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娴检视昨晚用剩的医疗道具,先给男子吃了两片止痛药,然后飞奔下楼,在隔壁药店买了一瓶烫伤膏、一把医用剪刀,一把医用小钳子,两大包的创可贴,还有超大份量的棉纱。回到207房,她把房门锁好,在床边开始了对那男子的紧急救治。
她先用剪刀,逐寸逐寸地剪开男子的衣服,因伤口的血痂干了和衣服紧紧粘在了一处,根本脱不下来。足足花了十几分钟,她才把男子的上衣完全剪碎,一缕缕地把布条剥掉,男子赤裸的上身,纵横交错着道道割痕,触目惊心。一些伤口比较深,还没有结痂,从口子里绽开了淡红的嫩肉,像是婴儿的嘴巴。她勇敢地直视这些伤口,虽然从前救助过不少伤员,她还是微微湿润了眼眶。每当她轻轻地揭下伤口处的布条,男子就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她没有半分迟疑,灵巧地手持剪刀,又剪开了男子的长裤。他的腿上也是一片狼藉,血痂和大片的腿毛黏在一块,更难处理。她只好剪断腿毛,逐缕剥掉布条,到全部布条都揭下时,她的额头已是汗津津地。男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完全任她摆布,这也不坏,至少比那些陷入躁动状态,无意识地胡乱打人的患者要好得多。
她也顾不上给自己擦汗,男子身上的每道割伤,连脚趾处她都用棉签沾了酒精细细清洗,用钳子把伤口里面的玻璃渣子夹出来,酒精清洗一遍再倒上消炎粉,小的伤口贴上创可贴,较大的伤口就包上棉纱。有焦黑烧痕的伤处,她用烫伤膏慢慢地涂抹。刚开始男子还痛苦地呻吟,慢慢地止痛药生了效,他疲惫不堪地睡着了。
这时徐娴突然想起来,今天她居然忘记去上班了!她在楚天都市报社当采编记者,上班时间比较自由,不过她手上正巧有份采访稿还没整理出来,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了。想到这里,她赶紧打电话给她的上司——记者部的主任兰姐,要求再拖一天的稿子,兰姐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徐娴继续处理男子的伤口,玻璃渣子多如牛毛,夹出来的难度非常大,她整整弄到将近中午,才清理完最后一道伤口,累得全身汗如雨下。此时男子身上衣服都没了,仅穿着一条内裤,她顺手轻轻给他盖上了一张薄被子。
徐娴正打算稍作休息,男子躺在那里躁动不安,紧闭着眼睛重新呻吟起来。她伸手往他头上一摸,热度烫得惊人,她省起来忘了给他喝抗生素,身上这么多伤口还淋了雨,怕会发炎继发感染。她又跑到楼下买了退烧药,连同昨晚的抗生素一起,用水给他灌了下去。男子高烧不退地昏迷着,嘴里含混不清在梦呓,他好像在喊着一个叫小夕的人,又嚷着快救命。
刚才的疑虑又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这男子为什么不肯去医院?伤成这样也不去医院,难道他是个犯罪在逃人员,正在被警察追捕?他又怎么会一再地受伤?她不觉咬紧了嘴唇,思绪正混乱之时,她突然听到,从男子那惨白的嘴唇里,滑泄出了一个词语:溺水魔。她吃了一惊,心里生出十分的警惕,眼前的男子竟和溺水魔一案有关联!
趁他这会儿昏睡不醒,她悄悄地拿了他的背包,打开来检查一番。背包被锐器割得破损不堪,已经不成样子,她从里面拣出两部相同型号的诺基亚手机,一份驾照,还有若干零碎物件。她先看那份驾照,上面写着王灿,男,驾驶类型:小车C。她又检查其中一部手机,发现储有视频和短信,她先点开了视频运行,不明的场所,阴暗的水牢,男童被锁在里面,恐惧得簌簌发抖的样子,顿时刺痛了她的心。她又翻看那条短信,上面写着蛇山、船厂和考验,还提到了水龙头。
她看得浑浑沌沌不太明白,又拿起了第二部手机,上面没有电池,她只好把前一部手机的电池拆下来,装在第二部上。接着又是一段视频,这回她看到了铜制水龙头。当水龙头被那只带着手套的手旋开,水花四溅牢中水位上升,孩子命在旦夕,天性温柔的她对孩子的遭遇感同身受,悲伤夹杂着愤怒,眼泪悄然流了下来。
再看了手机上的两条短信,她终于察觉到这男子的身份,是溺水案中一位受害人的父亲。同时她也明白了,王灿落入了可怕的圈套,他听从凶手的神秘指示,孤身奔赴一次次的考验。那到底是怎样恐怖的考验啊?他的伤势看起来,简直就像曾经掉进过绞肉机,又给火烧雷劈过似的。明明自己已经奄奄待毙,他昏迷不醒时还在嚷着救孩子。突然之间,一股久违的暖流在心中升起,她对这位仅见面不到半天,彼此还未通姓名的男子,产生了强烈的敬佩之情,此外还有一份深深的怜惜与同情。
她坐在床边以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昏睡着的王灿,眼前这个男人,他和自己的父亲,两人是多么的相似啊。就连那苍白瘦削的脸颊,与她记忆中父亲的脸庞也是依稀仿佛。泪眼朦胧地,她陷入了往事悠长的回忆中,忘记了现实时间的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疲倦涌上来,加上是一宿没怎么睡,她不觉趴在床边睡着了。
徐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她先摸了一下王灿的头,热度渐渐退了,他睡得很沉实,看来是筋疲力尽了。
这时她霍然省起,得马上给林秀打个电话,告诉他这个情况,是关于溺水魔一案的重要线索。她刚要拿手机,王灿的脑袋就动了,他呻吟了一声,张开眼睛来。
王灿扭头看见徐娴,虚弱地问道:“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了?”
“下午六点差一刻。”
“糟糕,我睡了这么久!”王灿一把掀开了被子,挣扎着要起来,但他的双肘上遍是伤口,刚一撑床板就疼得他重新躺倒了,肘部又渗出了丝丝血迹。
徐娴用手按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你现在需要休息,不能乱动。”
王灿看来很焦急:“别拦着我,我有紧急的事要办。”
徐娴思忖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地和他谈谈,她说得很直接:“我已经知道你的事了。你叫王灿,你的孩子被溺水魔绑架了。”
王灿猝不及防吃了一惊,眼神惊恐地瞪着她:“你是谁?”
“我是记者,我对溺水魔的案子有一定了解,我想我可以帮到你。”徐娴大大方方地说。
“你是要把我交给警察吗?”王灿脸色煞白,手也在发抖,“我现在绝不能被抓到,我得先救出我的孩子。”
“放心,我不会这样做。”徐娴摇了摇头。
王灿寻思半晌,他恍然大悟,一脸厌恶地瞪着徐娴:“那你是为了拿到溺水魔的独家报道,一路跟踪我了?你要的新闻会害死我的孩子,当我求你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徐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柳眉倒竖脱口骂道:“你真是混蛋!”骂完她鼻子一酸,心间一股委屈的情绪漫上来。这是怎么啦?她立刻察觉到这种异样情绪,连忙提醒自己不可激动,眼前男子只不过是陌生人。
王灿楞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地包扎起来。想起陷入昏迷前的印象,他的脸色马上缓和了。
他诚恳地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一时情急想错了。要不是你连续两次的热心救助,我早就死啦。你说的对,我是个混蛋,我不是个东西!”
这人瞧着还是有点良心的,徐娴心情顿时好转。她说道:“我有个朋友是首都来的刑侦专家,现在坐镇武汉追查溺水魔一案。他已经掌握一定案情线索,如果你选择与他合作,相信会有把握救出你的孩子。”
王灿看来颇为心动,但他思考了片刻,神色黯然摆了摆手说道:“唉,现在谁也帮不了我。溺水魔一直在监视我,我要是找了警察,小熙马上就会没命的!”
徐娴反驳他:“靠你孤身犯险就能救出孩子吗?前面几位失踪孩子的父亲,到现在还下落不明,他们中并没有哪一个能把孩子安全带回家。我看,溺水魔的所谓考验,十有八九只是在玩弄你。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把你活活折磨致死!”
她情绪有点激动,说到后面几乎是在呐喊。王灿不能不为她的热心肠所感动。几个小时前,亲眼目睹船厂密道里那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对他心灵上产生的刺激的确很大。他思忖了一下,说道:“谢谢你的建议,我会重新考虑的。可以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你尽管说。”徐娴欣然回应。
“我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可以给我买点吃的吗?”王灿腼腆地笑笑,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
“你躺着休息一下,我去去就回。”她拿起自己的包,离开207房间。
徐娴走到旅馆外的江边绿道,大风呼呼刮了起来,这时才刚到傍晚,天空中却是黑云密布,夜色提前降临,一场罕见的暴风雨就要来了。她马上掏出手机,拨通了林秀的电话。她听到电话那头有很多人在吆喝,有混乱且匆忙的脚步声,还有此起彼伏的重物坠地声。徐娴把从昨夜起发生的事情,择要向林秀说了一遍,包括王灿目前陷入的困境她也说了。
林秀似乎很忙碌,他的声音听着有几分疲惫。他快速扼要地说:“王灿已被全城通缉,你一定转告他别到处乱跑。我这里有十万火急的事待处理,回头再联系!”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徐娴得知王灿被通缉,心情更是急切。她先跑到附近商业街买了一套男装和换洗内衣,因为王灿的衣服被剪碎了,他身上只穿一条内裤,这样太尴尬了。她又到超市买了一袋食物和一瓶葡萄糖氨基酸,脚步匆匆地赶回旅馆。
打开虚掩的房门,她顿时吃了一惊,王灿不在房间里,他居然再次消失了。床上一片凌乱,沙发上的背包也不见影踪,震惊之余,她产生了满腹疑问。太奇怪了,他身上只穿一条内裤,怎么可能这副模样跑到外面去?中午时自己检查过他的背包,里面并没有换洗的衣服。再说他已经伤成这样走路都成问题,还能跑去哪里?想来想去,徐娴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难道他被凶手闯进来绑架了?
徐娴告诉自己要冷静,她在房间里仔细找起线索来。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情况,止痛片的药瓶掉在地下,瓶盖在垃圾桶里,她捡起药瓶,里面原本将近全满的药片,此时只剩了一小半。她又转到洗手间里面查看,昨晚她洗澡后换下来的一套衣服,随手挂在了金属架上,现在竟然没了,剩下了她的内衣还搭在上面。是他拿的吗?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衣服?头脑有点混乱,暂时想不清楚状况,她又走回房间转了几圈,突然看见床边掉落了一小张卷纸。她捡起展开纸条来看,那是打印的内容,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汉口五福路尾巷49号。
这些线索在她脑海中汇总整理着,渐趋于明晰,这是凶手发布的下一个考验,王灿已经悄悄奔赴现场了。徐娴想到这里,越发担心王灿的安危。她心情复杂地,马上拿出手机,重拨了林秀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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