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度情缘

    
    生活自身的轨迹往往与人的意愿相佐，钟雨君当初从吴妹发布的招租信息中判断，这是一个普通老小区住宅，又是女生招租，他想在此租一间栖息下来，与纷繁复杂的人际世界保持着距离，隐姓埋名过着自己平凡的生活。而现实走出的路却大相径庭，既有艰难的创业探索，又在情感世界里撞出绚丽的火花。正庆幸自己有个好际遇，还来不及高兴，就发生了两大不幸事件，冷小姿病倒出走和父亲面临牢狱之灾。
    冷小姿这位聪明可爱、嫉恶如仇、美丽漂亮的女孩，是钟雨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女人。除了不能拥有男女私情，他一直把冷小姿当成亲妹揽在自己的羽翼下。冷小姿生病之后，钟雨君的精神世界几乎崩塌，要不是因为牵挂着程子清和吴妹，他会不顾一切地陪着冷小姿走向生命尽头。
    钟雨君虽然刻意回避着父亲，但父子情感是没有距离的。他期望父亲的案件尽快有个定论，坐个几年牢，父子就可以团聚，无牵无挂地生活在一起。
    这事遂了心愿。金三三案件很快进入司法程序，钟雨君和吴妹本想通过方圆律所找个律师辩护，因官方已指定了辩护律师，不可以更改。
    钟雨君多次与辩护律师接触，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力图争取到比较理想的判决结果。律师告诉他：“对于本案的辩护、判决，有一套严格程序，家属不要去做无谓的努力。目前可以分析的结果是，已经退回所有受贿赃款，受贿金额不是太大，具有自首情节，综合因素下来，预估将获刑五年或更短一些。”
    钟雨君和吴妹期待着入监之前能见上父亲一面。律师说等终审下来就能相见。这类案件受审的官员一般不会提起上诉，所以见面的日子应该不会远了。
    对于结果的预估，钟雨君和吴妹还是满意的。五年时间也快，基本上可以确定不会坐满刑期。
    一个月后，金三三受贿案在邻省地级市法院审理结束，最终判处四年刑期，除去羁押时间，实际服刑大约三年半多。律师告之，服刑时家属可以安排一次接见。大家商量后决定，钟雨君、吴妹、钱军一起去探监，程子清因有孕在身留在南都。
    钟雨君他们乘坐飞机直接去了目标城市，再辗转赶到监狱探视。
    吴妹为了让父亲吃上黄鱼冬瓜汤，特别到附近餐馆花高价定制了一份。可是到了监狱，被狱警扣下，怎么求都没用。
    三人经过重重检查安检，终于见到了父亲。
    在会见厅里，金三三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瘦了一圈，头发花白，但没有穿监狱号服，也没有戴手铐，看上去依然挺精神的。
    见到钟雨君和吴妹，金三三高兴极了，双方虽然隔着铁栏不能接触，他像个孩子似的，伸着手要抓吴妹和钟雨君，吴妹也伸过去，还是够不着。他突然问钟雨君：“你的媳妇呢，肚子应该很大了吧！”
    钟雨君点点头：“嗯，行动不太方便，所以在家呆着。”
    金三三忽然想到冷小姿，问：“那位姓冷的姑娘呢，是你们的总经理，她的病怎样了？”他对这位聪明可爱的小姑娘印象深刻。
    钟雨君苦着脸，没说话。
    不祥预感袭上心头，金三三忧心地问：“莫非已亡故？”
    “现在还不知道，她拒绝治疗，想把孩子生下，便一个人走了，到处没地方找她。”提起这事，吴妹又是一阵心酸。
    “啊，不是没结婚吗？怀谁的孩子。”金三三现在每天过着悠闲生活，心无烦恼一身轻，对于这等儿女情感类的事，倒是蛮关心的。
    吴妹瞟一眼钟雨君：“她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不过，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雨君哥的，她没有多少男人可接触。”
    金三三瞪着钟雨君：“你这小子艳福不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钟雨君低下头：“我根本没有印象，有的话，会承认的。”
    金三三举起手想揍他一顿，结果发现手不够长，愤愤地骂道：“你小子，不好好珍惜子清，我看你会后悔的。”
    “爸，这事子清嫂她知道的。他们三人之间不会乱来，关系很好。小姿一直暗恋雨君哥，这是都知道的事，谁叫你的儿子这么有魅力呢。现在只是怀疑，雨君哥也搞不明白是什么时候的事。”吴妹心想，像钟雨君这样的男人，多数女人是会喜欢的。冷小姿暗恋他，难免会擦枪走火，没什么奇怪。
    吴妹忽然觉得对不起钱军，居然把一个大活人给忘了。她对父亲说：“爸，他也来看您了。”
    钱军赶紧起立，向金三三鞠了躬：“叔叔好！”
    金三三开心地笑了：“呵呵，我眼花了，以为是律师站在旁边，跟上回见到的有些不一样，最近长结实多了。这么腼腆，像小姑娘。钱军，我可告诉你，能获得我女儿的芳心，实在是你的福份。阿妹可以配得上最好的男人。当然，我是不干涉儿女婚姻的。儿女自己喜欢就行。你必须珍惜阿妹，如果欺负她，我不会饶过你的。别以为我现在坐牢，我那些当官的朋友遍布各地。一声吼，南都也要抖三抖。”
    吴妹撒着娇：“爸，您这话说过好多次，太啰嗦了！”超过了会见时间，狱方还是给足了金三三的面子。
    离别时，吴妹哭着说：“爸，我们还会再来的。”
    金三三挥挥手：“不用经常来，你们好好干，等老爸两三年出来了，我们一起创业！”说着，打出一个胜利手势。
    说到创业，吴妹想到了什么，马上反身，被狱警拦住了：“时间已经超过，下次吧。”
    吴妹望着狱警：“警察叔叔，我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父亲说，他听了一定很欣慰，不能等下次。”
    狱警见她说得一本正经，请示了监狱长，获得延迟十分钟的待遇。
    “爸，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美国百乐公司总裁迈尔威和洋快餐中华南方区总经理马瑞不久前和我们接触，双方签订了合作意向书。就是说，唐大饼将第一次进入美国，首期开十家连锁店。他们提供资金，我们负责管理。”
    金三三听了，张着嘴巴，有点儿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吗，非常难得。中餐能以快餐的形式进入世界，是一大突破。我在领导岗位上想了多年也没能实现，这太好了。”
    钟雨君把手搭在吴妹的肩上：“爸，这个餐厅到了美国，将以冷小姿来命名，全称是‘美国冷小姿便捷中餐公司’，您出来后，我想请您亲自出任冷小姿餐厅总顾问。”
    “好，好，太好了，冷小姿餐厅！”金三三哽咽着，老泪横秋。
    钟雨君、吴妹和钱军向金三三鞠躬致敬，然后转身离去。
    钱军和蒋珊珊办完手上的事，一起去南都西部商务区，为即将成立的“美国冷小姿便捷中餐公司”找筹备处办公场所。吴妹原本是想将筹备处放在七彩公司，美方希望找个独立的高大上的办公地点，最后当然得听出钱的甲方。
    西部商务区不但集中了南都许多著名的大公司，同时还有不少国际公司在此落脚。走在西部商务区，可以见到各种肤色的人种，讲英语成为一种时尚。譬如一家4a广告公司聘用了三名美国和英国设计师，公司规定，所有员工在工作期间必须说英语，为此还引发了一些争议。公司总裁解释道：“我们是跨国广告公司，如果不强制用英语进行交流，那么我们聘用的三名外国设计师就无法发挥作用了，况且会英语是公司招聘员工的基本要求。”
    在南都，如果有人问你在哪里工作，只要丢下一句“我在西部商务区”，就足够彰显分量，以至于许多年轻人削尖脑袋也要往西部商务区挤。如此这般，西部商务区写字楼的租金以及公寓楼的租金都比其他地方高出一截。当然，因为经济景气有些回落，西部商务区顶上的光环也有所暗淡。
    他俩把车子停在地下车库，坐电梯来到商务区广场，穿过广场就是较为集中的写字楼区块了。经过广场时看到路边一处围着一群人，人群中有人在画着什么。
    因为吴妹的缘故，爱学习的钱军对绘画也产生了兴趣，他和蒋珊珊挤进人群，看到一男一女正在画人物肖像。男生不过十五六岁，女生年龄更小。旁边的人议论纷纷：
    “他们在这儿好几天了，每天来画像。”
    “这两孩子在寻找救命恩人。”
    “不知道名字，不知道电话，不知道住址，这去哪里找呀！”
    两人在画板上画着，慢慢地看出模样，男生在画一个女青年，女生在画一个男青年。画板上方有一张寻人海报。
    寻人海报写着：
    “母亲去年病重在省立医院求医，因无钱治疗命悬一线。我们兄妹俩在街头卖身救母，幸有一对兄妹路过，同情我们的处境，向我们伸出援手。母亲已康复，却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依稀记得恩人的长相，凭记忆画像，以求路人帮忙寻找。如能帮助找到恩人，定有酬谢，不甚感激。”
    海报旁边挂着一幅古画，画下方有一行字：如能帮忙找到恩人，此真迹古画作为酬谢。
    钱军看了海报，再瞧瞧两孩子的肖像画，觉得画功还不错。他跟蒋珊珊说：“如果阿妹在就好了，帮他们添几笔。”
    也许受到钱军这话的启发，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那儿左看右瞧，跟男孩说：“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他的长相，我帮你添几笔。”
    男孩子转过头看着她，说：“他们是兄妹俩，男的那位个子很高，大概一米八多，皮肤有点黑。”
    小女孩回忆当时见到的模样：“眼睛凹些进去，脸瘦长，轮廓很清晰。”
    女大学生拿起笔，坐在画板前勾勒着。画着画着，蒋珊珊忽然说：“这个很像钟董事长呀！”再看看另一幅画：“那是吴总！”
    钱军后退两步，看了又看：“对，没错，有些像！”
    小兄妹俩激动地抓着钱军的手：“你们知道呀，太好了太好了。他们在哪里？”
    钱军拿出手机打开朋友圈，将钟雨君和吴妹的照片给他们看。
    小男生叫起来：“就是他俩，就是他俩，找到了，妈妈，我们找到了恩人！”说着，围着钱军和蒋珊珊：“他们在哪里，现在就带我们去吧。”说着说着，哭了。
    小兄妹俩将整个事情经过讲了一下，钱军明白了，那是钟雨君和吴妹为冷小姿的病去省立医院找李医生的时候发生的，他俩回来后并没有提到这事。
    钱军和蒋珊珊先去看了写字楼，然后带着小兄妹俩往别墅去。
    钟雨君正在别墅帮程子清按摩大腿，腿有些浮肿。他期待地说：“按预产期，再有一个月就该生了，生了就好，不会这么辛苦。”
    吴妹坐在客厅会议桌电脑前查阅公司营运数据，这个电脑原来是冷小姿专用，正一首首循环播放歌曲，这些歌曲都是冷小姿喜欢的。
    听钟雨君这么说，她若有所思地喃喃着：“是啊，再有一个月，如果小姿还活着的话，也该分娩了。”
    这下又一次触及了大家的痛点。程子清推开钟雨君：“你们怎么都不去找小姿，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交待吧，难道要我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满大街跑吗？”
    钟雨君起身，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说：“张局长一直在关注这事，通过全国人口查询系统也找不到。小姿是决绝要离开，不想打扰我们。阿妹说的没错，如果她活着，差不多也该生孩子了，她到底在哪儿呢？”
    正说着，钱军和蒋珊珊领着小兄妹到了别墅。
    推开门，小兄妹一见到钟雨君，“扑”地一声双双跪下：“大恩人，我们找到了！”
    吴妹转过身一看，原来是那两位小兄妹。小女孩见到吴妹，扑在她身上，哭着喊着：“姐姐，找得好苦，我们到南都半个月了，今天终于找到。”
    钟雨君赶忙起身把男孩扶起：“你们居然能到这里来，是怎么做到的？”
    钱军拿出两张素描，抖了一下，张开给钟雨君和吴妹看：“他们每天在西部商务区画你们的肖像，凭记忆画出来的。”
    吴妹好奇地问：“你们会画画呀，画得不错嘛！”
    蒋珊珊补充说：“钟雨君这张，是一位女大学生根据他们的描述，添了几笔才成像。”
    小女孩抹抹眼泪：“为了找大哥哥大姐姐，我们猛学绘画，原来就有画画的爱好。”说着，从行李箱中取出了一叠画，足足有十几公分厚：“这些都是我们画的，家里还有好多。”
    程子清拿过来一看，全是画钟雨君和吴妹肖像的。虽然画得不怎么样，但可以看得出，十分用心，十分投入。
    钟雨君问：“到南都半个月了，你们不去上学吗？”
    男孩子从行李箱里掏着什么：“我妈说，找不到恩人，书也不要念了。”他翻出了一幅古画，递给钟雨君：“大哥哥，这是爷爷留下的古画，我爸说很值钱的。我们现在也没钱，只能送你们这幅画了，等以后赚钱了再还。”
    钟雨君拿着画，看不出什么名堂。程子清接过一看，说：“这是唐伯虎的行春桥图，如果是真迹，价值连城。”吴妹凑过来端详着：“即使是临摹的，也很珍贵。”
    吴妹把画还给男孩：“这画我们不能要，心意领了。你妈的病能治好，主要是通过李医生帮忙。我们和李医生各出了两万，这个钱不用还的。如果一定要还，那你们就好好去读书，以后赚钱了再还，好吗？”
    她把古画和其他杂物全部放到行李箱里，问：“你们到南都住哪里，什么时候回去？”男孩说：“住南都表姐家，找到了你们就放心了，明天回家。希望大姐大哥能给我们留个电话号码。”
    钟雨君跟吴妹点点头，吴妹写了号码给了他们：“玲玲呢，让玲玲姐送送你们吧，坐公交车回去。”
    玲玲从厨房跑过来，蒋珊珊见她正忙，说：“还是我来送吧，刚好我也要回去了。”
    蒋珊珊和小兄妹刚走到门口，那男孩突然驻足，他听到电脑播放的音乐，说：“这首歌叫《游牧时光》，非常好听。”
    程子清忽然发现了什么，问：“你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
    男孩想了想，说：“我班上有个内蒙来的女同学，爸爸在我们那儿的旅游农场当马术教练。她经常听这首歌，她告诉我，这是一首内蒙草原的情歌。”
    男孩这话启发了程子清，她突然问大家：“小姿会不会去了内蒙草原？”
    “对，有可能就是，等等！”钟雨君像疯了一样，跑到冷小姿卧房，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然后空手而归，说：“还记得吗，去年在光明农场的时候，李场长把女教练送的内蒙尖顶舞蹈帽给了她，帽子上有名字还有二维码，好像叫沁格乐，小姿应该是去找沁格乐了。”
    吴妹双手合十，像是在祈祷：“终于可以找到小姿了，我们的最爱！”她分析道：“那顶帽子不在，说明被小姿带走了。我们可以找李场长，让她提供沁格乐的联系方式或身份信息，然后通过张局长就可以查到地址等，再动身去内蒙草原。”
    李场长把女教练沁格乐的身份信息提供给了吴妹，经张局长与当地警方联系，获知沁格乐在内蒙经营一家名叫“大漠蓝天马术”的培训机构。
    有了目标，如何去找，派谁去，在公司内部产生了争论。
    钟雨君的意思很简单，他和吴妹两人去就行，钱军和蒋珊珊留守公司管理经营，程子清再有一个月左右就临产了，自然不能同行。
    程子清执意要去，谁也说服不了她。
    钟雨君摸着她的大肚子：“你看都这样了，怎么去嘛，飞机不让坐，这里坐汽车到内蒙，不要说能不能坐到，就是坐一半也要流产的。咱都是成年人了，讲道理好吗？”他只能和颜悦色地劝着。
    “你们不让我去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挺着大肚子，但想到过我们和小姿的感情吗？这次去内蒙，有可能见到她。一想到这儿，我就激动。非去不可，办法你们去想，既要让我去，又要保证我肚子里孩子的安全。”程子清停了停，喘着气，说：“我一直都是顺从听话的好孩子，这回要任性一次，老钟，你爱咋办咋办，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