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者世纪

    
    十九  自罚
    这三天，我们真的是一步也没有离开这间屋子。除了一日三餐由若雨送来外，没有任何人和事情来打扰我们。最奇怪的是,前几天源源不断的邮件也中断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吊车也失去了用武之地。它还停在当初我停放它的位置。它已经收起了它那像是蜘蛛腿一样的吊臂，低头垂目的站在那里。小虎停在离它有几步远的地方，像是一个巨人身边趴着的一只宠物。
    头两天，方场长除了每天拿着他那只从不离身的板子处理一些事务外，还要静静地独自待一段时间。这时候，我和韩东也不说话。各自呆在自己的那领凉席上，傻傻的发呆。
    有时候，韩东会捅捅我，小声问我一些问题。我总是三言两语的就把他打发了。韩东便说我不够意思，不是共患难的朋友。听到他说共患难，我就饶有兴趣的问道：“你那天去新生林场不害怕吗？人家原来可是想要你命的。”
    “也没有特别害怕。”韩东说。
    我不解地看着他。
    “你知道不？你就是个吉祥物。还有，不是还有方头吗？他总不会把我推火坑里吧。是不是，方头。”韩东朝方场长的方向喊道。
    方场长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见他像在睡梦中醒来一样，一脸不解地看着韩东和我。
    “你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是不是？”韩东说。
    “结合上次我被扣的经历，我做的最坏的打算是咱们三个都回不来。”方场长认真地说。
    “嗨嗨嗨，你怎么能这样？不带你这么玩的-------”韩东嚷嚷着。
    我看了看方场长，发现他的神态不像是开玩笑。就说：
    “你不会是真的吧？”
    他点了点头。
    我和韩东都不相信似得看着他。
    “让你们与我一同赴险，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可事实所迫，已经由不得我们了。这次你们缴获了他们的枪支，而我们也没有进一步追究下去。所以他们此时提出谈判，对我们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方场长顿了顿，又慢慢说道:
    “你们亲身进入那个林场，感觉到什么没有？”
    “像另外一个世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不舒服。”韩东说道。
    看到方场长看向我，我欠欠身，说道：“我看到的一些都很诡异。”
    他俩几乎同时瞪大了眼睛。韩东发出的是询问的眼光，而方场长的神色却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他们的目光注视下，我说道在山上时，韩东曾对我说过，他们在自己的山上伐树、无节制的捕猎，造成很多侥幸逃脱的动物都越境跑到我们这边来了。当时，韩东说你是为了让那些捡拾山货的人有条活路才撤销的铁丝网，我觉得，你也是为了那些逃命的动物着想吧。说到这里，我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看他俩的反应。
    方场长点了点头。见此，我继续说道：“可他们给我们上的菜，全是野味。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很显然，他们一直在盗猎。”
    “他们确实没有停止盗猎。不过，你俩做的不错，一口也没吃。”方场长说。
    当然没吃，要不我的胃不会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还有，那个金海场长说的话我们能相信吗？那些承诺是他的真实意思还是有其他目的？”我继续说道。
    “是啊。我怎么也觉得他答应的越痛快，我心里就越不踏实。”韩东说。
    “合同对他们的要求你们也都知道。其中最核心的内容是山绿、草青。只要开工，我们就要供给他们粮食和钱。其实这些东西他们都有。对他们一部分人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你们肯定说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做那样的傻事？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原因是因为红星农场。”方场长说道。
    我和韩东聚精会神的听着。方场长却好像在思考什么似得，不说话了。
    这已经是午后了，周围都静悄悄的。屋外强烈的光照透进屋里，在靠近窗台处，落下一片片的光斑------
    “你是不是打盹想睡觉了？”韩东的关心总是不太着调。
    “唔，没有。我走神了。”方场长说道。
    韩东看看我，眼里分明写着你们怎么都有这毛病啊。
    “我不想让农场在数年后变成海边的沙漠。虽然，我知道很多人都想这么干，可我不允许，绝对不。”方场长的语气变得重了。
    “从我接手农场一直到现在，我有时会梦到我站在一片沙漠上对着大海流着无声的泪。一次次做着相同的梦，就成了一个梦魇。每次醒过来，我都要出一身的冷汗。你们可能又要问了，农场山清水秀、牛肥马壮的，怎么就成了沙漠？”
    我点点头。
    “蚕食。你们懂吗？蚕宝宝吃桑叶。”方场长左手展开，右手五指聚拢，做出蚕吃桑叶的样子。
    我和韩东都点点头。
    “新生林场的山上没有树，没有草，连老鼠都见不到。海风挟带着沙土很快就会像瘟疫一样蔓延到我们这边来。”方场长说。
    “不会吧？我上过山，那里林密草厚的，不会那么容易被侵蚀吧？”我说道。
    “那是因为我们把每棵树看的比命都重要。不然，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韩东说道。
    “我们没能杜绝他们盗猎。但不让他们砍一棵树，我们做到了。”方场长对韩东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又说道：
    “也正因为如此，韩东独自一人是不能离开农场的。不管金海如何承诺，原先的规定依然有效。”方场长说完后，韩东又露出一脸的苦相。
    “那金海的话我们是不能信了？”我问道。
    “这还需要问我吗？”方场长反问道。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我把瘦脸人的表现说给方场长听，方场长听完后，没有说话，而是进入思考状态中。我和韩东不好再打扰他，就各自满怀心事的躺倒在凉席上，进入自己的世界。
    农场会变成沙漠吗？带着疑问，我进入混混沌沌的状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说话声惊醒了。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窗外已经不是那么明亮了，光线柔和了不少。快吃晚饭了吧。我想到。
    方场长双腿盘拢，一脸轻松的坐在我的对面。而韩东倚靠在枕头上，看样子早已醒了。
    “你们注意到从林场回来时，野牛在通过泥坑之前做什么了吗？”方场长问道。
    “没有。它能做什么？都是设定好的。”韩东说。
    第一天进来的时候，我们为了能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就将好几张凉席紧挨着铺在地上。我们每天的大多数时间就赖在这上面。渐渐地，我们都喜欢上了这种席地而坐，进而论道的古时风范。
    “它停了一次。”我冷不丁的说道。
    “不可能。它有自动驾驶功能，除非有障碍物，否则它不会停车。遇到需要放慢速度的地方，它会慢慢的、慢慢的滑过去。很温柔。但它绝对不会停，因为没有需要停车的条件。这个程序很复杂，我一时半会给你讲不清。但我可以告诉你，在不同情况下，对停和走的选择，就是电脑和人脑之间的区别。这是底线，是不能、也不可能逾越的界限。”韩东边比划边说。
    “它停了一次。”我又说道。
    韩东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方场长盘腿坐着，如老僧打坐般。韩东又看向方场长。方场长的眼神证实了我的话。
    方场长放松身体，选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坐着。看着韩东一字一句地说：“它在模仿你。”
    韩东和我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方头你是在逗我吧？那东西虽然叫电脑，可它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原料做的。除非事先设定，否则，它什么也不会做。”韩东很肯定的说。
    “你设定模仿程序了吗？”方场长问道。
    “我没有。会不会是张工------”韩东的手指了指上方。
    “不是。”方场长说。
    “那当时会不会是一个很小的障碍物，比如，一块小石头------”韩东说。
    “你觉得会吗？”
    “不会。”韩东垂头丧气地说。
    “你的驾驶习惯和你经过那段糟糕的道路时的做法，都被它记录下来，并在回来的路上，优化并表现出来。只是你过多的停顿让它无所适从。它认为没必要。可多达几十次的停顿又让它认为这是走这段路不可缺失的动作。所以，它象征性的停顿了一次。”方场长平静地说。
    听了这番话，我和韩东都有点不相信似得看着方场长。
    “这是张工对那辆野牛检查过后得出的结论。和我的预判完全吻合。”依然是平静的语气和面容。
    “好处是，我们的人工智能又上了一个台阶。坏处是，它好像会思考了。”方场长诙谐地说。
    韩东彻底傻眼了，像得了软骨病一般，瘫坐在凉席上。
    直到我们出去后，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不舒服吗？”若雨曾问道。
    当时,他拍拍脑袋，一句话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