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度情缘

    
    金三三出事后，旺步集团与七彩公司阻断了业务联系，林楠心里惦记着那些朋友，但又不好意思联系，在人家有事的时候再次脱身，总觉得自己跟小人一样。
    牛桂花看出这些细微的变化。这天晚上，趁着陈英去浴室洗澡的机会，她在客厅跟林楠透露了一个信息：“林总，冷小姐病重，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林楠听罢整个人呆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冷小姿对于他来说，就像天上的星星，能见到，但够不着，永远地够不着。在他看来，冷小姿就是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物，清澈、聪明、执着。
    他决定即刻去医院探望这位即将离世的前任。
    陈英裹着浴巾出来，见林楠神色有点异样，问：“是不是又想你那些七彩公司的朋友了？”她对自己这位小鲜肉丈夫了如指掌，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就能判断他的心事。
    林楠正愁着如何开口，陈英等于给了话题阶梯，他顺着把冷小姿的事说了一下：“我现在就想去看她。”
    陈英本想让林楠明天再去，见这个架势知道是挡不住的，只好委婉地说：“晚上就急着到医院，会不会影响她休息呢。我本来也去，孩子在身边不方便。代我向她问好。另外为了表达心意，就给她几万吧，他们现在不缺钱。对了，牛桂花一块到医院探望，毕竟是从他们公司过来的，人总得讲点感情，念点旧情才是。”
    林楠上前和陈英拥吻着，然后带着牛桂花匆匆而去。
    “林总，看得出来，你很在乎冷小姐，我能够理解，毕竟是曾经的男女朋友。可你在太太面前，不要显得这么在乎，得考虑太太的感受。”牛桂花提醒着。
    “我知道，可是我装不来。”林楠性子有点急，车开得很快。
    牛桂花带点严肃的口吻嗔道：“太幼稚了，冷总人虽好，但她毕竟与你无关，而且活不了多长时间。要跟你一辈子生活的，是太太。别跟孩子一样好不好，你刚才那种表情，那种说话口气，太太肯定很伤心的，但又不想跟你拧着干。”她现在简直成了林楠的长者，可以用这样的口气教训一下，甚至小骂几句。
    林楠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心里有点后悔，但不吱声，依旧急速地开着车。
    到了医院，推开病房，林楠猛跑几步靠近冷小姿，两人对视瞬间，他愣住了。眼前的冷小姿，脸色苍白，嘴唇无色，头发散落，像传说中的冰美人。
    牛桂花钻到前面，跟冷小姿说：“林太太让我代表她向你问好，希望你好好治病，早日康复。”说着，把林楠拉到一边去。
    冷小姿自我的感觉就像临死之前，一个个朋友都来探望。她蠕动着嘴角，淡淡地说：“跟林太太回个谢。这是我的命，谁也阻挡不了。”
    这时，钟雨君和吴妹回来了。他俩从省立医院出来就去了火车站，买了站票坐动车回到南都。吴妹见到林楠的瞬间，脑袋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冷小姿肚里的孩子莫非是林楠的？对，有可能是他的，得问问。
    她把林楠拖到走廊，劈头就问：“你知道吗，冷小姿得了绝症，还怀孕了。”
    “啊？！”林楠震惊得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吴妹赶紧拉住他：“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林楠像醉酒一样，颠簸着走了几步，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小姿怀了我的孩子？太好了，太好了。我跟她谈恋爱，她连衣服都没在我面前脱过。”说着，他贴近吴妹，小声地说：“她的胸长成什么样我都不知道。现在我结婚了，她还会跟我上床吗，是我做梦还是你做梦？”
    吴妹伸手拍了他胳膊，小声嘀咕道：“说没有就是了，谁要你讲这么具体的，哼！”
    牛桂花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也听到他们的对话。
    林楠回到冷小姿病床前，拿出手机转了五万元，然后说了声：“我走了，我难过，我心痛。”这话的意思，在场的人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车子在大街上急驶，牛桂花吓得直叫：“林楠，你慢点开，慢点！到家了表情要自然，不要给太太难受，知道吗？”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冷小姐怀的居然不是已经订婚的那个香港富豪的孩子，说明她有暗恋的情人，但不是你。你完全可以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对她有任何想法了。”
    牛桂花说到了林楠的痛处，他确实有点伤感，冷小姿居然秘密地为另一个男人怀孕，他会是谁呢？心里憋着气，某种动能被激活了。
    进入车库下了车。林楠突然双手抓住牛桂花的肩膀，目光迷离地盯着：“你从保姆变成了我的长辈，经常会教训我，我认了。我现在想要了你！”
    说着麻利地将牛桂花转个身，压在车窗上。
    牛桂花经过陈英一年多的言传身教，身上充溢着时尚女人的气息，有些中年贵妇的味道，但还带点乡村妇人的野性，就像山里的野花被移植到花圃栽培。由于每天相处，林楠对这一变化过程反应迟钝，但在此时，已然发现。
    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内心亦有渴望，况且面对的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道德与本能撕裂着，她无从选择，轻微挣扎着：“林总，这样会对不起太太的。”她心里清楚，自己只不过是林楠一时的发泄对象，他是被冷小姿怀孕所刺激。
    林楠不以为然地笑着：“太太跟你这么好，这么信任你，你觉得太太会在乎吗，她在乎的是冷小姿。冷小姿马上要离开这个世界，太太就一百个放心了。其实，我跟冷小姿能有什么关系？没有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窝囊废，啥事没有，惹得一身腥。
    想到这里，他猛地靠上去……
    陈英在家安置妩月睡觉后，一直在客厅走来走去，心神不定。林楠和牛桂花开门进了客厅，她连忙坐在沙发上，装着看电视，瞧也不瞧，问也不问林楠。牛桂花把冷小姿怀孕的事说给陈英，陈英扔掉摇控器，站了起来，盯着林楠，那眼神有点奇怪有点复杂。
    牛桂花小声地跟陈英耳语道：“是冷小姐的地下情人干的，与林总无关。现在想起来，上次冷小姐去买婴儿用品，是给自己买的。”
    林楠内心夹杂着委屈与亢奋，上前拽着陈英，将她拉到卧房去，“砰”一声关上门。陈英躺在床上，侧过脸，像个胜利者，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
    牛桂花抿着嘴，笑得很甜。
    林楠和牛桂花离开后，钟雨君把大家召集过来，对冷小姿的治疗进行决策。
    他介绍了此次去江南省立医院的情况：“李医生和南都妇幼中心医院医生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只能靠保守治疗，尽量使存活的时间长一些，争取把孩子生下。小姿本人又排斥一切治疗，医生开的一些提高免疫力的药物，她也拒绝服用，怎么办？”
    玲玲这几天没夜没日地陪着，对冷小姿的情况有所了解。她说：“小姿姐拒绝服药主要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她告诉我，很想离开医院，到外面透透气。可不可以这样，跟医生商量商量，让小姿姐先出院，观察一段时间再到医院来检查。她现在体力有所恢复，精神状态也好了一些。”
    钱军觉得有道理，搬出了自己的那一套理论：“就让小姿暂时出院吧，能活几天就几天，比没用的治疗受折磨要好。能延长生命的，就是让她快乐，精神愉悦，说不定还能把孩子给生出来。”
    吴妹表示赞同：“李医生的一句话让我记得特别牢。他说，当医疗科学不能挽救人的生命时，爱或者可以创造奇迹。”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我们就跟医生商量一下吧，让小姿暂时出院。医院的氛围本来就不好，活人都会被憋死的。”程子清综合了大家意见做出决定。
    主治女医生基本同意让冷小姿暂时离开医院，不过她坚持再呆三五天观察观察再出院，一个星期后得回来。末了，她严肃地说：“虽然暂时治不了她的这种病，但留在医院观察，接受保守治疗，肯定比放任不管要来得好，不要听那些莫名其妙的瞎说。”
    征得医生同意后，大家回到病床前。程子清和吴妹半蹲着围着冷小姿，钟雨君和钱军站在她俩身后，那种气氛既悲壮又伤感。
    程子清将暂时可以出院的意见告诉了冷小姿，冷小姿开心了：“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吴妹颤抖着手摩挲着冷小姿清瘦的脸庞：“出院只是暂时的，听医生的话，接受必要的治疗，这样对你对孩子都好。过几天就出院，出院了，你就不要管公司的事，开心地玩，开心地吃，爱干吗就干吗。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尽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实现。”
    冷小姿看着程子清和吴妹，眼角溢出泪水：“我这么年轻，才二十一岁多点，本来是要嫁人的，这个机会没了，没了。但我想穿一次婚纱，像结婚那样穿一下，就一下。”
    程子清肯定地说：“这个好，没问题。过些天，咱小姿穿着漂亮的婚纱出院，美美地出院，那一定是医院的一道风景线！”
    策划这事对于七彩公司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他们几个围在一起商量一下，决定既要穿上婚纱出院，又要让她有更多惊喜，租一辆婚车来医院“接亲”，如此这般就完美了。
    “接亲”的事做了分工：程子清担任总指挥，钱军负责租婚车，吴妹作为“伴娘”全程陪着冷小姿，钟雨君负责现场安全工作，大后天下午三点三十三分准时出院。
    吴妹想到一个事，问：“这个婚纱是要试穿的，如果不合身不好看吧，一定要让小姿美美地穿好，可是又不能提前去试穿，怎么办？”程子清扭扭腰，笑道：“我跟她身高体型都差不多，连肚子都一样大，我去试穿就行了。”
    一切策划妥当，就像真的要嫁冷小姿那么回事。
    钱军和玲玲留在医院陪着冷小姿，其他人回到别墅。
    吴妹觉得，要让冷小姿开心、如愿，穿婚纱出院这事还差精彩的一个环节。她跟程子清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但有婚车，还有英俊的新郎，这个过程就完美了。”
    程子清侧过脸，抖动着嘴角：“其实我在医院就想过，连人选都有了，只是没法说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吴妹改了个称呼：“嫂子，我知道你难。上次让钱军假装我的男朋友，结果弄假成真，深深地伤害了你。这次，又要让你把老公借出来，给小姿当一回新郎，实在有点残酷。”
    程子清难过地低下头：“我老早就知道，小姿对老钟是一往情深。那位张局长那么帅，又喜欢小姿，可小姿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张导那么有钱，她也不喜欢，为什么？因为她心里只有老钟。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没有机会而已。大家都说爱情是排他的，我不这样认为，我能接受小姿的”
    说到钟雨君和程子清这段感情，吴妹有切身感受：“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和我哥相好，一开始完全是为了我。大家为了减轻我的负疚感，才想方设法让你和我哥好上。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无心插柳柳成荫，你们居然能如此相爱，爱得这么深，使得我和钱军心安理得地在一起。”
    程子清“嗯嗯”点着头：“好像有一个神秘力量，把我们几个的男女关系进行了一次大调整。我相信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嫂子，你太善良了。我们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小姿喜欢，更重要的是，这样有可能延长小姿的生命。小姿患病后，我对胰腺癌进行了一些研究，翻阅了一些资料，发现这个号称‘癌症中的癌症’的胰腺癌，主要成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情绪郁积。爱是世上最好的药物，我有个预感，爱将会为我们的小姿续命。”吴妹说得真诚而感性。
    程子清从床上翻下：“那还等什么，走，一起到客厅跟你哥说。”
    两人来到客厅，钟雨君正在电脑上翻阅着有关治疗癌症的资料。吴妹把这个设想跟钟雨君说了一下，钟雨君惊讶地问：“这个，可行吗？”他转过身看着程子清：“为了让小姿开心一点，我没意见，可你真愿意这样做吗？”
    程子清摆弄着手指头，摸摸有点大起来的肚子：“只有你能给她带来快乐，没人能替代，就当真的去娶她一样吧。”说着，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跑到卧房去。
    早春二月，南都依旧冷飕飕。
    办理好出院手续，大家七手八脚地帮冷小姿穿上洁白的婚纱，医院还特地搬来全身镜，让冷小姿照着看着。冷小姿身材本来就好，把婚纱穿出新境界，引来许多病友和病人家属前来拍照，有的干脆站在一起合影留念，把冷小姿整得跟明星一样，全然忘了这是一位将不久于人世的重病患者。
    穿戴妥当，吴妹陪伴着冷小姿走出住院区，坐电梯到了候诊大厅。大厅的医护人员、患者和病人家属被这个奇特的一幕震惊了，大家纷纷围过来，保安抬出一米线，拦出通道。冷小姿在吴妹的搀扶下，踏着红地毯，款款走向大门外，现场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许多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摄像，然后传至社交媒体，分享给更多的朋友。
    冷小姿发现门口停着一辆婚车，问：“姐姐，还有婚车呀，这么好！”
    吴妹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快到大门口时，婚车车门打开了，帅气的新郎向新娘跑来，她定眼一看是钟叔，顿时，内心深处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整个身子犹如充盈着氢气，轻轻地飘起，像一朵白云，飘向新郎。新郎张开双手，把新娘整个人托着抱了起来，向婚车走去……
    程子清站在旁边，紧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仿佛钟雨君抱着的是自己，感动与激奋涌上心头，久久难以平复。
    婚车载着他俩在南都大地急驶。冷小姿躺在钟雨君怀里，盯着他，痴痴地看着、想着。这个美丽时光只有二十来分钟，她想象着把一生的幸福浓缩在这段时间里：入洞房，怀孕生娃，共同创业，一起变老…….
    钟雨君情不自禁地俯身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泪水。冷小姿拉过钟雨君的手，压在自己的肚子上：“钟叔，你能感受到心跳吗？”钟雨君摸了摸，觉得有点奇怪，肚子怎么会有心跳呢，不过，他还是点点头。
    婚车驶到别墅区门岗，钟雨君先下了车，然后抱出冷小姿，走向别墅，登上台阶，上了楼。冷小姿在他的怀里，轻飘飘的，恍若无物。进了卧房，就像进了洞房，钟雨君缓缓地把冷小姿放在床上，端详着漂亮的新娘，动情地称赞道：“小姿，你真美，你和子清姐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
    冷小姿仿佛变回了一个正常人，恢复了活力。她对钟雨君说：“谢谢钟叔！钟叔现在应该回到子清姐那儿了，走吧，我送你。”
    冷小姿推着钟雨君，拉着他来到程子清那儿：“子清姐，完璧归赵。”说着，诡异地看了吴妹一眼。
    吴妹撇着嘴：“好呀，含沙射影。”说着，跑过来和冷小姿嘻笑相拥。程子清和钟雨君偎依着，看着她俩，内心充满了宽慰。
    吴妹把冷小姿带到卧房，指着床说：“这些床单、被褥、被子，全是新买的。杨部长已经重新洗涤过再铺好，晚上睡觉一定会很舒服的。”她摁了一下床头的特制开关：“有什么事，直接按一下它，杨部长或其他人会马上过来。记得，有任何事，别忘了按它。”
    正说着，杨部长进来了：“冷总，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做？”
    吴妹乐呵呵地说：“不好意思，我刚才示范给小姿看，不小心按到了。”
    杨部长跟吴妹点点头，再看看冷小姿，怜爱地说：“冷总气色还不错，多注意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叫我，我现在一天到晚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