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围城青山绕

    
    腊月29号竟然起风变了天，李珍想起了去年腊月的雪灾情景，这天无论如何不能下雪，如果高速封路她到不了武昌回不了家。这个时候她已没有心思去理王颜，早早的起床，跳跳指着衣柜里那黑色的棉猪鞋，再指指自己的脚，原来他今天要穿这双鞋。/p
    李珍给孩子穿好鞋子，牵着他在每个房间里来回走动着，看着跳跳划伤了的小块头皮她已不想再多说什么，如果让王颜父亲知道又是一场风波。/p
    晚上的时候跳跳把一只鞋子给尿湿了，吃完饭李珍把一只鞋子放在灶洞口烘烤着。当她要睡觉的时候想着还是把那只鞋子拿出来好，万一明早生火把鞋子塞进灶堂点然就糟了。想着起身来到厨房，王颜的母亲正夹着那黑色的棉猪鞋，正往厨房外走，鞋面一半已成带点点火星的灰。/p
    王颜的母亲：“我要在锅里热水，没注意到这只鞋子就塞进去点燃了。”李珍可以理解这种情况她是无意的，但是她特别心疼自己的母亲一针一线为跳跳缝鞋子的辛苦与爱心。/p
    李珍：“那就扔了算了。”/p
    王颜的母亲：“我明天给跳跳重买一双去。”/p
    李珍：“他还有其它的鞋穿，不用的。”/p
    王颜的母亲：“明天就三十了，你在家里再住两个晚上就要走了。”/p
    李珍：“我也确实想家，和你当初回娘家时的心情一样。”/p
    王颜的母亲：“这两天你歇会，看好孩子就行了。”/p
    李珍：“今天跳跳比昨天好些了，家里的活还是我来干，你多抱抱孩子。我这一回去两三个月你都见不到他。”/p
    王颜的母亲：“明晚的年夜饭你烧得了吗？”/p
    李珍：“有你站在旁边指点，我想应该可以的。”/p
    听完这话王颜的母去厨房外面扔那只鞋子去了。李珍回了房间，此刻她最关心的是能否顺利回家。/p
    第二天起了风，天气阴沉下起了小雨。李珍吃完午饭就开始忙碌起当晚的年夜饭，这二十八碗肉有着王颜父亲帮忙切和剁，要不然李珍的手腕是根本吃不消的。厨房的两口大锅里一个锅里蒸一个锅里炖，有部分肉过后还要油炸。这迷漫着肉味的热气熏得李珍实在受不了，她时不时要站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的冷空气。下午两点多的时候竟然下成了雨加雪，到了五点多成了粒粒的雪粒并且地上有了薄薄的一层白色积雪。李珍的心里当时真时凉透了，后天早上她就要离开这里，这雪会停吗？她不要被雪留在这里。她回到厨房看到王颜的父亲给灶里加着火。/p
    李珍：“爸，你手机上订天气预报了吗？”/p
    王颜的父亲：“订了，今晚到明天早上中雪。”/p
    李珍：“不是雨加雪吗？”/p
    王颜的父亲：“那是白天的。”/p
    李珍抬起胳膊抹去眼里涌出的泪水，见王颜的父亲抬头看她，她故意揭起锅盖搅动着锅里的肉。/p
    王颜的父亲：“呆会你到我房间里来。”/p
    李珍：“有什么事吗？”/p
    王颜的父亲：“我给你爸买了两条烟，抱着孩子酒不好带，你再带上一千块钱。到了当地给你爸买点礼，这是我应买给亲家的。”/p
    李珍：“我不拿你的钱。”/p
    王颜的父亲：“这是我对你父亲点心意，不是给你和王颜的。”/p
    李珍：“烟我不带，我爸已经戒烟了。”/p
    王颜的父亲：“那也让王颜带上，见到那里亲戚总不能抽太差的烟。”/p
    听了王颜父亲的这些话，她知道老人是支持自己回家的，心绪有了稍微的平静。快七点的时候整桌饭都已烧好，二十八碗肉已摆到堂屋的桌子上，开始祭拜王家的祖宗。/p
    王颜的父亲：“李珍你把跳跳抱到楼上去，王琦你把黎欢的房门关上，王颜你去拿纸钱去，让王琦出去放炮。”/p
    李珍抱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想着呆会如果王颜的母亲让她下去给王家的祖宗磕头祭拜她就去，说什么都顺着她。可十几分钟后王颜的母亲上楼来并不是去年那幅严厉的面孔。/p
    王颜的母亲：“祖宗祭拜完了，可以下去吃饭了。”/p
    李珍：“你先抱着跳跳吃，我去给孩子煮点面条去。”/p
    王颜的母亲：“我已经给孩子煮好了，就按平时你那样的方法煮的，我已经盛好端放在桌子上了。”/p
    李珍跟着王颜的母亲下楼来到堂屋，经过前夜的争吵李珍和王颜处于冷战。黎欢一个人夜里带着孩子，前几日有时饭都吃不到嘴里，她也不愿意看着自己这位能吃能喝又能说的丈夫。她坐了十几分钟听到毛毛的哭声就端着饭碗进了屋子再也没有出来。/p
    这顿饭吃得最舒心的是王家兄弟和他们的父母。李珍望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她心里有着万份焦急，给跳跳喂完饭后她吃了一碗米饭一口肉都没有动，准备把孩子抱回房间。/p
    王颜的母亲：“李珍你怎么一块肉都不吃。”/p
    李珍根本吃不下去就故意说：“我在炖肉的时候尝过几块看熟了没有，吃得差不多了。”/p
    王颜：“没有祭祖你就先吃了？”/p
    王颜的父亲：“吃了就吃了，李珍以后也是这王家的祖宗，有什么不能吃的？”/p
    李珍：“我把孩子哄睡着后，呆会下来收拾洗碗。”/p
    王颜的母亲：“你不用洗了，碗我洗。做这样的一桌子饭很累人的，你先去睡吧。”/p
    李珍把跳跳抱回房间，因为孩子整个中午没有睡觉，所以很快就入睡了。她打开衣柜拿出跳跳满月后父亲带来的四套棉衣，那套最小的跳跳现在穿着刚合适。因为这些衣服都是孩子未出生时做的，所以每件都留有几针。备好的绿色棉裤带子和扣子没有订上去。玫红色绸缎棉袄的纽扣是专门做的手工盘扣，有两个还差十几针。她从柜子里找来彩色线要把这些订好。/p
    李珍坐在床上专心地订着扣子时不时转过头看看旁边睡得香甜的儿子，想着跳跳可爱的面庞穿上这红色的棉袄比一般的女孩要漂亮，自己长相平凡普通竟然会有这么好看的孩子，家里的父母见到一定会非常的疼爱。她订好扣子把每个都扣上试拉一下非常合适，叠好轻轻地放回衣柜。准备开始订棉裤的带子，想着还是先看看屋外面的雪。外面的大雪纷纷扬扬，窗户下有很厚一层积雪，在走廊的灯照下返着星星亮光，远处山体整个被裹上了一层白色外衣。她心情再次跌入低谷，在这年三十里连给父母打电话拜年的勇气都没有了。她继续坐回床上拿起那绿色棉裤开始订带子和扣子，当开始订到纽扣时，她想起小时候那寒冷的年三十的晚上，她的母亲也是这样坐在炕头用单线锁着纽孔，那时经常性的停电，她就坐在煤油灯前细心地缝过每一针，睡在旁边的自己没有睡意渴望着第二天一早能穿上新衣。可如今她在为自己孩子订扣子时才深刻体会到当时母亲对子女的爱，眼泪一滴一滴跌落到穿针的位置。/p
    李珍手里的针线缝得很仔细，每一针都缝的比较密。这样的穿针引线可以使思想和头脑丰富起来，丰富地想像着见到家人欢乐的面孔。/p
    突然王颜推门进来，受到惊吓的李珍猛一抬头，针尖插进食指瞬间冒出一滴红色的血珠，它像一个红色的珠子在灯光下晃动着，晃动的如此美丽，生命必定是鲜活的。/p
    王颜：“你怎么还不睡？”/p
    李珍：“呆会就睡。”/p
    王颜：“这两条烟是爸给的，还给了一千块钱让给你娘家买礼的。你没去拿，我就拿了。”李珍这才注意到王颜手里那两条黄鹤楼烟。/p
    李珍：“你爸前晚上抽你，你还敢去那里拿钱？”/p
    王颜：“你以为我爸真舍得打我？那只不过是打给你看的。”/p
    李珍：“我觉得他抽得挺狠的，我还想着他还在生你的气呢。”/p
    王颜来到李珍面前揭起自己的衣服露出后背，并把脖子伸到李珍面前。/p
    王颜：“看到了吧，一个印子都没有，我下去继续玩会扑克。”说完又大步下了楼。/p
    李珍把已订好带子的线头打个结，试着自己母亲以前的样子用牙齿咬断线头，把棉裤叠好收起来。她再次来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这山里静得除了簌簌的落雪声再就是这一家四口时而传来欢乐的笑语声。李珍站在窗前身上披了件棉衣，她目光坚毅地望着外面白色的积雪，外面的寒风一阵阵向她迎面扑来，她没有了眼泪，她今晚站在这里一定要等到窗外的雪停。在多年记忆里她最喜欢冬天的雪，今夜的雪她一样的喜欢，可这雪不应该落在自己已不愿停留的地方，更不应该阻挡住她回家的路。她就这样一直站着直到夜里零点的时候一处处的爆竹声再次响起，这对自己来说记忆中最深刻的2008年终于过去了。时光跨进新的一年里，她要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更好的生活。/p
    放完烟花王颜来到房间看看李珍和跳跳有没有被放炮声惊醒。/p
    王颜：“你开着窗子站那儿干吗？”/p
    李珍：“看看今夜有没有烟花。”/p
    王颜：“家里刚才放烟花，你看到了没有。”/p
    李珍：“你在楼顶上放的，我没有看到。”/p
    王颜：“快把窗户关了吧！这房间里很冷你没有感觉到吗？”/p
    李珍：“我再听听外面的爆竹声，你先睡吧。”/p
    王颜：“看来你和孩子好着呢，王琦吵着今晚要玩到天亮，我下去再玩会。”/p
    李珍：“你去吧。”/p
    李珍继续站在窗前，今夜伴她的就是这外面的大雪。在她生命特殊的日子里都会遇到雪，自己出生、结婚、生孩子、第一次急切地回家都有雪花来伴。但这洁白的雪花以前从未挡住她的去路，她仍在思量着今夜的雪会停吗？夜里一点半的时候雪明显小了，到了两点钟雪真的停了！李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关上窗子拉上窗帘，把冰冷的身体缩成一团躲进被窝里在困乏中沉沉睡去。/p
    第二天一大早还是阴天，由于地温较高地上的雪没有夜里看起来那么厚。初一早上吃面食，王颜的母亲煮了饺子，但也专门为李珍和跳跳煮了面条。吃过早饭大家开始走亲戚。/p
    王颜的母亲：“李珍，你和黎欢把孩子都放到家里，把桌子上那些礼品给下面王姨家提去。”/p
    李珍：“毛毛还小，黎欢不在能行吗？”/p
    李珍根本不愿意和黎欢一块儿出门，因为李珍被黎欢抓的伤痕被村里上下山的有些人看到了。现在竟然让她们一块儿出去拜年。/p
    王颜的母亲：“黎欢给毛毛喂过奶出去一两个小时没事的。”/p
    李珍：“那黎欢愿意和我一块儿去吗？”/p
    王颜的母亲：“你们两个是一家人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时黎欢已换好衣服出来。/p
    黎欢：“李珍姐，我带手套了东西我提着，我们一块走吧。”/p
    听到这样的话李珍心里有着多么的不情愿，但她还是给了二位快乐的微笑。把孩子递给王颜的母亲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山。一路上黎欢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着李珍，李珍只在肯定和否定中回答。所以说生活中两个人打架，这打赢的一方永远比输的一方大度释怀。/p
    在王姨家坐了近一个小时李珍和黎欢起身离开时，太阳终于从云层里露了出来。李珍望着天上太阳，照这样下去下午道路上阳面的积雪就应该全部融化，明天她就可以顺利回家了，她心情愉快地加快步伐往回走。回到家里把所要带东西装好，东西最多的是李珍自己的，她把能穿的衣服装了一大包，因为她打算不再回来了，自己日子拮据已没有钱买。做完这些，她把第二天出门一家三口穿的衣服分别放好。/p
    晚上，村里来了几位王颜和王琦要好的同学和朋友坐了一桌子，李珍忙完一大桌子的菜，大家吃完饭她又忙着清洗。这时家里支起两桌麻将，王琦和王颜各占一桌。李珍忙完抱着孩子站在王颜身后看着他打麻将，他一直在输还舍不得离开，李珍在身后提示他第二天一早出门，可王颜根本就不理她。/p
    又轮到王颜掏钱的时候，王颜打开钱包一看没钱，转身望望后面的李珍，李珍立刻把自己身上的两百块钱递给他，可半小时这两百块钱他又输了。/p
    王颜：“老婆，又输了，拿钱。”李珍仍没有吭声，回到房间取了五百块钱放到王颜面前，然后回房睡觉了。他们日子可以说是清贫，但李珍不愿意在其他男人面前让自己的男人丢面子，知道他不愿离开让位给其他人，那就让他输吧。十一点多的时候大家散去，王颜满面怒色回到房间。/p
    李珍：“收拾快睡吧！”/p
    王颜：“你怎么不问我输了多少钱？”/p
    李珍：“这打牌从来都是有输有赢，有理智的就别玩。”/p
    王颜：“你给的那七百都输光了。”/p
    李珍：“你对着镜子看看你今晚嚣张的气色。”/p
    王颜：“你怎么不对着镜子看看你，男式的头发穿着一件蓝色的工服。这大过年的你就再没有其他衣服穿了？”/p
    李珍：“一个围着灶台的女人要穿什么样的衣服？”/p
    王颜：“就这个样子抱着孩子站在我身后，让我输了一晚上。你见过那个男人打牌女人站在身后？”/p
    李珍：“我站在你身后怎么了？”/p
    王颜：“悔气！”/p
    这“悔气”二字，就是一个男人在自己失利时把责任嫁接给女人一种迷信里的法器，可女人更多的是认命。/p
    李珍没有应声，和这样的人争论下去受伤害的还是自己。无知的人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可以对谁都薄情，但你不能对他薄情，否则他会认为你更无知，所以无知的人自我感觉永远都是优越的。/p
    天亮，李珍早起换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为跳跳穿上前天晚上缝好的棉衣棉裤，衣服穿上非常合身。再给孩子穿上红色布棉鞋，棉衣上套了件玫红色的罩衣，带着一顶深蓝色有红色横圈的毛线帽子。把孩子抱到梳妆镜前，跳跳瞪大眼睛看看自己再看看今天的妈妈，双手抱着李珍的脸贪婪地亲了母亲一下，口水把李珍的脸印湿了一片。/p
    王颜的父亲催促着晚起的王颜快速收拾出门，东面山岗上红红的太阳已经露了脸。/p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李珍要给这里人和这里大山上的一草一木送去自己最真挚的微笑。在这里她有过真正的快乐也有过刻骨的悲伤，难灭的屈辱，这一年多山里的生活使她性格有了更多的坚韧，最重要的是她懂得了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p
    这时黎欢了提着一袋子零食出来了。/p
    黎欢：“我没有什么给你和孩子的，这些饼干是我让王琦带回来的，你拿着给孩子路上吃。”李珍接过这袋零食。/p
    李珍：“你在家把自己和毛毛照顾好。”/p
    黎欢：“路途远，路上细心照顾跳跳，你能回家真为你高兴。”/p
    李珍：“我会时常记着你和毛毛的。”/p
    王颜的父亲催着李珍坐上摩托车准备走，王颜的母亲来到李珍身边想再抱抱跳跳，可跳跳躲着她已不再让她抱，她禁不住擦拭着眼里的泪水。这是李珍嫁到这里第一次见她落泪，她心里清楚地意识到这对母子一走是很难再回来了。/p
    一路的汽车和火车王颜更多的是在睡觉，他已经有着已婚男人常有的通病不愿意去岳父家，并且昨天晚上输钱的懊恼还萦绕着他。/p
    火车上每节车厢有三分之一的座位都是空的，17个小时的火车王颜大部分都爬在桌子上睡觉，当李珍找他抱跳跳时他满脸厌恶的情绪。于是李珍把孩子抱到另一节车厢找一个无人的座位坐下，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她望着窗外的灯火，想着8年前的九月份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女生同样坐在这列火车的窗户旁，因为丢失了心仪男子的几十封信件和舍不得离开他们相识的地方，一只手抹着玻璃窗上的热气，一只手向左右抹着如泉涌般的泪水，模糊的眼里映显的是窗外几处工厂的灯光，还有小低层楼房里几户微亮的照明，再有就是电线杆，再有最多的是眼前漆黑一片。此刻窗外的情景和多年前并无多大区别，可她已没有了那时不舍的泪水。她现在不舍的是和这个男人共同的孩子，那些信件也许注定是要丢掉的。这写信的男子在另一节车厢里爬着睡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李珍想纵使他能写再多的信，可那信里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