孕的事做出解释。
    钟雨君努力地想着，分析说：“如果不是张导的，她平时接触的男人就我和钱军。钱军肯定不可能。我是有嫌疑的，因为你们一直认为小姿暗恋我。可是我不可能跟她发生关系。如果有，我会跟你说的。”
    程子清整个人趴在钟雨君身上，有气无力地说：“如果是你的，我没有意见。小姿已经是面临死亡的人了，希望孩子能生下，创造个奇迹，给她续个命。现在最主要是看看，大人如何治疗，孩子如何保住。”
    钟雨君摸着她的肚子：“小姿和你差不多同时怀孕，去查查当时公司董事的行程安排，说不定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不是为了探究**，而是让孩子有个爹。”
    “算了吧，只要能生下来，即使小姿不在了，也就是我们的孩子。”程子清潜意识里已经把冷小姿肚里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了。
    正说到这事，吴妹给钟雨君发了信息，把金三三介绍李医生的事说了一下。
    他们觉得事关重大，决定明天由钟雨君和吴妹一起，带着冷小姿的诊断书，去省立医院找李医生咨询。
    元宵这天，对于他们来说，是刻骨铭心的一天，永远难忘的一天。这一天，最爱的人完婚了，也是这一天，最爱的朋友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