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围城青山绕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李珍和黎欢

    
    李珍来到超市买了三大袋子的零食和水里,这些食品李珍是按多年前黎欢喜欢吃的口味买的,再给王姨的小孙女欣欣买了一大袋子儿童食品。李珍本人是不习惯吃零食的,但她喜欢那些爱吃零食的人,喜欢看他们的吃相,好像永远都停留在童年好吃的可以忘记一切烦恼。在离开儿童食品货架的过道时她遇见了宝兰,推车里坐着亲亲,毛毛在前面奔跑着拿着自己爱吃的零食,宝兰看见李珍就转到了另一个过道里去了,两人短暂时的相视只有冷漠与陌生。
    出了超市李珍和王叔一块到了他家,李珍向王姨说了去寨子里看黎欢的事。
    王姨:“李珍,你明天去吧。后半天可能还有雨,这里已经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上山的路不好走,我操心你王叔骑摩托车带你两个人的安全。”
    李珍:“我听你的。”
    这天李珍没有回山上王颜的家里,刚来几天前他在王姨家留了旅行箱及换洗的衣服。黎欢家在山上较远,如果明天见不到黎欢再去就更难了。李珍想着她要住到王姨的娘家,她可以从那里走到山上去,这样就多了见到黎欢的机会。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姨,王姨听后同意了,打电话给她娘家的弟媳妇让收拾一间房子给李珍暂住。
    夜里李珍继续着失眠,刘嫚的小女儿媛媛白天睡够了夜里不停地“啊——啊——”地叫着。李珍推开了母女的房门和刘嫚躺在一张床上聊会天。
    刘嫚:“李珍姐,你真的明天要上寨子里去。”
    李珍:“是的,我要去看看毛毛的妈妈。你见过她吗?”
    刘嫚:“我嫁到这儿,她和王琦哥已经离婚了。”
    李珍:“毛毛的妈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刘嫚:“我听王军说过,她长得是很漂亮但也很任性,两口子经常性打架。”
    李珍:“王军还给你提过什么?”
    刘嫚:“我结婚前王军提起过一些。山上家里给毛毛买的零食,还没等毛毛吃,毛毛的妈妈已经吃完了。毛毛要吃的时候没有,就在家里大哭大闹,你也知道山上大妈和大父把毛毛特别娇惯,所以两个老人不喜欢她,王琦也经常性打她。”李珍听着这话,这其实只是他们打架的一部分原因,但也引出王琦的确实存有暴力。
    李珍:“现在那个年轻人不吃零食?”
    刘嫚:“王军还提示我,说我可不要像毛毛的妈妈那样和孩子抢食吃。”
    李珍:“这王军还要管住一张吃饭的嘴!”说着两个人大笑了起来,刘嫚性格开朗,说话直接了当,是李珍喜欢的那种类型。
    刘嫚:“我今天看你带回那么多零食,你可真体谅毛毛的妈妈。”
    李珍:“你喜欢吃,大姐一样可以买给你的。”
    刘嫚:“吃是要的,但要不了那么多。”
    终于盼到了天亮,李珍起来收拾好自己。换了身适合上山的衣服,头发高高的扎起来,常时间熬夜失眠她有着黑眼圈,但是她今天的精神特别好。
    吃过早饭,太阳出来暖暖地普照山林。王姨为自己父亲备了两瓶酒,李珍只能把先前寄给王姨的石榴带一箱给她的父亲,这些东西在摩托车上绑好后就可以出发了。摩托车爬坡的趋势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四十多分钟后车子停在了王姨的娘家门口,王姨的父亲已早早站在门口等待着李珍和王叔,放下给老人带的这两件微薄礼品,李珍在此留下装有衣物及洗漱用品的一个纸袋和放在桌上的两本书。他们告诉老人两个人要去山上黎平寿的家里,呆会下来再陪他说话,老人又目送这二位离开。
    十几分钟后没有了水泥路,山上拉石头的大车把路碾压的到处是水坑,摩托车时不时地打滑。爬了几个坡王叔停下来要稍做调整。
    李珍:“这条路怎么会变得如此糟糕,初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王叔:“那时山路刚修整过,每年开工山上采石矿的和拉货的要大修整一次。”
    李珍:“王叔,你把我放下来,你回去吧。黎欢家我和王姨去过。”
    王叔:“我把你送上去见了黎欢,我要把你带下来。万一你在那儿出了什么事呢?我不放心。”
    李珍:“要不咱们把摩托车停在这儿,我们往上走,最多半小时我们就可以走到的。”
    李珍刚说完,王叔发动摩托车继续往山上走,坐在车后的李珍一路吓得心惊肉跳。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黎欢这栋正门向南的老式楼房前,门口西边的空地上停放着一辆非常破烂的货车。太阳光照在这里特别的明亮,屋前石阶上的青苔清幽地返着绿光,今天的大门是敞着的。
    李珍:“王叔,你在门口等着,我一个人先进去。”李珍拎着手提包进屋没有像上次那样喊人出来,也没有四处张望,她有些胆怯但脚底下迅速果断地上了这个家里的二楼。二楼的客厅坐着一位穿粉红色棉袄满头凌乱短发的女人,她在专心地看着电视。
    李珍:“黎欢!”
    这个女人转身抬头看了一眼李珍,有种突来的惊奇感。黎欢的面庞是青黑色的,人消瘦的有些失形,两只眼睛没有了以前那么大而亮,眉头皱着,以前浓黑的一字眉,被她拔光了眉心,成了两撇弯而短的细眉。李珍坐到她的旁边,双手捧过她的脸颊两眼瞬间含满疼惜的泪水。
    李珍:“黎欢,你还认识我吗?”
    黎欢:“你是李珍姐。”她举起枯瘦细长仍留有长指甲的双手移开了李珍的手。
    李珍:“我年初的时候来看你,被你妈拒绝了。”
    黎欢:“跳跳长得有好高了吧,应该快到我肩上这么高了。毛毛都长这么高了。”说着她站起来向李珍比划着她儿子的身高。
    李珍:“昨天我看见过毛毛,他很好。”
    这时黎欢的母亲从里面的屋子里出来了。
    黎欢的母亲:“夏甜,这个女人是谁呀?”
    黎欢:“这是我李珍姐。”
    黎欢的母亲:“你跟谁一块来的?我们家不欢迎陌生人。”她偏着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李珍。
    李珍:“黎欢你欢迎我来你家吗?”
    黎欢:“我当然欢迎李姐你来。”
    李珍:“我今天中午可以在你家吃饭吗?”
    黎欢:“当然可以的。”这下李珍松了一口气,她是不会在这儿吃饭,但这为她争取了和黎欢之间交谈的更多时间。李珍想着王叔还在门外等着她,就要求黎欢和她一块下楼。
    李珍:“黎欢,我们下楼去,我和王叔一块儿来的,他还在门外。”两个人同时站在楼梯口。
    黎欢:“李珍姐你先走,我走你后面。”李珍知道这是黎欢待人的礼貌,但她也要防止黎欢从后面推她一把,李珍扶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走得稳而慢。来到楼下堂屋,王叔看见黎欢现在面貌大吃一惊,对这个受伤害的女人有着同情和怜悯。
    王叔:“黎欢,你记得我吗?”
    黎欢:“你是村里的王叔,我以前在你家吃过饭。”王叔安慰地笑了笑,把三袋子零食提放到堂屋的桌子上。
    王叔来到李珍身边轻声说:“呆十几分钟,我们就一块下山。”
    李珍带着爽朗的笑回道:“王叔,黎欢今天留我吃午饭,我暂时不下山了。”
    黎欢:“妈,打电话让我爸买肉回来,李珍姐今天中午在家吃饭。”
    王叔看到这样的情况,知道李珍是不会走的,再次提示不要多呆,一定要小心,有任何情况给他打电话,他会让王姨的弟弟上山来接她。
    王叔在不安中调转摩托车下了山。
    屋子就剩下了三个女人,李珍注意到黎欢光腿穿了条二十年前流行过的软料白色直筒裤,脚上穿一双毛线构织包有海棉的棉拖鞋,右脚的前方已烂有一个洞。
    李珍:“黎欢,我给你买了以前你喜欢吃的零食,你可以捡着随便吃。”
    黎欢:“有南瓜子吗?”
    李珍:“这个没有。”
    黎欢:“妈,你站在这儿还看什么,去炒南瓜子给李珍姐吃。”
    黎欢的母亲穿着一身较显身材的小西服和牛仔裤,但脚上穿了双冬天里高帮的加厚棉鞋,她转身面向镜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黎欢的母亲:“你说我的头发扎起来甩在后面好看还是放在前面好看?”
    李珍:“你的发质很好,前后一样的漂亮。”
    黎欢的母亲:“我的头发当年是村里最美的。”
    李珍想尽量争取和黎欢单独相处的时间。
    李珍:“黎欢,我们两个去楼上看电视吧?”
    黎欢:“可以的。”
    这次李珍让黎欢走前面,她要跟在这个女人后面。黎欢两手插在裤兜里蹦跳地上了楼,两个人又坐回了刚才的位置。李珍打开沙发上自己的手提包,伸手进去关掉手机,不能让任何来电无意中打扰到两个人的谈话。她也想用手机图片记录下这座房子和这房子里的女人,但她怜惜眼前这个女人,怜惜得只愿用眼睛和大脑来珍藏。
    电视里播放着湖南卫视的一个爱情剧片,李珍看着电视调整着自己的言语和思绪。
    黎欢:“我去把你带的零食拿上拆给你吃。”两三分钟后黎欢提了那个袋子最轻的零食上来了,张开袋子放在李珍面前。
    李珍:“你可以随便拿着吃。”
    黎欢:“你先捡个吃。”李珍照旧拆了自己常吃的旺旺雪饼。吃完两块雪饼,黎欢仍站在面前看着她。
    李珍:“你不喜欢零食。”
    黎欢:“我现在什么零食都不吃,你买的太多了。楼下的那些你回去时带给跳跳吃。”
    李珍:“这些是买给你,黎欢你坐下吧。”黎欢仍站着,她看看李珍再看看电视。李珍起身去拉她的手,她迅速把手缩了回去。
    黎欢:“你的手刚拿东西吃过,脏,你去洗一下。”
    李珍:“那我就去洗一下。”她把李珍带到楼下厨房外面围起的一个小院子里,院子的一角有个水池。李珍打开绕着铁丝的水龙头冲洗了手,轻轻地关上。
    旁边的黎欢看着她喊道:“你没用洗衣粉,没洗干净。”李珍这才注意到水池边那半截矿泉水瓶子里有未溶化的洗衣粉颗粒,这就是黎欢所指的洗衣粉。李珍再次打开水龙头给掌心里倒了点洗衣粉水搓洗了一下,黎欢双手插在裤兜里竟然满脸喜悦地原地双脚蹦了起来,蹦了有六七下,这个幼稚的举动让李珍觉得她精神确实有问题。
    黎欢:“这样洗就干净了。”李珍把洗完的手在衣服上擦干。黎欢去水池也洗了手,接着两个人一块又来到楼上的客厅,这会电视剧插播的是广告。
    黎欢进了南面一间挂粉色窗帘的房间,李珍知道这是她的房间就跟着一起进去看看。房间里放着一张单人床,铺盖比较单薄且陈旧,但洗得很干净。靠墙的一侧放着两个黑色的木箱子,是她用来放衣服的,一个箱子打开着,里面放着破旧的秋衣和一件单薄的兰灰色旧棉袄。与窗帘平行高度横距有一尺宽拉有一根铁丝,上次看见王琦的两件外套就挂在这根铁丝上的,再无其它家具。
    李珍:“黎欢,这是你的房间?”
    黎欢:“是我的房间。”
    李珍:“你只有箱子里这几件衣服?”
    黎欢:“我的衣服都让我妈穿走了。”
    李珍:“你晚上盖这个冷吗?”
    黎欢:“不是很冷。”这是黎欢的母亲提着两大袋子零食去了西面那间房屋。
    黎欢的母亲:“这个房间我的,我把吃的要放在这里。”
    李珍再仔细扫视一遍黎欢的房间,可用现代社会里的“贫寒”二字形容。
    黎欢:“房间里没什么,我们出去看电视吧。”李珍出门又回到她前两次的座位上,黎欢刚洗过的手还未干,她不用毛巾擦手。她十指垂下,等着水滴从指甲尖滴干,她出了门想关上房门,不是用手而是用脚面把门底边勾了一下,门闪过来轻轻地关上了。她继续站在刚才坐的沙发旁盯着电视广告看。
    李珍:“黎欢你胃口不好,怎么会瘦成这样?”
    黎欢:“吃多就不苗条了,不好看。”
    李珍:“你看我胖吗?”
    黎欢:“胖。”
    李珍:“好看吗?”
    黎欢:“好看,你一直都很好看。”李珍真有些感动于黎欢长久来对自己的好感。
    李珍:“你坐下来好吗?”
    黎欢:“你把电视换个台,这个广告有些长。”
    没有看见遥控器,李珍起身来到这个很旧的控制盒前不知道按那一个按钮才对,按了十几下竟然没了影子。
    李珍:“这个我真不会用。”
    黎欢:“还是我来吧。”李珍让开,黎欢在电视机后面拈起一小块折叠的卫生纸,垫着食指才去按调试按钮,李珍看到这个电视后座上有四五块这样折叠的卫生纸,她依旧爱惜着自己的手。调来调去没她喜欢看的节目,她显得烦躁了起来,李珍想着两个人出去走走会好一些。
    李珍:“黎欢带我到你们家附近走走吧。”
    黎欢:“好的。”关了电视两个人出了门,他们向屋后拉石头的山路上走去。黎欢高兴得一直走在前面,她穿的那双破棉鞋偏大后跟向内侧挫成一叠。
    李珍:“黎欢,你觉得我脚上这双粉色的运动鞋好看吗?”
    黎欢:“好看。”
    李珍:“我也给你买一双吧,你穿多大的鞋子。”
    黎欢:“不用的,我常穿我爸的鞋子。我穿38的,我爸穿39的。”
    李珍:“这条路现在还有拉石头的车吗?”李珍知道这条路以前是王琦和他父亲常去上山的路。
    黎欢:“还有人拉石头,下雨天没有车上下山。”
    李珍:“这里很安静,空气真好。”
    黎欢:“这里最美的是四月和八月,四月有兰花,八月有桂花。”
    两个人向前走着,在山路一侧四五米的高处有一小块平台,这里有一个坟墓,从路上到这墓碑前有石头垒起的台阶。
    黎欢:“李珍姐,我们上去看看吧?”
    李珍:“好吧,你经常来这儿吗?”
    黎欢:“我喜欢在这儿坐会,挺好玩的。”
    李珍:“那你先上。”
    李珍跟在她身后上台阶来到坟墓前,碑前的地面用黑色大理石铺过,墓碑的两侧有祭奠人送的两束红色和粉色的塑料花。李珍看过碑文,这是一个姓石的老妇人之墓,黎欢弯腰低头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束粉色的假花,面容显现着欣喜的微笑。她不知道黎欢为什么会时常迷恋于这墓碑前,也许她也曾多次想过离开这个人世,所以才会觉得这里美。
    黎欢:“你觉得这假花漂亮吗?”。
    李珍:“漂亮,但它没有四月的兰花、八月的桂花漂亮。”
    黎欢:“你不喜欢这个地方?”
    李珍:“这是个死人的坟墓,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以后你也不要到这儿来。”
    黎欢:“为什么?”
    李珍:“我们还很年轻,我们还要活很多年,我们会有丈夫、有孩子、还有很多幸福的生活没有过呢。”
    黎欢:“幸福又在那里呢?”
    李珍:“幸福的时光在前面等着我们靠近。”
    黎欢:“我能靠近吗。”她迟疑了一会儿说道。
    李珍:“能!我们下去吧?”
    黎欢:“李珍姐,你走前面。”李珍只能同样壮着胆子往后一步一步倒着慢慢往下走,两个人安全来到路面上。
    李珍:“我们往回走吧。”
    黎欢:“你和王颜经常电话联系吗?我现在没手机,也没有人打电话给我。”
    李珍:“我们偶尔打电话,也只有两三分钟的通话。”
    黎欢:“两三分钟怎么能谈得了情,说得了爱?”
    李珍:“我现在的婚姻生活不好,可以说和你多年前一样,所以我要来看看你。你现在过得快乐吗?”
    黎欢:“我过得很快乐,离开了王村我又可以笑了。”
    李珍:“你会记起那里的事吗?常想毛毛吗?”
    黎欢:“如果王村的人问我过得好不好,你就说很好;问我想毛毛吗,你就说不想;有时,我在街上人多的时候看见毛毛就装作没看见,我特别想他的时候会去学校看他的。”
    李珍:“王琦的父母亲都已经过世了。”
    黎欢:“死得好,他们三个人一起打我。我在王琦她老娘后背狠抽了一下,抓伤了他老子的脸。”说完这句话黎欢开始了许久的沉默,两个一起来到黎欢家门口。李珍知道自己该走了。就拿出口袋随身的六百块钱递给黎欢,被爬在楼上窗户黎欢的母亲看见了。
    黎欢的母亲:“你不要给夏甜钱,她时常把家里的钱拿出去给别人。”
    李珍:“黎欢你拿着,可以买些你想买的东西。”
    黎欢:“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拿我爸的钱。”
    李珍:“你还留我中午吃饭吗?”这个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半了。
    黎欢的母亲:“我们家只有白水煮面你吃吗?”
    李珍仰面看着她回道:“我吃。”
    黎欢的母亲:“你快回吧,白水煮面也不给你吃。”
    黎欢仰着头狠狠地瞪着她的母亲。
    李珍:“我要下山了,你送我到下山的路口好吗?”
    黎欢:“好的。”两个人离开了这座房子,黎欢走在前面。李珍问了黎欢几句话,她一句话也不说了,也就不敢再问了,觉得她脑子从自己进门到现在正常的思维已经过去了,她开始又阴郁起了自己的心事。到了叉路口黎欢冷漠地转身回去了,李珍一个人顺着下山的路往下走。
    李珍在下山的路上走了十几分钟,遇上一个骑摩托车上山的人,靠近原来是黎欢的父亲,他到李珍跟前把车子停了下来。
    李珍:“黎叔您好。”
    黎欢的父亲:“刚才黎欢的妈打电话让我买肉,说家里来客了,真没想到会是你。”
    李珍:“我今天专门来看看黎欢。”
    黎欢的父亲:“她的情况时好时坏,差的时候我这个做父亲都没法跟你讲。”
    李珍:“看过医生了吗?”
    黎欢的父亲:“看过专门的精神科医生,医生问她,她什么都知道,一点也不糊涂,开了一部分药也被她扔掉了。娘俩都疯起来的时候,我也要疯了。”
    李珍:“黎叔,你可千万别这样!”
    黎欢的父亲站在山路边沿,面向低处的山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黎欢的父亲:“这些年你和王颜过得还好吗?”
    李珍:“不好,我也不瞒你,王颜向我提出了离婚。”
    黎欢的父亲:“过不下去就离了算了,千万不要像黎欢那样脑子转不过弯把自己逼得精神失常。这世上从来都是好人多,会有好人家等着你的。”
    李珍:“你们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黎欢的父亲:“能怎么办,我那天没了就解脱了。”说着两眼含满泪水。李珍看着黎欢的父亲就想到自己的父亲,她不能让他为自己落泪,更不能为一个负心的男人把自己全家搞得惨败不堪。
    李珍:“黎欢的弟弟黎亮听说去当兵了。”
    黎欢的父亲:“在西藏,部队每年补贴两万八千块钱,要不家里根本就生活不下去。你要去哪里,我送你。”
    李珍:“我要去你们大队里刘老师家。”
    李珍要了黎欢父亲的手机号码坐着他的摩托车下了山,到了刘老师家附近,黎欢的父亲指给李珍看:“前面的第三家就是刘老师家,我就送你到这儿。”李珍理解他的难处,下车向他挥手再见,向刘老师家里走去。
    见李珍进门,刘老师招呼是儿媳妇端菜吃饭。
    刘老师:“今天的天气好,我心情也好,中午我们四个人可以喝点小酒。”
    李珍:“可以的。”
    王姨的弟弟:“我爸有高血压,今天见有远方客人来要破例喝酒了。”
    饭间,大家询问李珍上山所见的情况,李珍把自己所看到的做了简单叙述。
    刘老师:“我看了你今天早上带来的两本书,在书里记有一部分注释和自己的见解,就知道你是爱学习的学生,我喜欢这样的学生,现在很少有你这样的读书人了。”
    李珍:“我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你也喜欢我读的书。”
    刘老师:“我爱书,可现在年龄大了,眼睛花了,带着眼镜看书都很吃力。我年轻时教过一段时间小学,吃完饭我带你去那里散散步,离这里不远。”刘老师教中小学语文有着五十年的教学生涯。
    李珍:“好呀!回来后,我们可以坐在门口的走廊下,我给你读《辜鸿铭讲论语》这本书。”
    刘老师:“这种生活才叫美!来,我把这点先酒干完了。”说着老人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这顿饭菜是按老年人的口味做的,味道很好,李珍不由得就多吃了。见李珍大口吃着饭菜,这家人非常愉快。这是一个和协完美的家庭。
    吃完饭,李珍挽着刘老师的胳膊沿较缓的水泥路向山上走去。过路的每一位村里人都向刘老师打着招呼:“刘老师好!”、“刘老师出来散步了!”、“刘老师带孙女出来走动了!”......刘老师都示以点头微笑。
    二十分钟后,他们拐弯上了一个坡来到村里的小学。小学的院子很大,有一栋三层的旧楼房,校园的一圈栽有玉兰树,操场上有两个较新的乒乓球案子。
    李珍:“我要在楼上楼下的教室里看看。”
    刘老师:“我腿脚不方便,我在操场上走走,你去吧!”
    李珍走过每一间教室,里面的桌椅破烂。前后黑板早已无任何粉笔的印迹,教室的门窗倒显得依旧厚重结实,因为山上本身就是出木材的地方。她走进一间教室从讲台前绕到最后课桌,想着黎欢曾经在这里度过七年的小学教育,她在这里有过快乐的童年。有两间教室堆放着柴草,还有两间是村里人晾晒的稻谷。李珍上到这个教学楼的三楼,上面不是教室,是装修崭新宽敞的会议室,她有些胆怯地走了进去,才知道这是村委会的办公地点,这时有个穿黑皮夹壳的村干部上前和她打招呼。
    村干部:“你找人吗?”
    李珍:“不找人,我可以在这儿参观一下吗?”
    村干部:“可以的。你从哪里过来的?是搞社会调查吗?”
    李珍:“你可以这么认为。”这位村干部带着李珍走过五间办公室,告诉她这些办公室的职能和作用。李珍特意在扶贫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办公室里没有工作人员。
    村干部:“你来我们这里还去过哪里?”
    李珍:“我今天上午去过黎平寿家,明天还打算再去一趟。我想问问你们村像黎平寿家这种情况是怎么扶贫的。”
    村干部:“黎平寿的儿子去西藏当兵是村里安排的,部队每年向他家补贴两万八千元。”
    李珍:“这是进藏部队国家规定应补给的,这也不够家里有两个精神病患者的开销。”
    村干部:“黎平寿有辆拉沙的货车,村里人还是很照顾他生意的。”
    李珍:“他那辆车已经开了快十年了,破烂不堪,上下山的安全系数也低。”
    村干部:“他不换车那是他的事。”
    李珍:“他们家母女患精神病在就医方面村里有何协助?”
    村干部:“精神病是母亲遗传给女儿的,那有什么办法可治?”李珍看着这个人说话油头粉面的嘴脸,心想共产党怎么会培养这种村干部?随口就敢说这是遗传。
    李珍:“我想国家扶贫像黎平寿家这样的情况是应该得到帮助的,他们切身都得到了什么?”
    刘老师迟迟不见李珍就上了三楼,来到李珍站的扶贫办公室门口。
    村干部:“刘老师,您来了。”
    刘老师:“我上来看看我家的客人。”
    村干部放松警惕哈哈地笑了:“你是刘老师家的客人,我还以为你是搞社会调查的。”
    刘老师:“她是搞社会调查的,也是我家的客人。”
    村干部又严肃了起来:“现在国家像这种情况是有政策,每户每年可以补贴一万九千元,黎平寿家的情况我们已经上报上去了,到明年他就应该能领到钱。”
    李珍:“每户领了钱,你们在村里出公告吗?”
    村干部:“这个——?这个不公告的,私人签字领走就可以了。”
    李珍:“为什么不出?”
    村干部:“谁愿意活成国家救助的对象,那样会在村里抬不起头的。”
    李珍:“到了明年春天,我会问黎平寿收到一万九千块钱没有。”
    村干部:“你当然可以问的,但愿能审批下来。”
    李珍感到和这样说话不着点的人谈论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就和刘老师下楼,准备往回走。来到教学楼下,操场西边围墙里的玉兰树旁停放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拉了几头猪。有头大黑猪跳下了车子,前面的男人大声呵斥双手扯着猪脖子上的绳索,后面的男人用藤皮狠劲抽着猪屁股,并用脚踹着。
    刘老师望着这个场景抬起手臂用力向下甩去,生气地说:“这把学校都当成什么地方了?”
    下午到家李珍坐在刘老师家门口读书给他听,刘老师听得很认真,四点多见李珍读得有些疲倦,刘老师就吩咐她去睡觉。
    刘老师:“楼上我孙女的房间给你收拾好了,拖鞋在楼梯口,你去睡会,五点半到六点之间我儿媳妇会喊你吃饭的。”
    李珍:“您平时白天不休息。”
    刘老师:“我是人老没瞌睡,我再去菜园子里转转。”
    李珍在这个家里呆得很自在,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很亲切温暖。吃过愉快的晚饭,刘老师拿出他多年的藏书给李珍看,书的内容没有过多注意,但他非常尊重和钦佩老人藏书、读书、分享书籍这种自我情操的陶冶。
    这天夜里李珍仍旧失眠,她侧睡面向窗户,那淡黄色的窗帘上闪现着黎欢在那位石姓老妇坟墓前欣喜的笑容,接着是一个接一个白天李珍看到她的画面,像很久以前的一部露天电影。一个不愿舍弃婚姻的女人,在婚姻生活里已完全失去了自我,把自己演成了悲剧,把一个家庭也演成了悲剧......
    天亮的时候李珍睡着了。早上起床最晚,太阳已经照在了窗户上。她简单地梳洗来到门外,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邻居的阿婆铺开了今天要晾晒的黄豆茎;菜园的韭菜、小葱有着潮湿的露水;门口正对面有颗高大的木籽树,树上的叶子密而翠绿,树枝上有缠绕着垂下来丝瓜藤,藤的末端悬挂着两个枯黄已干、又长又大的丝瓜;树的前方是室外的公厕,厕所的瓦房顶上爬满了刀豆的藤,藤上仍挂着较多的刀豆,一串串紫色的豆花在阳光与湿气中尽显着玲珑的妩美;树的西边有一小块茶叶地修剪的整整齐齐,有一个妇女在露水里采摘着秋茶。
    李珍吃过早饭,告诉大家她要再次上山去,中午按时回来吃饭。
    她先去了村里的一个超市,买了肉、鸡蛋、挂面、火腿、辣酱,还有黎欢想吃的南瓜子。超市里还卖豆腐,可是这会豆腐还没有做好。这些东西李珍拎着上山已经够重了,她需要走上一个多小时才能到黎欢家,二十分钟后没有了水泥路,是较陡的上山路。李珍脱了外套,汗水已浸潮了毛衣,气温回升没有一丝风。山上有电锯伐木的声音,这使她一个人走路的胆子大了很多,她尽最快的步伐往前走。
    到了黎欢的家,大门敞开着,屋子清扫干净。李珍直接进去,把买的东西放在桌上。黎欢的母亲听见声音从堂屋西侧一个堆满了茯苓的房间里出来了。
    黎欢的母亲:“你怎么又跑到我家来了?”
    李珍:“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想再看看黎欢。”
    黎欢的母亲:“跟你说过了这里没有黎欢,她叫夏甜,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在我家暂时住着。”
    李珍跟着黎欢的母亲来到堆满茯苓的这间屋子,黎欢仍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一把弯月形笨重且锋利的镰刀在削着茯苓的外皮。她没有带手套,洁白细长的左手紧按着一大块黑褐色布满沙土的茯苓,右手拿镰刀用力削着,她不抬头看李珍一眼。黎欢的母亲坐在一个凳子上,两手带着棉线手套,手里攥着一把尖刀继续开始拨茯苓皮。
    李珍:“黎欢,我今天不多呆,你可以送我到昨天下山的那个叉路口吗?”
    黎欢终于说话了:“你自己走,我不送。”
    黎欢的母亲:“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再买东西过来。你送过来的东西,像昨天的鸡腿和饼干我敢吃,夏甜她是不敢吃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接着黎欢的母亲用手背掩着嘴巴嘿嘿一笑,瞪大眼睛看着李珍告诉了她一个很大的秘密:“夏甜怕挨打。”
    李珍想着刘嫚说过的,她确实因吃了自己孩子的零食被王琦打过,这只是王琦打她的一个借口。一个婚姻受伤不被重视的女子在饥饿时吃了孩子的零食就要遭到毒打,当她精神失常被抛弃时,却被说成是她母亲的遗传?
    李珍看着黎欢的今天的样子,提示自己赶快离开,她今天的精神状态远不如昨天。多说话无意中伤到了她,她转过身劈自己一镰刀就糟透了。起身向她们母女告别,这两个人低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再没有理李珍。
    李珍出门离开了这里,走出几十米远不自觉地又回头望望山上这户人家。下山的路上她遇见春天上山见过的那位老太太。
    李珍:“奶奶您好,二月份的时候我和刘老师家的女儿在你家门前和你您说过话。”
    老太太:“我记起来了,你又上来看黎欢了。”
    李珍:“是的。”
    老太太:“她现在比夏天的时候情况好多了。”
    李珍:“夏天的时候又犯病了吗?”
    老太太:“高温天气穿着棉衣、棉鞋,大中午睡在河岸边的石头上。”
    李珍:“今天她的情况不是很糟。”
    老太太:“一阵一阵的,不能受天气和陌生人的刺激。”
    知道了这些,李珍谢别了老人。向山下刘老师家走去,到了刘老师家第一件事就是订了第二天早上的高铁票准备回家,她要离开这里,看到黎欢更坚定了她要开始新生活的必要。午饭后,刘老师的儿子把李珍送回王姨的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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