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聚光灯下

    
    莫西辞看着知秋，良久，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退后了几步，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吧。”
    知秋“嗯”了一声，走到沙发前坐下来，然后从包里拿出了平板电脑。
    行程是之前领导让她安排的，安排好之后已经给领导过目了，得到领导的批准之后才带来了这边。
    莫西辞站在了办公桌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知秋。
    知秋尽力让自己忽略他的眼神，在他的注视之下，开始对他说之后几天的行程安排。
    莫西辞看似听得很认真，实际上却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什么，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脸上。
    她瘦了，而且是瘦了很多。
    他们谈恋爱的那个时候她刚念大学，那会儿她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圆滚滚的，看着很可爱。
    可是现在，她下巴已经有些尖了，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缩水了一圈。莫西辞看到她这样子就很想问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明天下午我们带你参观完开发工程之后，晚上会一起吃一顿晚饭，到时候领导会具体和你谈项目的事情……”
    不知不觉，知秋那边已经把这几天的行程说得差不多了。
    她停下来之后，莫西辞终于回过神来。刚才光顾着看她，完全没有在意她说的是什么。
    莫西辞开口，报上了自己的邮箱，然后对她说：“行程单忘我邮箱里发一份吧，辛苦了。”
    他说这话真的很客套，仿佛他们就只是合作伙伴一样。
    这明明是知秋一直向往的态度，但是真的听到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知秋内心竟然有些难过。
    她用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点头答应下来：“好。”
    知秋竟然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记住了他的邮箱。
    她效率很高，不出两分钟就把邮件给莫西辞发过去了。
    发完邮件之后，知秋从沙发上站起来，和莫西辞告别。
    “邮件我已经发过去了，那今天就先这样，明天公司会有司机来这边接你们。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知秋明显就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态度让莫西辞有些受伤。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知秋面前挡住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的态度有些强势，平时他很少会这样。
    知秋看到他这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起吃晚饭吗？”莫西辞向她发出了邀请。
    这种要求，知秋当然是下意识拒绝：“不用了，我还有工作。”
    “就算你结婚了，”莫西辞看着她，“我们这么多年没见，叙叙旧也不可以？还是说你不信任我，怕我对你做什么？”
    两个问题，问得知秋哑口无言。
    叙旧不可以吗？如果她说不可以，未免太过薄情；
    怕他对自己做什么？不可能，他从来都不是那种人。
    当初他们谈恋爱，他一直都很克制。
    后来发生关系，也是因为她主动说要把第一次给他。
    他和她确认了好久，才做的。
    莫西辞一直都非常尊重她，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来就不会强迫。
    所以，她没有理由不信任他。
    “海城有什么你喜欢的餐厅？我请你吃。”
    她沉默，莫西辞就当她答应了。
    听着他的声音，知秋觉得自己心里某一根弦断掉了。
    这些年，她是如此地想念他。
    “我想喝酒。”脑袋一热，冷不丁地冒出了这四个字。
    莫西辞听完之后笑了，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这一下，恍惚间让知秋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
    “你酒量不好，就别喝酒了。”顿了顿，他又说：“我们去吃海鲜饭吧，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这个。”
    知秋点了点头，“好。”
    这附近正好有一家西班牙餐厅，那边的海鲜饭还不错。
    于是乎，知秋和莫西辞走路朝着餐厅的方向去了。
    路上，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安全距离。
    知秋始终低着头，根本没勇气抬头去看莫西辞。
    因为一直低着头，知秋不小心撞到了人。
    然后，她赶紧抬起头来说“对不起”。
    对方倒是没怎么跟她计较，说了一句“没事”就走了。
    莫西辞见状笑了笑，“走路看前面。”
    知秋点点头，这下终于不再看着自己脚丫子走路了。
    “他对你好吗？”莫西辞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知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应该是她的丈夫……
    这种问题，她只能这样回答：“嗯，挺好的。”
    “可是你瘦了很多。”莫西辞问她，“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知秋捏了一下包带，“他比较喜欢瘦的。”
    莫西辞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秒钟，心口一阵钝痛。
    他内心一阵自嘲，觉得自己问这种问题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自虐还在继续：“看来你很爱他。”
    知秋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不管他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这种问题，她只能笑着回答：“是啊，不然也不会和他结婚。”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她爱沈南回？怎么可能。
    可是，为了让莫西辞死心，她只能这么说。
    他们两个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回不去的。
    除非沈南回肯和她离婚。但是这个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知秋说出这句话之后，莫西辞便没再接话，大概是被她的态度打击到了。
    **
    过了约莫五分钟，两个人走到了餐厅前。
    然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餐厅里气氛很浪漫，正在放歌。
    好巧不巧，正是张国荣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里头正在放张国荣《风再起时》。
    “我回头再望某年，像失色照片乍现眼前，这个茫然困惑少年，愿一生以歌投入每天永不变……”
    “任旧日路上风声取笑我，任旧日万念俱灰也经过，我最爱的歌最后总算唱过……”
    知秋和莫西辞走到一起，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都喜欢听张国荣的歌。
    莫西辞是比她大两届的学长，他们是在社团联谊的时候认识的，当时KTV，大家起哄着让新加入的小学妹唱歌，当时知秋点了一首张国荣的歌。
    唱完之后，莫西辞坐到她身边问她：“你也喜欢张国荣？”
    然后，两个人就聊起来了。
    那天晚上聊得很开心，后来他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之后没多久就在一起了。
    听到张国荣的歌，知秋总是会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
    当然，莫西辞和她一样。
    坐下来之后，莫西辞笑着说：“这些年我就是听着这首歌在想你的。”
    知秋低着头，一句话都没有接。
    点餐是莫西辞点的，他对知秋的口味很了解，完全不需要询问她，就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
    之前他们两个人出来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
    看着莫西辞点菜的样子，知秋又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点完餐，服务生先上了两杯柠檬水。知秋低着看着柠檬水，对面的莫西辞也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知秋强打起精神来，笑着问他：“这些年在国外还好吧？”
    莫西辞没有回答，反问她：“你觉得呢？”
    知秋抿着嘴唇不说话。
    “我一直在找你，当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
    对于这件事情，莫西辞一直耿耿于怀。
    当初他们两个人分手，完全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她很突然地说要分开，然后就切断了一切联系，再后来就是他拼了命的寻找。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知秋淡笑了一下，当时的心境，她也不想再和他复述一遍了。
    “当初不告而别我很抱歉，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然后……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知秋的声音很平静，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放下了这件事情。
    耳边，张国荣的歌还在继续，眨眼间，竟然放到了她最熟悉的那首《春夏秋冬》。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知秋觉得，这家餐厅的歌，就是在和她作对。
    这首歌她是听不了的，这些年她已经不听张国荣了，因为一听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
    上菜的速度很快，拿到海鲜饭之后，知秋就在埋头吃饭。
    “……没可能了吗？”莫西辞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听得知秋心疼得不行。
    “我结婚了……”知秋只好用这句话提醒他。
    “嗯，是我糊涂了。”莫西辞自嘲地笑了笑，“你过得好，就好了。”
    **
    “哎，我跟你说，这家海鲜饭真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左晗一手牵着Eric，一手拽着沈南回的手腕，拖着他往餐厅走。
    左晗在海城没朋友，所以要去什么地方的时候就会最先想到沈南回。
    沈南回虽然每次都是不情不愿的，但也会跟着她一块儿走。
    左晗刚拉着沈南回进餐厅，就瞧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知秋，还有她对面的男人。
    左晗勾了勾嘴唇，感觉马上要有好戏看了。
    “哎，那不是你家那位？”左晗戳了一下沈南回。
    沈南回顺着看过去，看到知秋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吃饭，马上就变了脸。
    他表情的变化，左晗都看在眼底。
    “啧啧啧，吃醋了啊？”
    “放屁。”沈南回自然是不会承认的，“我吃个屁的醋，她算什么东西。”
    “不是你老婆吗？”左晗耸耸肩膀，“不怕她给你戴绿帽子啦？”
    “妈妈，什么是绿帽子？”Eric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询问左晗。
    左晗：“……唔，你瞧见没，沈南回头上现在有一顶。”
    Eric：“……”
    难道他才五岁就瞎了？沈南回头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
    人的感觉是很玄妙的东西，比如说，如果一直有人盯着你看，你是可以感觉到的。
    从几分钟前，知秋就一直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回头扫了一眼，竟然看到了沈南回。
    当时知秋脑袋里就两个字：完了。
    她到现在都没忘记，当初刚领完证的时候，沈南回警告过她，不允许她和别的男人有接触。
    这两年这一点知秋做得都很好的，而且在公司里大家都知道她是沈南回的妻子，男同事很少会私下和她接触。
    这下好了，唯一一次，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怎么了，有熟人吗？”莫西辞顺着知秋的目光看了看。
    “没有的，我是在想……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知秋摇了摇头。
    老实说，她现在有点儿慌。
    沈南回这脾气，万一等会儿冲上来……
    知秋这么一说，莫西辞也没有再看。
    他刚才看那一眼过去，也没看清楚沈南回，如果看清的话，肯定是认出来了。
    ………
    “唔，别冲动，说不定人家只是普通朋友吃个饭呢。”
    左晗拽了一下沈南回的胳膊，“走吧，我们先坐。”
    沈南回听了左晗的劝，没上去拽知秋。
    只是，坐下来之后脸色仍然不是很好。左晗看了他这样子就觉得他要栽了。
    怎么说都是在一起过好多年的，沈南回吃起醋来是什么样子，她最清楚了。
    左晗朝着知秋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得很灿烂。
    **
    硬着头皮呆了十几分钟，这顿饭总算是吃完了。
    账是莫西辞结的，结完账之后，两个人就一起朝着酒店的方向去了。
    知秋的车还在酒店的停车场停着，不过去也没办法。
    走回到酒店，知秋迫不及待地和莫西辞道别，开车回家。
    路上，她心跳得很快。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今天晚上估计是逃不开沈南回的审判了。
    好在莫西辞还有一个身份是公司的合作伙伴，这样她可以稍微搪塞一下。
    在沈南回回来之前，知秋已经想好了合理且充足的理由。
    ………
    沈南回是九点钟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下巴上还带着口红印子。
    大概是左晗留下来的吧，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两个的绯闻不要太多。
    而且两个人还总是一块儿带着孩子出现，不少人都猜测这个孩子是沈南回的私生子。
    当然，大家也就只敢这么猜一猜，也没胆子去问他究竟是不是。
    知秋也从没问过沈南回这个问题。不过她觉得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了，不然的话，按照沈南回这个性，怎么可能给别人养孩子？
    沈南回看到知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之后，换了鞋，走到她身边坐下来。
    “你……”
    知秋刚说了一个字，沈南回就把她摁倒在沙发上了，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很用力，知秋疼得蹙眉。
    印象中，除了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外，他就没再这么粗暴过了。
    看来今天是真的生气了。
    “陆知秋，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的话？”他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怒火，“谁他妈给你的胆子和别的男人吃饭？西班牙餐厅？挺浪漫啊。”
    知秋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慌乱，他会说这些话，是她早就能想到的。
    “你误会了。”知秋对他解释说，“那是公司酒店项目的合作对象，今天李总让我负责去接待，对方看我太累了就顺便请我吃了个饭。”
    “顺便？”沈南回咬住这两个字，笑了：“要是没碰见我，是不是还得顺便上个床？”
    他说话真的很难听，这点知秋见识过。
    他这种人说话难听也是正常的，平时大概没人敢反抗他吧。
    当然，知秋也不敢。
    “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就只是吃了一个饭。”知秋还是很平静地和他解释着。
    “陆知秋你给我听好，”沈南回警告她，“以后公司这种接待男老板的事儿你少做，我他妈还没穷到需要自己老婆出去出卖色相的地步。”
    知秋：“……”
    他怎么非得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龌龊？
    她和莫西辞之间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不过这件事情也让知秋见识到了沈南回这个人有多不讲理，他就是属于那种自己怎么玩儿都可以，但是别人稍微有点儿过分，他就忍不了的类型。
    不过这也符合他的风格，他这种人，很正常。
    这点知秋在嫁给他的时候就知道，公平待遇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怎么，你好像对我刚才说的话很有意见。”
    “没有，没有的。”知秋摇摇头，“说得对，以后我会注意的。”
    她倒是真听话，这么一来，弄得沈南回都要没脾气了。
    其实结婚两年她一直都挺规矩的，除了工作接触的那部分人之外，私底下没有跟任何男性牵扯不清。
    公司内部都知道她是他老婆，那些男的自然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不过，今天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了沈南回。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她之前的感情状况。
    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他虽然被下了药，但重要的事情还是记得的。
    那天晚上她不是第一次。现代社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沈南回也没什么所谓的处女情结，本来他自己也不怎么干净，自然也就没资格要求别人。
    而且，谁没有过去呢，都二十一世纪了，用这个约束别人就显得过了。
    他之前从没问过知秋的过去，但是现在突然就很好奇。
    沈南回松开知秋，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
    知秋知道，沈南回这是差不多消气了。
    她正准备借此机会和他道别、上楼休息的时候，沈南回突然开口问她：“你之前谈过恋爱没？”
    知秋愣了一下，不知道沈南回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难不成，他打听到什么了？
    不应该。
    她和莫西辞谈恋爱的事儿，只有苏芷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而且那个时候她在青城，不在海城。
    按理说，沈南回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
    “谈过。”
    知秋知道谈恋爱这事儿肯定是瞒不住沈南回的，毕竟当初她和他发生关系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就算她说没谈过，沈南回也不会相信。
    “什么时候谈的？”沈南回继续问。
    知秋：“唔，是大学的时候。”
    沈南回听完之后笑了：“该不会还是初恋吧？”
    知秋：“……”
    确实是初恋。
    但是沈南回这语气不太对，搞得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后来为什么分手的？”
    所幸的是，沈南回并没有在上一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知秋舔了舔嘴唇，找了一个很敷衍的理由：“因为毕业了。”
    沈南回听完之后不疑有他，这倒是挺正常的，不少大学时期谈恋爱的，毕业之后都会分手。
    “时候不早了，我明天要很早去公司，先去睡觉了哈。”知秋觉得聊得差不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去吧。”沈南回没拦着她。
    她工作是挺拼的，这点李叔跟他聊过，当时把她表扬得都要上天了。
    沈南回表面上不说什么，内心还是挺骄傲的。
    毕竟是他老婆么，这么争气，他也跟着沾光。
    **
    晚上知秋睡得并不好。
    自从和莫西辞见面之后，那些尘封了的回忆仿佛被解咒，一股脑地涌入了脑海。
    闭上眼睛，都是莫西辞受伤的表情。
    难受吗？答案是肯定的。
    那是她用一整个青春爱过的人，甚至到现在也是爱着的。
    她明明已经告诉自己要认命，可是看到莫西辞之后，她竟然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知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这个地方……他抱过。
    ………
    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知秋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她昨天晚上没看娱乐新闻，所以也不知道沈南回和左晗在车里亲热被拍到了。
    到公司之后，她才看到这条新闻。
    而且今天知秋精神状态不好，大家纷纷猜测她是被这件事情影响到了。
    知秋对于这些言论向来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到公司之后，她就一直在准备下午的事情。
    下午一点钟，知秋和几个同事要带莫西辞去工地。
    因为有别的同事在，莫西辞也没有什么和知秋单独说话的机会。
    中途知秋接了一个李总助理的电话，她接电话的时候，莫西辞刚好听到了另外两个人讨论知秋。
    “哎，知秋可真够可怜的。”
    “是啊是啊，沈总的八卦天天有，哎，这老婆当得可真憋屈。”
    沈总？
    听到这个称呼，莫西辞皱眉。
    他装作不经意地询问她们：“知秋是你们沈总的妻子？”
    “是啊，您不知道吗？”其中一个同事站出来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还叹了一口气：“他们结婚有两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